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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抬眸:“何事?”

小禄子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太后懿旨,解了叶氏的禁足,复美人位份。”

夏云姒听得一愣,不由蹙眉。含玉更索性直问:“为何?禁足解便解了,总归要放出来,但为何还复了位份?”

小禄子道:“是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二人都微吸凉气。

小禄子续说:“听说她被禁足这阵子宫人们多有怠慢,被派去守着的侍卫更是见风使舵,见她失宠就格外苛待,她身子不适要传太医,他们也不让太医多留,常常连脉都不给多搭一会儿就让走。今儿是趁着领炭,叶美人身边的宫女橙香得以离了美人所住的华颜阁。倒也是个忠心的,出了佳仪宫宫门就直奔长乐宫,在殿前长跪不起。”

他说到这儿停下缓了口气,含玉当即又做追问:“太后就见了她了?”

“没有,太后刚开始不想见,让人赶她走。”小禄子回道,“可她声泪俱下,说叶氏快不行了,只求太后着人好生去瞧瞧,不求其他。太后到底心软,纵不喜欢叶氏也没想把她逼死,就给传了太医,还叫身边的嬷嬷一道跟着去,免得那边的侍卫又胡乱摸她心思,不给叶氏好脸色看。”

“然后这一去……太医就把出了叶氏身怀有孕。”小禄子的声音微微发沉,“所以禁足自然解了,又复了位份。只是瞧这意思,大抵只是复位而已,在孩子平安降生之前大抵是不会再晋封了。”

殿中一时沉默,夏云姒点一点头,他就会意地告了退。

夏云姒吁气而笑:“真没想到,也是个有福的。”

含玉抿唇:“皇上同娘娘说过再不去看她,君无戏言。”

夏云姒轻轻地呵了声:“男女情分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君无戏言’。”

他自己不想去见,自然能“君无戏言”;可他若想,那昔日对她的承诺便不过是一句兴头上的调情之语,做不得数了。

夏云姒心下便觉他是势必会去的,毕竟这回可不止是美色撩人,更有皇嗣在叶氏腹中,于情于理他都要去看看。

结果却让她有些意外——他还真只是去“看看”而已。

月余里,他只见了叶氏两次。一次是众妃向顺妃问安时他恰好下朝早,就也去顺妃宫中坐了坐,自不免碰上叶氏,说了几句体恤的话。

另一回倒是去了叶氏的华颜阁中,但只小坐了半刻就走了,赏了些东西而已。

没有留宿、也不曾招叶氏去紫宸殿伴驾。诚然叶氏有着身孕不能侍寝,可这般连用膳都不再一同用一次,的的确确出乎夏云姒的意料了。

对此她自不至于去心疼叶氏,只是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些心疼她腹中的孩子:“做母亲的气儿不顺,孩子要受苦了。”

说到底,稚子无辜。不说叶氏,就是打过宁沅的宁汜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可怜孩子而已,生母早早没了,时隔几年又突然被治了罪、掘了墓,宫里那些风言风语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该多么难以接受。

当下的几个孩子,除却和昭容生下的一双龙凤胎处境不错,其余有一个算一个,都各有各的不易。

小禄子听得她的慨叹,却道:“嘿,娘娘这是没太打听宫里头的传言——叶美人可没气儿不顺,近来得意着呢。不仅身子好了起来,还爱与旁人走动。听佳仪宫里头的人说,她颇有几分眼高于顶的劲头,惹得另外四位娘子颇是不满,又因她肚子里的皇嗣说不得什么。”

夏云姒短暂地怔然,继而不由失声而笑:“这就眼高于顶了?未免性子也太轻浮。”

宫里的孩子本就难活,这刚怀上,胎像都还没稳就“眼高于顶”太沉不住气,也不怕给孩子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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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仪宫华颜阁中,叶凌霜正斜倚榻上,姿态慵懒地拨着琵琶。

这般拨弦却不弹曲,看着颇有些恹恹之相,然她嘴角却挂着笑,瞧着暖融融,连身边的宫女都被带得越发爱笑起来:“娘子近来心情都好,奴婢瞧着真是高兴。”

橙花边说着,边将刚熬好的安胎药端给她:“娘子趁热喝。”

叶凌霜便坐起来,抿着药也不嫌苦,犹是笑意盈面,好似在饮什么绝世佳酿。

“我自然心情好。”她抚了抚尚未显形的小腹,橙花不想扫她的兴,也仍笑着,只眉心有点担忧之色:“可皇上不肯来……您也不着急?”

叶凌霜摇摇头:“那有什么可急的?”说着将安胎药一饮而尽,垂眸静静看着小腹,“这孩子才是指望。不论是男是女,待得生下来,我位份总是要晋一晋的,好日子更在后头。”

皇上对她可以过目就忘,但难道还能忘了自己的孩子?

就算是不敬过嫡母、打过兄长的皇次子,如今不也还是荣华富贵地过着?

有了这个孩子,她就什么也不怕。

来日凭着这个孩子,她早晚是有一宫主位做的,更能带着家里都飞黄腾达——到时她的父亲便是皇子公主的外祖父,她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所谓的簪缨世家能对他们看不上眼。

第75章 争端

不久, 冬意愈盛。

天一冷,大家都不爱出门了,顶多是同一宫的坐在一起一道说说话。

但饶是如此, 也没碍着叶氏倚仗身孕继续飞扬跋扈。

她这个位份没有小厨房,纵使有着身孕, 也照旧是尚食局备好吃食送过去。

一日,她竟指名要吃镶银芽。

这东西难做得很, 是用绣花针穿棉线在调制好的鸡肉茸中过上两遍,再将这线穿过豆芽,以此将鸡肉茸留在豆芽中。

豆芽才多粗?这一步便已很难了, 听闻尚食局的宫女做上这么半晌就常常眼中酸痛。

可难度还远不止于此——穿完豆芽, 还要用笊子兜着这些豆芽在热油中过。这火候极难掌握, 一不小心豆芽就会糊,便不能吃了。

唯有火候刚好, 令豆芽通透、透出里面的鸡肉茸来,宛如一根银丝镶在豆芽之中才算成品, 是为“镶银芽”。

这菜平日里也不是没人点,寿康宫的老太妃们都喜欢。可那是因为太妃们年纪大了, 难免牙不好,偶尔馋了肉只有这样吃。

寻常的嫔妃们, 鲜见有谁会点这道菜。

是以晌午时她一点,消息便开始往外头传, 到了下午就已许多人都听说了。

庄妃与周妙、含玉还有赵才人同到夏云姒的延芳殿品茶, 说起这事含玉就皱眉:“她有着身孕, 平日好吃好喝决计少不了她的,何苦还非要这样找旁人麻烦?就是皇上都不曾要过这道菜呢。”

赵才人嗤之以鼻:“不这样,哪能显出她有孕的不一般呢?玉姐姐是不知道我们与她同住一宫见了多少奇景,天天能见着她托着后腰在宫中景致好的地方走来走去——这原也没什么,有了身孕也总要出门活动活动太好生的,可她如今身子都还没显形,分明是能好好走路的时候,托着后腰给谁看呢?”

这话说得几人都不禁发笑,想想那般矫揉造作的场景,也真是难为赵才人她们几个要日日都看了。

周妙笑罢,却说:“可她叫这镶银芽,依我看倒也未必是与你们显摆什么——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乍然听闻竟还有这样繁琐的菜,觉得新鲜也是有的,可不得仗着有孕尝尝?”

几人又低低一阵笑,庄妃笑觑着她:“柔姬这张嘴愈发会刻薄人,改日本宫非去回了皇上,换个更合你的封号才好。”

周妙赶忙告饶,庄妃敛住笑意,又叮嘱赵才人:“她虽是如此,你们可少招惹她,到底是肚子里正经揣着个皇嗣的。她招惹你们,不过是给你们添添堵;你们若招惹她,一旦动了胎气让她失了孩子,你们便都是进冷宫的罪了。”

“臣妾明白。”赵才人起身深福,“娘娘放心,这样的话臣妾也叮嘱过另外几位姐妹。说到底,这叶美人虽是性子差些令人生厌,倒也不曾真欺负过谁。这些臣妾等心里都有数,干不出算计孩子那般的恶事的。”

庄妃欣慰点头。

宫里的阴谋阳谋太多,孩子不好活。可在许多妃嫔眼里,这仍是令人不齿的手段。

——要与孩子的母亲争,那就冲着母亲去,能去母留子将孩子夺走也是本事,去索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的命算什么道理?

于是关乎叶氏的话题就此接过,众人转而说起了别的。譬如和昭容的一双孩子近来都满了周岁,长得愈发可爱。

“尤其是昕芝公主,如今就这般水灵灵的,日后必是个美人儿!”周妙不吝赞赏,满眼的羡慕,“原本只觉得有皇子才好,如今每每见了昕芝,都觉得生个漂亮的小姑娘更让人高兴些。”

昕芝这两个字,是和昭容自己给取的。她诞下龙凤胎是大喜,百日时皇帝给皇四子取了名,就将为公主取名之事交给了她,于母亲而言算得一份殊荣。

和昭容想起孩子降世那天院中的梅树恰抽了新枝,觉得是个吉兆,就想以这二字为名。但本朝公主定下字,便既是封号又是名字,新枝两个字实在不像封号,最后就取了个谐音,选了两个漂亮的字来用。

说话间恰逢宁沅读完书回来了,他近来也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听到昕芝两个字就眼前一亮:“可是二妹要来玩么?”

说罢才注意到竟有这许多客人,忙上前长揖问安。

庄妃看一看他,笑言:“天寒地冻身子都容易虚些,宁沅的气色倒看着比宁汜强上许多。”

宁沅道:“儿臣每日清晨去尚书房读书前,姨母都非押着儿臣喝一盅汤暖身才放儿臣走,儿臣精神便好多了!”

“知道有用,你还用‘押’这样的词!听着跟姨母欺负你似的!”夏云姒瞪他,宁沅挠头:“有时喝不下嘛……”

夏云姒一哂,余光睃见人影晃动,定睛瞧去,看见小禄子进了屋。

小禄子躬着身,看看皇长子,欲言又止。

夏云姒会意,便跟宁沅说:“你快去歇一歇,一会儿一道来用膳。”

宁沅复又一揖,就告了退。小禄子待他走远了些才上前,低声禀说:“娘娘、庄妃娘娘、各位娘子……出事了,有人对叶美人下了手。”

几人俱是一凛,庄妃皱眉问他:“怎么回事?”

小禄子说:“太医已验过,说是叶美人晌午时叫的那道镶银芽让人动了手脚,在鸡肉茸里头掺了滑胎的药。所幸叶美人吃得不多,尝了几口便撂了筷子,是以此时才发作……大抵也并不会多么严重。”

说着顿声,又续言:“顺妃娘娘已带着人过去了。”

夏云姒看向庄妃,见庄妃沉然不言,便先挥退了小禄子。

又沉默半晌,庄妃叹息着念了声“阿弥陀佛”,摇头道:“也是个心细的。把药掺在这镶银芽里,每一根中便都分量极微,难以查验。”

夏云姒眉头浅锁:“只是不知是谁下的手。”

算起来,本朝后宫直冲着孩子去的事还真不多。

往前算,宁沅、宁汜、淑静公主都是母亲遭人暗算,他们三个都平平安安。

往后数,采苓有孕时倒是闹出过两回,可都是她诬陷别人,并非旁人有意害她;夏云姒更是因为先前银炭之事才导致之后失了孩子,并非有人成心害她失子。

唯一真被算计过的孩子大约就是和贵姬的那一双龙凤胎了,吉美人是当真想取那一双孩子的性命。

当下的叶美人,是第二个。

夏云姒并不关心叶美人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倒很好奇是谁下的手。

吉美人对和贵姬下手并不值得奇怪,存着那般压抑已久的嫉妒,做出怎样恶毒的事都不稀奇。

可叶美人这回……

叶美人的性子令她横遭毒手也不稀奇,可她晌午时点镶银芽不过是突发奇想的举动,药就立刻通过尚食局下了进去,可见这人本事不小,眼线铺得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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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皇嗣安危,无人敢小觑。

顺妃雷厉风行,听闻叶美人的胎暂时保住了之后,当即开始严审尚食局的宫女。

不过多时就有了结果,两名备膳的宫女不约而同地招出了同一人——与叶氏同住佳仪宫的新宫嫔裴氏。

裴氏是这一回的新宫嫔中位份最低的,封的从八品御女乃是大选可封的最低的位份,往下的采女与侍巾就是宫女得幸才可得的位份了。

她被从住处押出来,一并搜出的还有一只巴掌大的木匣,里面盛着褐色的药粉,恰与镶银芽中添的药粉对得上。

从宫人气势汹汹地杀进门起,她便已被惊着了,见了顺妃,她几是扑上去哭喊着争辩:“顺妃娘娘!不是……不是臣妾干的!臣妾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更不曾见过尚食局的宫女啊!”

顺妃冷淡地睇着她:“人证物证俱在,岂由你红口白牙地说不是。”

“真的不是臣妾!”裴氏连连摇头,泪如雨下,“臣妾是不喜欢叶美人,可是稚子无辜,臣妾万不会去毒害皇嗣!”

顺妃不再与她多言,睇了眼随来的嬷嬷,将裴氏交给她们去问话,身边的宫人们送进宫正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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