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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宁的不安,她又岂会感觉不到,只怕刚刚成国公夫人过来说的那番话,她都听见了,担心自己把她送走呢。
汝阳王若是瞧见了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宠的小孙女活的如此小心翼翼,该有多心疼。
太后摸着她的小脸蛋问,“阿宁想吃什么?”
幼宁刚刚看太后慈爱的表情就猜到太后肯定又要问她想吃什么了。
自从到了太后宫里以后,她一日要吃好几顿,太后问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想吃什么,似乎是不把她瘦下去的肉补回来誓不罢休。
这么吃下去,她很为自己的体型忧心。
偏她自己也不争气,打定主意不能继续这么堕落下去,一看到宫人端上来的精致饭菜,就心甘情愿的沦陷,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现在才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才能长高。
不过她才刚吃了早膳没多久,这会是真吃不下去了。
她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细声细语说:“吃饱了,不饿。”
太后看她那慵懒的小模样,强撑着睁开的眼皮子渐渐要耷拉一起去了,摸了下她的额角,温声说:“乖乖,困了就睡会,在皇祖母这里,不必拘束,想当年,陛下才刚登基时,恰好也是你如今这个年纪,皇祖母就是这么守着他睡觉的,他睡的可香了,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打扰不了他,皇祖母那时才二十多岁,连一国之君都护的住,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又怎会护不住小阿宁呢。”
幼宁长睫微颤,乌黑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太后,太后这是给她吃定心丸呢,让她不必忧心贵妃和成国公夫人,她老人家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先帝皇子众多,她能让自己少不经事的儿子坐稳皇位,自然不会连养一个女娃在身边都做不到。
幼宁当然知道太后真心想护她不会护不住,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太后心目中的分量,太后会不会为了她跟陛下闹不愉快,如今太后提到陛下初登基时也是她这个年纪,她就懂了。
当年陛下登基,是汝阳王鼎力扶持太后母子的,皇位更迭,自不会仅仅选个继承人坐在龙椅上这么简单,何况新帝才七岁。
朝堂之下跪着的皇子皇孙,估计没几个是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那坐拥大好河山的龙椅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龙子凤孙的雄心与尸骨,稍有不甚,便是粉身碎骨。
让七岁的新帝安枕无忧的是太后娘娘,而让太后娘娘安枕无忧的,是效忠于朝廷的汝阳王。
当初是汝阳王护住了她们母子,如今轮到太后护她周全了。
太后的话外音,七岁的小姑娘理解还有点困难,即便是真能听懂,也不能理所当然的觉得太后就应该报恩,汝阳王扶持太后母子,那是忠君为国,是以幼宁听懂了太后这是念着汝阳王的情分护她周全,也装作迷茫的看着太后。
太后看着她懵懂的眼神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肚子哄道:“睡吧,睡醒了,皇祖母让她们给你做小点心。”
幼宁本就困倦,没了心理负担,在太后的安抚之下,没多会就闻着铜炉里浮出的香气睡熟了。
贵妃再次回到永寿宫,并没有直接见到太后,而是被领到了偏殿。
她坐在紫檀雕花椅上久久等不到太后,心情忐忑,几次催促,太后身边的宫人也只是含着笑赔罪,说太后在哄幼宁郡主睡觉,让贵妃娘娘稍等片刻。
贵妃眉心轻蹙,心中郁气,自己堂堂一个贵妃,居然要在偏殿等那个汝阳来的小丫头睡着了才能见到太后,太后这是故意给自己难看呢。
太后哄睡了幼宁,出了花梨木透雕缠枝落地罩,坐在紫檀木雕荷叶椅上,小宫人挑帘进殿,手里的雕漆红釉盘上托着青花云纹盖碗,陈嬷嬷把盘子接下,挥手让小宫人退下。
陈嬷嬷掀开盖子,碗里面装的是八宝莲子粥,漂浮着一层热气,太后瞥了眼,颇为嫌弃道:“怎么又端来了,这才什么时辰。”
陈嬷嬷看太后一脸嫌弃,哭笑不得,“这些日子娘娘亲自照料幼宁郡主,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了,早膳才用了几口,奴婢知道娘娘您是忧心郡主,可自己个的身子也要照顾好呀,幼宁郡主聪慧孝顺,要是知道她皇祖母因为操心她的身体,食欲不振,一定会心疼的。”
陈嬷嬷是太后乳母的女儿,自幼陪在太后身边,情分非比寻常,整个永寿宫,也就她敢说出这种话辖制太后了。
太后往暖阁内瞥了眼,拔步床上垂落的帘子遮住视线,想到里头躺着的小人儿,面容松动,再看陈嬷嬷微翘的唇角,收敛神色,没好气道:“拿来。”
陈嬷嬷笑吟吟的把粥递过去,蹲下去给太后捶腿。
太后刚进宫那会位分不高,住在先帝的黎贵妃宫内,黎贵妃善妒,太后生下陛下以后,月子里被她折腾了几回,没养好,落了腿疾的毛病。
月子里落下的病难养,即便是宫里医术高明的太医也难能根治,只能精心伺候着。
宫人进来禀报,说贵妃在偏殿又催了,陈嬷嬷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面容不变,陈嬷嬷了然,这是还要继续晾着贵妃了。
单看如今的贵妃娘娘,春风如意,宠冠后宫,位分仅此于皇后娘娘,她又仗着育有皇子公主,俨然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金尊玉贵。
可这位贵妃娘娘的出身却不怎么显赫,她原本是永寿宫的一名小宫人,只在偏殿伺候,有一次陛下同太后闹别扭,不知怎的就撞见了这位贵妃娘娘,并且临幸了她,一国之君宠幸了母后身边的宫人,不是什么光彩事。
太后训斥了陛下,陛下觉得丢了脸,回去后就赌气下了道圣旨,封贵妃娘娘为林嫔。
加之她是皇帝与太后赌气作对的得益者,陛下每次与太后闹脾气,温婉贤良的皇后都会劝陛下要体谅太后,去其他宫妃那里,也多是此言,陛下烦不胜烦,唯有贵妃与皇帝一个鼻孔子出气,讨巧卖乖,不念旧主,深得圣意,没多久就冠绝六宫,生下六皇子后,便被册封为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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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陛下不同意太后把幼宁接到宫中,自幼宁入宫以后,陛下就再没有踏足过永寿宫,倒是这位贵妃娘娘上蹿下跳的,不用想也知道,贵妃又在陛下那里煽风点火,引得陛下气性更大了。
平日里贵妃那些小家子做派,太后可以不与她计较,可这回接幼宁郡主入宫,太后与陛下母子之间隔阂涉及当年太后与汝阳王的桃色流言,这种事情,关乎皇家颜面,后宫上至皇后,下到陛下身边的贴身女官,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贵妃倒好,上蹿下跳的在陛下跟前拱火,眼瞧着陛下因此与太后冷战,洋洋得意,却不知已然触犯了太后的底线。
第3章 皇帝
太后晾了贵妃不足一个时辰,便听外面的宫人通传,陛下来了。
太后把腿从榻上放下,面上不显,言语间带着怒其不争的失望,“今日皇上倒是来的快。”
皇帝足有半月未踏足永寿宫,贵妃才被扣在永寿宫这么会功夫,‘政务繁忙’的皇帝陛下便得空往永寿宫来了。
太后端坐在凤榻上,宣德帝一身赤黄色窄袖圆领袍衫,脚踩绣了金丝蟠龙的靴子,步履稳健走至殿中,躬身给太后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宣德帝今年三十有八,身形颀长,肤色白皙,与祖辈马背上打天下的矫健身姿不太相同,宣德帝气质儒雅,看上去就是个写写画画的文人。
跟在他身侧的林贵妃恭恭敬敬的跪到地上行大礼,太后目光扫过她的头顶,余光瞥见宣德帝紧蹙的眉头,淡淡道:“免礼吧。”
宣德帝起身,带着贵妃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宫人奉了茶,宣德帝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问道:“儿臣听说今日成国公夫人进宫了。”
太后笑笑,“皇帝今日过来,难不成是为了成国公夫人?”
宣德帝道:“成国公夫人入宫,想必为的也是她那外孙女,汝阳王虽不在了,成国公府这个外祖家却还在,既然成国公府有意将她接过去,儿臣实在不明白,母后为何还要强留汝阳王的孙女在身边。”
宣德帝开门见山,他幼时登基,这一路躲在太后身后顺风顺水,平日里对太后虽也敬重,但一有涉及到汝阳王的事,他就异常尖锐。
此事母子二人争执数次,相互之间各不退让。
太后道:“哀家不过是想养个孩子在身边解解闷,皇帝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宣德帝对太后的态度很不满,他对汝阳王的厌恶,是深到骨子里的,那个男人,不仅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敢觊觎他的母后。
他是一国之君,皇室正统血脉,百姓臣子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可他自小便听着母后和汝阳王的风言风语,说他的皇位,是母后委身于汝阳王换来的,甚至连他的身世也遭到了质疑。
他十五岁亲政,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汝阳王赶出京城,他以为母后和他的想法一样,以此为辱,一定会支持他瓦解汝阳王势力,贬黜出京。
不曾想母后极力反对自己,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第一次争吵,母子关系也是从那时开始慢慢裂开缝隙。
他实在不明白母后为何宁愿让自己这个儿子身世受人诟病,也不愿意让汝阳王离京,难不成汝阳王对母后来说,竟比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吗?
只要自己亲手惩治了汝阳王,必然不会再有人造谣自己是汝阳王的血脉,闹出江山易主这种荒谬的言论。
汝阳王就是他心头的一个刺,他如鲠在喉多年,好容易把他赶出京,熬死了他,而母后却把那人的孙女接到了宫中,亲自教养,这无异于在向所有人宣布,当初不仅仅是汝阳王胆大包天,觊觎太后,而是两情相悦。
昔日逐渐被人遗忘的风流韵事再次被提及,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要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皱着眉道:“母后若是想养个孩子在身边解闷,宫中那么多的皇子公主,何必非要养汝阳王的孙女,如今成国公夫人几次入宫讨要外孙女,倒显得皇家仗势欺人。”
太后静静的凝着宣德帝,“哀家是受汝阳王所托,成国公府不过是外祖家,何人抚养幼宁,自然要看汝阳王的意思,幼宁是汝阳王的亲孙女,怎样做对自己的孙女最好,他心中自有考量,他既把幼宁托付给了哀家,那么哀家抚养幼宁,便是名正言顺,何来仗势欺人一说?”
“母后乃是一国太后,养在母后身边的姑娘自然要比养在成国公府尊贵,汝阳王又岂会不知道这点,这天底下,有几个做祖父的不想把孙女送到太后身边教养,汝阳王贪恋地位权势,全然不顾成国公府对外孙女的骨肉亲情,可成国公也是我大齐的肱股之臣,成国公夫妇多次诉说对外孙女的思念,若是强行把幼宁扣留在母后这里,岂非寒了忠臣的心。”
太后见宣德帝一副大义凛然,有理有据的样子,知道这些必然是这几日他和贵妃提前商量好堵自己的话,索性也不再绕弯子。
“皇帝也说,养在哀家身边的姑娘比养在成国公府尊贵,成国公若是在意骨肉亲情,便该一心为了幼宁的将来考虑,让哀家抚养幼宁,何故非要把幼宁要到成国公府去,如今的成国公夫人并非幼宁嫡亲的外祖母,何况幼宁进京遭遇水窛,是人为还是意外尚未查清,可怜幼宁那么小的人遭此大罪,至今身体未愈,成国公府从始至终,没有一句是关心幼宁病情的话,哀家如何能放心把幼宁交到成国公府,倘若有个好歹,哀家怎么跟汝阳王交代。”
宣德帝让太后那句是人为还是意外尚未查清说的蹿了火气,那案子早已查清,就是普通水窛专劫大户人家船只,只是运气不好,恰巧碰到了幼宁郡主的船。
这案子是他亲自派人审理的,对于结果太后当时并未多说什么,如今说出这种话,不就是怀疑这件事是他做的吗?
宣德帝冷嗤,“汝阳王当年戴罪之身,朕没杀他,已是法外开恩,如今母后要养他的孙女在身边,致儿臣的颜面于何地。”
太后沉了脸,面如寒霜,“当日皇帝便不听哀家之言,说汝阳王有异心,威慑皇权,收缴了汝阳王的兵符,将他贬至汝阳,汝阳王父子为大历开拓疆土,父子二人,皆是忠臣良将,七年前,北部疆域外敌入侵,汝阳王世子抛下怀有身孕的妻子,披挂上阵,因粮草不足,被困邺城,最终战死沙场,汝阳王更是杀敌无数,战功累累,如今姜氏一族只剩幼宁这一条血脉,善待忠臣良将之后,方显陛下仁德宽容。”
宣德帝听太后夸赞汝阳王,蹭的一下起身,抬起胳膊,义愤填膺,“提及汝阳王,百姓人人称颂,我大历的战神,威名远扬,可母后不要忘了,汝阳王手握众权,上阵杀敌的,是大历数万将士,以多战少,即便不是汝阳王,其他将军,一样能替大历打胜仗。”
太后看着宣德帝,“当年汝阳王被逐出皇城,边关叛乱,朝中无人可用,你几日几夜未合眼,是汝阳王临危受命,解了朝堂之围,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这满朝武将,唯有汝阳王可堪大用,汝阳王平息叛乱以后,你又疑神疑鬼,夜不能寐,觉得汝阳王会带兵攻入皇城,你数次怀疑汝阳王对朝廷有异心,不愿重用汝阳王,然每次无人可用之时,皇帝便会想起汝阳王,委以重任,皇帝你扪心自问,究竟是汝阳王威慑皇权,还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汝阳王。”
宣德帝信誓旦旦说汝阳王手握重权,野心极大,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早日打压,方能保江山稳固,可每次朝中有事,他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汝阳王,不知怎的,他恨极了汝阳王带给他的耻辱,危难之时,却只信的过汝阳王。
被太后揭了短,宣德帝对上太后的眼睛,心虚的垂首,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固执道:“成国公府是姜幼宁的外祖家,她父母双亡,寄居外祖家合情合理,念及她是汝阳王府的郡主,朕会下旨命成国公府悉心照料,不可怠慢,母后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将她养在身边,惹人闲话。”
“哀家竟不知,哀家一国太后,照顾忠臣之后,能惹出什么闲话。”
“母后明知汝阳王和您……”
“咳。”
站在太后身侧的陈嬷嬷轻咳一声,打断皇帝脱口而出的话。
太后失望的瞥了宣德帝一眼,宣德帝意识到自己失言,面露懊恼,关于汝阳王的争执,母子之间心照不宣,是因皇帝也怀疑当初的谣言是否为真,他的母后是否委身于汝阳王。
但宣德帝还没有胆子亲手挑破这层窗户纸。
陈嬷嬷躬身请罪,“奴婢早上贪食,多吃了几块糕点,嗓子不太舒服,打扰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宣德帝摆手道:“嬷嬷伺候母后多年,已经到了享福的年纪,还这么尽心尽力,朕岂会因这么点小事责怪嬷嬷。”
“多谢陛下。”
太后沉声道:“皇帝刚刚要说什么?哀家明知什么?汝阳王和哀家怎么了,继续说下去。”
宣德帝目光闪烁,身侧的贵妃接口打着圆场,“太后,陛下的性情您是知道的,向来看重朝中老臣,成国公夫人多次在臣妾宫中哭诉,说成国公思念外孙女,陛下想让太后您把幼宁郡主还给成国公府,这一来,是不忍成国公伤心,二来,也是担心百姓流言,累及母后名声。”
宣德帝点头,表示赞同。
宣德帝和贵妃对视一眼,太后冷笑道:“这宫中皇后尚在,何时轮到贵妃当家做主,替命妇主持公道了。”
贵妃面色一僵,宣德帝连忙替贵妃说话,“是儿臣让贵妃协助皇后,管理六宫。”
贵妃恭顺道:“太后明鉴,臣妾绝无僭越之心,臣妾一心为了陛下,皇室尊严着想。”
“倒是你劳苦功高了。”
“臣妾不敢居功。”
宣德帝起身,和贵妃站到一起,太后还未表态,他就做出维护贵妃之势,生怕她惩治了他的心尖尖。
太后盯着香炉里吐出的烟雾,徒生一股无奈,喃喃道:“既如此,那哀家与皇帝,便各退一步,哀家可以把幼宁送出宫去。”
宣德帝见太后愿意退步,以为太后想通了,言辞恭敬道:“母后哪里话,儿臣都听您的。”
这会倒是会卖乖了。
太后不急不缓道:“哀家年纪大了,这宫里头实在太过闹腾,不如搬到宜春园颐养天年,也省的惹你们烦。”
宣德帝听到太后这么说,着急道:“母后这说的什么话,儿臣怎会嫌弃母后,母后这么说,岂非是戳儿臣的心窝子。”
太后叹口气,“你是哀家生的,哀家岂会不知你性本纯善,但寻常人家,母子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只是咱们皇家,比寻常人家特殊些,皇帝太后若有争执,总会连累无辜之人。”
宣德帝知道太后这是为汝阳王抱不平,心中不快,质问道:“从小到大,儿臣都听母后的,儿臣事事依着母后,朝堂之事,只要母后开口,儿臣都会按照母后的意思去做,唯独汝阳王一事,儿臣没有按照母后的意思去办,难道因此,母后就要弃儿臣于不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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