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1 / 1)
还未走进去,便有一股隆重的血腥味。
大约这里是有什么术法笼罩,地上的血迹都还没有完全干,似乎人死才没有多久。
凌诒和在门口站了良久,才举步进去。小道士连忙跟上。
宋嫫见汤豆也跟着进去,想拉没拉住。她和春夏无论如何是不敢进去。
汤豆一踏入门内,那股隆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当先看到的,是到在大门口不远处的小道士无明。他眼尤睁着,望向天空,皮肤略显青白没有半点生气,胸口有重伤,微微张开的嘴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不知道哪里飞来的蝇虫落在他眼珠上,他也一动不动。
凌诒和身边的小道士看了,十分冷漠,并无多少伤心。
凌诒和举步继续往里面去。
无为和其它小道倒在一处,汤豆不忍看,侧头走过去,跟上凌诒和。
凌诒和认真地翻看了每一俱尸身,最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却没有起身,只是有些出神地伏身注视着一个地方。
汤豆伸头去看。他看的是伤口。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故做姿态,毕竟是我杀的人。”凌诒和突然说。
汤豆怔在那里。
“你是不是自以为,自己处处没毛病,我绝对想不到你已经进过山?也就不必灭你的口。”
汤豆猛地直起身,抿嘴没有说话。
凌诒和说:“你确实一点纰漏都没有。但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第一次入山的人,一定会遇到白鹿。我与你同来一路也没见到它。就知道,你们这一队人,没有一个是第一次进山。所以你说的,全是慌话。”
汤豆向后退了几步。
凌诒和没有阻止。也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其实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重要。你总是怕我要杀人灭口,殊不知,我找你并不是要灭口。”
汤豆愣了一下,突地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盲点。一时愕然。她知道,这次自己真正叫错得离谱。
“你很聪明。可惜到底稚气,只败在年幼。若是能长到我这个年纪,未必不比我更厉害些。”他站起身,眼神还是温和:“你也不必自责。你便是早想明白了也没用,你那些家将也不是我剑士的对手。当时被追上之后便是反抗,也只是当场诛杀而已。”
汤豆侧耳,听到外面家将被缴械的声音。
还听到宋嫫的大叫“你们干什么!”
她不出声,将一只手背到身后。
凌诒和轻声细语:“如今清水观出了这么大的事,今上必然要抓出凶嫌。但满朝都知道绝不可能是我。我不可能杀师父,也不可能杀同门。因为我自来性子冷清,但却高洁不肯染尘,更是与师父情同父子,与同门如手足。师父教养我长大,我们便是有意见相左,也绝到不了要刀剑相向的地步。可若不是我,会是谁杀的呢?”这些话他到是能说得面不改色。
汤豆哪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讥讽道:“当然是我。我邪魅入身,命悬一线,为了救自己,蒙蔽了徐娘子与无为装做原主,进清水观求师。但知非子察觉我乃是恶灵入体,不肯收我为徒弟传授绝学,并要作颂言将我驱赶,我为自保便起了恶意,令家将杀人,并抢夺清水观祖师留下的东西逃走。而你因封门的事入山,将要来清水观内与你师父相谈,意图说服你师父改变主意。正巧撞上这一宗事,我看到你的队伍往清水观来,自知不敌,便心生一计,绕路奔走至外山,佯装刚入山来的样子,想撇清与凶案的联系。却不料被你追来识破。”
她说完冷眼看着凌诒和。
他真是好看,五官深邃,目如星辰。
也是心如蛇蝎。
“正是。你是真的聪慧。”凌诒和面容温和:“我待师父如新生父亲,怎么能气死他?便是今上与他各有想法,我哪怕面对滔天的权势、唾手可得的富贵,也是绝不能背弃师门的。不然岂还能称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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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微微叹气:“但师父不在了,我出于孝道,却不能任由师父的固执己见,以魑魅魍魉挟天下自重,害了苍生。心中再是悲恸,却也不得不将门封印起来,以正天道。”
他抬眸看向汤豆“如此形势,你打算怎么办?你若能想得出脱身的办法,我也愿意做个人情。”
两个人目光相对,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退缩,但却也没有,对方只是看着他,突地问:“在老家时,无为便写信往观中来,说了我的病症,又说了我大约是要来拜师的。你是从那个时候,便做了计划?毕竟你想邀功良久,却苦于没有个合适的替罪羔羊,得到这信消息,很是高兴吧?”
凌诒和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汤豆说:“这么周密的大局,到最后却给我留了条后路,只要我想出办法来,便放过我?这也未免太儿戏了些。毕竟我们两个人,并无渊源,真放了我,以后我自由了胡说八道,你岂不是十分危险?我想你是极不情愿的。但却还是不得不做,想必是有人叫你这么做,你不能违背。”
汤豆突然问:“所以,也是他叫你来问,我有没有认识一个姓汤的吗?”
凌诒和没仍是没有否认。只是沉眸看她。
“你明知门一关会延祸后世,却还是坚持为之,为自己换取今上的信重,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凌诒和仍是不答。
汤豆又问:“今上以为清水观挟天下以自重,是他本来就这么想,还是那个人让你煽风点火?”
显而易见地,涉及到这些的问题,凌诒和没打算有任何回应。只重复那一句:“如此形势,你打算怎么办?你若能想得出脱身的办法,我也愿意做个人情,不为难你。”
但显然他并不认为,汤豆有解。只以为对方让自己问这句话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汤豆看向地上死去多时的无为。不久之前,他还笑语晏晏,此时已变成一滩死肉。千百年庇护着山中生灵的清水观满地鲜血,也不过是一个人为了一已私欲。
“我与无为一同进山,但因受不得苦,落后他许多。也因为道路艰难,有打退堂鼓的打算,总之我阿娘疼我,我回去好好地哀求几声,她想尽办法也会把知非子请到家里去的。我必何要吃这苦头?于是耽搁在了山路上。
却不料,过了几日,遇到一队人,急匆匆从山里出来。那队人,衣服上有血迹,刀上有血污,打扮成农人山民,却穿了轻便且贵的皮靴。之后凌大人便追了来。我与凌大人说了,可那些人已然是早出山去,不见踪迹。后我拜师凌大人,凌大人需回清水观查探线索,但怕我一个人上路,又遇到那些返转回来的凶徒灭口,只得带着我一道,返回清水观来。”
她说完了,不敢看地上已经死了的无为。只在心中无声道“一定替你们报仇!”但不是现在,现在不只是她一条命,还有春夏,宋嫫,家将们。
她沉了沉心,只向凌诒和冷眼看去:“你不是只要脱身吗?我做人证,这样说也能脱身。”
但凌诒和有些犹豫了。虽然有人这么安排,可他也得为自己想。放掉一个知道真情的人,实在太过冒险。
汤豆抿嘴说:“若你真在这里杀了我,便是占了天大的道理,我父亲母亲也是不会相信的,更不会放过你。我是我母亲唯一的女儿,是徐家娘子唯一的女儿。她以后总能找到机会,叫你赔上这条命。你就敢说,你这生没有行差踏错给人可趁之机的时候吗?
你或者会想,今上会护着你,你到底是有功。可你想想,你既然已经封了门,今上大患已除了,你于今上就已无大用了。就算世间要驱魔除邪,也不是非你不可。今上对你宠爱有多长久?敌得过一个失去孩子的父母对你的仇恨之久吗?
何况,清水观还没倒,怎么你也还有几个师弟,并不是什么不可取代的大人物,一个在观中长大的孤儿,又无家族为靠,同门中向内,比不过国公府出身的那一个,更容易受今上重用。更比不过公良氏世代簪缨的贵胄根底深厚,你何苦要做得这么绝?”
凌诒和看着有些意动。
她沉了沉心,不想叫自己语气虚浮被听出来,才又继续说:“再者,我与清水观并无来往,更犯不上为了他们趟浑水。他们怎么死了,与我何干?我只求自己平安罢了。话说得大一些,到底我和你才是师徒。教我颂文的是师父你。又不是知非子。更不是无为。”
边说着,边向前走,一步比一步离凌诒和更近一些。
凌诒和心杂思太多,一时没有注意到她。
走近之后之后,她背在身后的手上印已经快要结完。
凌诒和缓声说:“你说得没有错,是他的主意。但最后这一件我却不能依。要是真的放过你,始终是个隐患。我虽然不愿意与公良氏为敌,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回去,再向他请罪。”
“你以为他真觉得你会放过我吗?但他知道我不会死。他只是要借你的手告诉我,他来了。我们的恩怨还没有完。说起来,他这个人,心眼奇小无比,一开始也就没打算放过你的。我怕你是不能活着走出这山了。”
说完这句,汤豆手中的印正好已经结完,在凌诒和皱眉抬首向这边看来的时候,猛然高喝颂言,向地上按去。
凌诒和根本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伸手似乎想结印,但已经来不及。身上一顿,有时竟然动不了,地下的流动的血痕似乎有了生命,飞快蜿蜒向前,远的许多冲出大门去,而近的爬至他脚上,随着他的脚向上蔓延,看着只是水液却硬如磐石,令得他整个人如被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一脸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汤豆,想说什么,但只蹦出了一句“竟是真的有人可以,默声颂言……”就没法再说得出来。
外头一片惊呼,汤豆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上的热气似乎都飞快地随着按在地上的手倾泻而出,连心脏的跳动也一下比一下缓慢。
二叔说过,英灵之力无限,而人之力有限。所以人一生,可以用的术法是有限的。如非必须,不可随便动用,小颂言也许能养得回来,大颂言却是最耗寿命。
最特别是不出声那种,再小再大,也是要耗命的。
她拼着叫了一声“王卓!杀!”一口热血就喷出来,整个人向前扑倒在血泊之中,也挣扎着将结印的手死死按在地上。她前面的凌诒和被死死地束缚住,手指却用力地回握,似乎是想结个解印。但阻力太大,以至于进度万分缓慢,汤豆想拦他,但分不出神。
而外头杀声四起。
她却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如此缓慢。
…………‘砰!’…………
身边的一切都被扭曲,时间变得无比的慢长。胸前灯的灼印也痛得厉害。像要把她撕裂一样。
有什么人冲过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睁大着眼睛,想看来人看清,大声提醒对方先杀了凌诒和,不能给他机会,但喉咙里血涌不止,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66章 真相(修改)
汤豆模模糊糊,听到喘息的声音,就在脸侧。
随后,身体的知觉也渐渐回来。
发觉是什么人正背负着她奔走。道路坎坷,身体起伏颠簸,每撞一下,她内俯便更痛一分,口中腥甜,腹中翻涌,头脑更是昏沉。
不多时终于停下来。搂着她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
她闻到有清草木的味道。还有泥土的湿腥。空间狭小,两个人挤在一处。她的头紧紧贴在对方身上,甚至能感觉到激烈的心跳。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像是有千金重,挣扎了半天,只模模糊糊在看到紧紧挨着自己的春夏的侧脸。
春夏脸上全是血,表情惊恐,死死地搂着了她,两个人身上有植被覆盖着,但隐约还是能看到外面的山景。应该是身处在山中。
不知道哪里传来人的脚步声。
听着数目不少,相互之间还有呼应。一点一点正向这边走近。
春夏先是无声地哭,之后渐渐停下来,表情刚毅,抹了泪便想要只身出去,大约是想把人引走。
汤豆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紧她的手。
春夏受惊回头,见汤豆眼睛虽然只是半睁半闭,但显然是有些意识了,又惊又喜,想说什么但那些人已经走近。她连忙闭上嘴。
汤豆看到了凌诒和,他被人搀扶着,手中结印,边咳血边向这边来。显然那个印是可以引路的。
别说这些草啊树枝啊不能掩盖什么踪迹,就算可以,也无法抵挡导航一样的术法。
现在两个人,是你死我活的困兽之斗。
凌诒和绝不能让她活着出去,看那咳血的程度,是压箱的本事都用出来。
而汤豆和春夏想活着就必须杀出重围。
汤豆挣扎着,结了一个‘绝’字印颂,取绝隔气息、声响之意。
二叔说,要是和人玩捉迷藏是最有用的。她以前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和二叔的相处时间中,细细碎碎地到处都挤满了这些颂言。二叔似乎把这些听上去匪夷所思的东西,穿插在生活之中,一点一滴地全教授给了她,只是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是真的会有用罢了。
但……似乎当时确实是没有用的。
她好玩似的试过。但什么也发生。所以后来,她便有了‘只是二叔和自己没话找话说’的想法。再没有尝试。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颂言开始渐渐有了效果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大约是在那个古怪的村子里,席文文遇险的时候起,也许席文文当时能活下来,根本不是什么莫明其妙的好运。后来经过门的时候,灯消失了化成一个红色的烙印在身上之后,她能用的颂言也越来越多。
果然印结完,凌诒和就停了下来。
他失去了方向,带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身边的剑士,身上都有伤,人数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多了,数起来不过八九人。想必是因为之前在清水观与王卓带的家将们拼杀过一回,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在凌诒和低声说了和句什么之后。那些剑士便四散开,一点一点地在附近摸索起来。
双方已经离得这么近,就算没有结印寻找,要找到两个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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