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1 / 1)
妈妈被安置在后院的正房,箱笼都已送房中去了,她正在收拾一些衣裳。
顾皎没带丫头,自去敲的门。崔妈妈见她只一个人来,也是心知肚明了。
“将军又犯病了,是不是?”她问。
顾皎点头,“我不知是甚病,只他这些日子都不肯见人。”
崔妈妈叹口气,说了一声造孽。
前朝败的时候,有遗下一个三岁的小王子李智。本朝开国皇帝乃前朝重臣,为显自己仁慈,便将这小王子封了个闲爵,交由万州王教养。万州王捧着这烫手山芋,不知是该教养成良材还是磋磨死,便直接放着不管了。幸李家有几个忠仆,将李智拉扯大,虽无美名,但也没什么大的劣性。大了后,面临成婚,十足万难。身份低的不好配,身份高的不愿配,万州王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居然买了个胡女送他。
那胡女,便是李恒的娘。
李智对万州王服服帖帖,不敢不受,便幸了一次。一次成孕,孕后胡女性情大变,也学会了当地的话,她称呼自己阮之。
顾皎暗暗记在心上,有颇多推断,却不方便即刻下。
李智和阮之能沟通后,感情一度和谐。然越到后面,两人越发不同起来。李智虽温柔和顺,但过于懦弱内向,只爱在府中看书作画;阮之活泼外向,日日饱食无事,便要捣鼓各种奇怪的玩意。刚开始李智颇支持阮之玩耍,给她银钱和工匠,还找了先生教写字和做文章。然谁也没料到,阮之只是玩玩而已,居然玩出了蒸馏酒和能自己发光的东西。她不甘心自己玩,在州府中开店做生意,和当地的商户抢店面,到处招掌柜和管事,又要做女学。
万州王几次召李智去,要他严加管束。李智是说是家中人胡闹,当不得真。
可酒的生意几乎垄断州府后,居然抢了万州王的生意。
又因几桩人命官司,阮之出钱帮着打官司,要去告万州王的一门亲戚。
再加上那发光的叫甚电灯的东西,万州王便上书,直言李智家养了妖孽,要祸害国之根本。
奏本到朝堂,被分拣后,按理是下面人随意批示便发还。不想那伺候的小太监见事涉前朝,就给递高复手上去了。高复一见,不知为何对那灯感兴趣,便下诏请李智和阮之入朝。
崔妈妈眼泪涟涟,“那高复奸滑,只说那灯神奇,若宫中得用,便不必忧心失火之险。夫人信了,当真便去。那一去——”
便没回来。
高复千方百计将人引过去,只为烧死?
那熊熊的大火,不仅烧死了阮之,也烧掉了李智下半生的生命力,更将年仅七岁的李恒烧得崩溃。
李恒被送回李家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能说话,除了流泪、尖叫和打人,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允许人靠近,握着匕首见人就刺。李智完全不管他,只得家中老仆去请了魏先生。
“是魏先生,给他扎了定魂的针,又教他许多道理。”崔妈妈擦眼泪,“孩子太小,惊了魂,吓的。魏先生陪了他足半年,才又开口说话。本来许多年没犯的,结果等上了战场,见了血,却偶尔会发。先生讲,大约是血见得多了,会勾起儿时的不快,精神仿佛回到七八岁时候一般。后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命他戴了鬼面——”
崔妈妈将下面人捡起来洗干净给她的鬼面递给顾皎。
顾皎接了鬼面,低头看上面狰狞的线条。原来,它并不是为了挡住那好看的脸,是为了将那些恨藏起来。藏在面具里,藏在别人身上,藏在那些血中,自己才能保持作为人的理智和冷静,去好好地走复仇之路。
那日,他奔来找她,她揭了他的面具,便是揭了他的保护壳。那个精神上七岁不到一点点的李恒,无遮无掩地出现在她面前。他叫着‘娘’和‘娘子’,不是搞混了,是怕又要失去。
他的梦中,只怕已是一片火海。
顾皎走出后院,崔妈妈给的唯一药方是陪着李恒便是。待他的魂魄安稳下来,自然又好了。
可她却并不这般认为,□□的伤好愈合,心上的却难。若置之不理,便成大患。
原本书中的李恒沦落为暴君,大概率是放任了心中的痛,最终酿成大祸。
思及此,顾皎决定冒一冒险,给李恒讲一个离魂女的故事。
第121章 药到病除
顾皎拿定主意, 刚推开院门, 却见李恒站在窗前晾画。
他听见声音, 扭头冲她笑,“皎皎来看, 我画得可好?”
那笑,将顾皎吓着了。才出去两刻钟而已,他怎变了一个人般?眼里的阴霾也没了, 脸上那种担忧和恐惧也没了。
她走过去,看着他, 想看点什么出来。
李恒见她不看画,抬手将她脸扭过去,“如何?”
她眨了眨眼,是能说, “好。”
自然是好的, 李恒字写得好, 画得也很不错。魏先生虽满肚子坏水,但对李恒确实没得说,无论是教养还是各方面。只是她修为浅,看不出到底好在何处而已。画面黑白灰三色, 用了不同浓淡的墨来表现,很写意。看也不好说那女子漂亮与否,因根本看不见脸。
这样, 除了说好, 也不能说像她, 是吧?
李恒却心满意足,道,“难得的,便是神似。”
顾皎便再看了看,似是在某山下赏玩的模样,那山倒是颇为奇诡秀丽。难不成,所谓的神似,便是这般?
她怎么也没看出名堂来,他却道,“晾干后,找个会裱画的裱起来。”
“你要作甚?”
“挂在房中。”
“我真人在,你看真人便好。”
李恒偏摇头,“心境不同,意境不同。我当提醒自己,百转千回,莫忘初心。”
顾皎忍不住‘噗嗤’笑了,甚玩意?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怎说胡话?”
“没烧,我现在好了。”李恒道,“咱们那个年宴办在甚时候?”
她算了算日子,“还有三天。”
“行,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他将画挂好,退到回廊外侧去,从远了看,确实很满意的模样。
顾皎当真大吃一惊,他怎么如此亲民了?居然要与民同乐了?
她追着过去看,他眼睛清亮,确实不是在说胡话。
“怎么了?还盯着我看?”他低头问。
她动了动唇,想问你不愿见人的病好了?她开口道,“你画得好,我却看不出来,没趣儿。”
“我教你?”
“不如讲些杂谈吧?”
李恒当真去翻书架,果然找出几本杂谈来。
此时的杂谈多以奇闻的方式,陈述某地发生某事,起因和结果。没有详细事件的时间、地点和经过,大多数靠猜,因此多半带着奇谈的味。
譬如,某人夜行某地,偶见绿色火苗飘荡,乃是鬼火。
又譬如,猎人翻山,捕一白狐,狐狸求生,两手作揖哀求;猎人放了,不想白狐却领他去一山洞。洞中藏金,猎人暴富。
还譬如,某地某人生女,长至豆蔻,突然变成儿郎了。
还,怪有趣的。
“初读书的时候,便喜欢看这些。”李恒笑言,“不爱背课本,被先生打过许多手板。”
“为甚?”
“新奇,恐惧,刺激。”
“后来怎不看了?”
李恒放下书,“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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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刀真枪的砍杀,那些断送在他手中的生命,尸山血海上真是飘荡的磷火,哪一个不比奇谈可怕?
顾皎了然,转了个话题,“有那种一觉醒来不识人的故事吗?”
“甚?”
“某日午睡,一睡不醒,醒来却说忘记姓名,不会说话,连亲人也不认识了呢?”她歪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珠子里有她小小的影子,“便如我以前受惊吓,总会离魂,什么也不知了。海婆说,是魂不知跑甚地方去了。若是恰巧入了某个睡着的人,可不是亲人也不认识了?”
李恒显出一些不喜的样子,“别说这样话,你在我这儿,哪儿也去不了。”
“你能抓着我的人,还能抓着我的魂?”她问。
他有些为难了,不回答。
顾皎就笑,“我问你话,你怎地不答?杂谈上,有这样的故事吗?”
他勉强道,“家中无这般杂书,我少时倒曾看过。”
“怎样?”
“说有一乡人,夏日午眠,走了魂。醒来便改换了口音,直言自己是某州某君某县某庄的某人。家人大惊,依言寻去,那处果然有一人姓舍名谁。”
“后来呢?”顾皎没想到,还当真有。
“那人已死去多年,儿孙都满地走了。他们听说这桩事,也觉惊异,寻过去看。那乡人果然将死去那人生前的状况说得清清楚楚,连大儿子和二儿子甚时尿床也知晓——”
太神奇了!顾皎听得津津有味。
“当时人都以为异,那家人更把那乡人当做自家祖宗供养起来。一年四时八节的礼,逢大小事还另有银钱。闹得轰轰烈烈,成了一时佳话。后那处的守官便去查看,觉得颇为奇怪,暗中走访乡邻,寻踪迹。后才得知,只不过是那乡人弄鬼,与那家人的仇家合谋做了一出戏,要做人活祖宗出气,顺带着骗钱。”
居然是这样的发展?顾皎有点笑不出来,直看着李恒。
李恒点点她的鼻子,“皎皎,这世上若真有神鬼,为何从不惩罚咱们这些拿刀剑的?若他们不惩罚,那便是说人命如何与他们并不相干。”
理是这个理,可若当真如此,她为何在此?
“神鬼不管人事,若管了,那便不是——”
“是甚?”
“是人。”李恒觉得她的眼睛可爱,亲了一口道,“只有人入了人世,才会不甘心的管人事,有甚可怕?”
顾皎甚是无语。莫说古人愚昧,其实人家比现代人看得通透些,只科技的发展限制了知识面和视野,若补足这些短板,她是无法和他比聪明的。
“只要是人的事,总有办法能解。皎皎,你说是不是?”他托着她的下巴,问得相当温柔。
她只好点头,有种想要教育人却被人教育的搞笑感。
可就这般被破局,顾皎是不甚甘心;再兼之李恒居然考虑得这般深入,反而令她起了许多期待,心里有些急切的想法。因此,她故意问了,“若是私下探访后,了无痕迹呢?”
譬如她来此处,连自己都懵懂,顾青山恐怕私下也未搜证到甚有用的东西。
李恒定睛看着她,几要入了她的骨髓。
顾皎被看得有些恐惧,头皮发麻,但又有莫名的兴奋。仿佛隐藏了许久的秘密,终要被揭开一般。她动了动唇,坚持道,“若甚也查不到,只是换了魂儿,或者来去无影踪,怎么办?”
阮之,只怕也是那般。
“那原因多半不在她身上,而是别人。”
“如何做到的呢?”顾皎往危险里再踏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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