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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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都城来信。顾璋和他的先生王允谈得很好,有预料这边情势变化,恐怕会祸延龙口。王先生便在自家买了些粮食,安排了一艘船运上来,请顾青山看着日子去接船。

顾皎和顾青山都知,这船粮食是王允递出来的善意,必然是要用土豆做些什么。他们自然是开心的,开心之余又觉得帮了大忙,毕竟这时候,最要紧的便是粮食。而且王先生当真有本事,在三川道被封锁粮道的时候,居然能搞出来一大船来?想当初为了让寿伯和海婆顺利去都城,耗费了多少功夫?

“还没呢。”杨丫儿也是忧心的。

前半月,突然传了消息来,说被征过去的民夫和巡逻队,在运粮的时候偷跑了。因着民夫是顾青山的人,柴文茂盯着他问了许久。顾青山真是有苦说不出,自家的人被强行弄走了,半道上人跑了,却还被怀疑。他十足晦气地问柴文茂,“那些人本就是流民,因为我给他们活干和饭吃,才愿意来龙口。现在王爷要他们去打仗,能不跑吗?那些人,本就是逃了自个儿老家的兵役,怎么可能来服王爷的役?”

理是这个理,但好歹也是一个把柄,被盯着折腾了好几日,最后还是送钱了事。

至于顾皎这边,倒是简单些。柴文茂稍客气,亲来问了一声。顾皎诧异道,“柴大人,那些人本来就是土匪的。以前是有周大人管着,才像个人样子。这下要去打仗送死,能不跑吗?当日要征这些人的时候,便告知你了,你偏不信。”

柴文茂听了这话,冲她阴阴地笑了两声,自走了。

父女两便知,结仇了,难了。

因此,顾青山没回来,顾皎就担心。

顾皎吃了点简单的粥饭,要出去遛弯。最近天气太冷,工坊那处的活儿要得急,但因动的都是布匹之类容易烧起来的东西,着实不敢烧炭火。她爬上坡,在外面看了几眼,许多庄妇已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干活了。

幸好军衣的活还继续干着,郡城那边时不时付点钱来。庄妇们为了省自家口粮,多攒几个钱,纷纷来坊里做活。

她转了一圈,去食堂。准备午饭的大婶已经开始洗红薯和菜干了。

她忍不住道,“婶子,多放些米呀。”

大婶叹口气,“得计划着吃呢,不然挨不过年了。”

“且放心,我库里还存着一些呢。杨丫儿,去叫柳丫儿搬一袋子上来。”

杨丫儿应了一声,跑走了。顾皎待要再走,不想大婶却突然跑出来,将她牵到角落处去。

“婶子,甚事?”

那大婶往外面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道,“夫人,有个事想要求你。”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我有个妹子,她,她也想出来干活——”

“你说来工坊干活?”

工坊目前主要做军衣,因是细活,大部分都是附近庄子上的庄妇或者小媳妇,只有搬运、装车和下料的活儿才用的男人。

大婶有些心虚的样子,“我知道不该求夫人,也不能让外姓人占了便宜。可我妹子当真活不下去了,家里没饭吃,红薯和油都紧着自家男人和小儿子。大女儿也卖了,眼见要卖小女儿,可是她舍不得——”

顾皎听得一头雾水,甚外姓人?甚活不下去了?

“大婶慢些,我问,你回答。好吗?”

点头。

“你有个妹子,嫁在哪里?”

大婶有些羞愧,但还是说了,“王家庄上。可是夫人,她虽然是嫁去王家庄了,但以前还是咱们庄子上的人,只是我爹娘——”

“好了。”顾皎打断她的话,“她现在王家庄不好过活吗?王家父子现在是柴大人面前的红人,前几日听说还给了赏钱,免了他们明年一部分种子钱。”

一句话,说得大婶都要哭起来。她道,“骗人的。说是免费给红薯种子,但是要提高地租,让现在必须凑钱将明年的租子交了,不然就要收地。老天爷,地都收回去了,还让人怎么活?”

顾皎明白了,王家父子贪图红薯的厚利,要全拽在自己手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去外面弄地,便打起了租自家地佃户的主意。这当真要把地全收回去了,势必又有诸多流民。

“我妹子也是没办法了,想来这处上工省口粮,还能挣钱。”大婶更没脸了,“可三爷爷说,这都是顾老爷和夫人给庄上人的好处,不能白给别人。”

说着,就要跪下来。

“快起来。”顾皎连忙将人扶起来,安抚道,“你且将人接你家里来,我去想办法。”

“当真?”大婶两眼亮起来。

顾皎点头,给了肯定的答复。

顾皎心情有些沉重,缓缓地走下工坊,却已经有车马在等着了。

柴文茂骑在马上,一身皮裘,皮笑肉不笑的,“将军夫人。”

“柴大人。”她换了笑脸,“这般早来乡下,可是天不亮便出城了?有甚紧急事务?”

“来见夫人,便是大事。”

“当真?”顾皎道,“那真是蓬荜生辉。大人快下马,我正有事要和你商讨。”

“怎么那么巧,我也恰好有事。”

柴文茂翻身下马,做出有礼的某样,冲顾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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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庄门口守的还是两个小子,现已经机灵了许多,见夫人和穿着官服的人来,赶紧从夹道跑后面去找许星通信。

顾皎将人引去正房的书房,又让书房里算账的两位先生出去,顺便搬两个火盆进来。

“真是对不住了,没想到昨夜大雪,也没料到大人会来,什么准备都没有。”

柴文茂打量四面,都是一些样式简朴的家具,木头或许要好些,但与她的身份并不匹配;再看她穿着,半旧的毛衣裳,头发上也没插什么金银钗,更没带手炉,连唇也冻得乌青。难免地,他心里生了几分轻视。

果然,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

“无事。”他坐下来。

须臾,火盆和茶水都上来,小子拇指做了个朝上的动作。

顾皎安心了,知许星已经在屋顶守着了。她这才坐下,“大人要说的是甚?”

柴文茂端起茶杯,感叹道,“夫人和顾老爷高义,送庄上的男儿从军,白送了那许多东西。虽然两位从未曾宣扬过,但我已手书一封,向世子呈报了。”

“谢大人。”她道谢,“只是刀兵无情,既担忧王爷,也不放心将军。妇道人家,无能为力,只能尽己所能。”

“尽己所能?”柴文茂哼了一声,“好一个尽己所能啊。我竟不知夫人娘家手长,连都城那边也能去得了。”

来了。

顾皎心里知道糟糕,顾青山去接船肯定不顺。这会子四面人都饿得眼睛发青了,见了那许多白米,岂不是要疯?她‘哈哈’一笑,道,“柴大人才知呢?我大哥再都城求学,跟的先生姓王,乃是那个专出文人雅士的王家的偏支子弟。因他写了一手好字,又做得好文章,我爹费了许多功夫才求开了门。想起来,距今也有六年光阴了。”

柴文茂见她一副恬淡的样子,也不装了,道,“夫人,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正值战事,大营里闹饥荒,那些红薯虽然能活人,但兵士们吃了也没甚力气。没力气,打甚仗?昨夜渡口来了一艘船,船虽小,但却载了上千斤的白米。那船上人说,是受人所托,给顾家老爷和将军夫人送的。”

“想是家兄获知河西和京州打仗,忧心家人吃不饱才如此。”顾皎叹口气,“家兄离家千里,书信都不畅通,有甚事也恐帮不上忙。他这番,我倒是很感激,只一点点白米,杯水车薪而已。”

“因此才来找夫人商量,想趁着雪还没彻底封闭山路,再送些粮去郡城。”

顾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人,我庄上只留了到明春的口粮和种子。再征粮,那些庄户如何熬过寒冬?”

柴文茂见她终于变了颜色,这才稍微舒坦些,道,“那不是夫人操心的事了。你自住在这石头宅子里,大门一关,守着石仓,岂不就过了?夫人,因着尊重李将军,我才来只会一声。那船米,我收了;令尊今下午就能回来,你也不必担心。”

顾皎张了张口,没说话。

柴文茂起身,准备走,过她身前的时候,小声道,“真是可惜。李将军少年英才,却贪功冒进,已在京州失了消息。”

顾皎浑身一颤,死死地看着他。

他拱手,告辞。

顾皎缓缓地坐下,几不能呼吸。

李恒,失踪了?不不不,他在那书中好歹能活着登上宝座,祸害天下士族,怎会无端端不见?且他当真出大事,魏先生必定会来信。

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不能听他人惑乱人心。

她猛喝了一杯水,高声道,“许星,下来。”

窗纸上闪过一道人影,许星推门而入。

“你进山一趟,小心些,且别被人看见。”她说了上半句,看着许星,却没说下半句。

刚才柴文茂的声音很小,不知许星听见没有。以李恒的说法,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根本瞒不住。

她闭了闭眼睛,一点泪从眼角滚脸庞。她真是小瞧了朱世杰和柴文俊的野心和恶毒,他们并非要王家和顾家打对台拿好处,而是干脆要龙口人死绝,独占这块废墟地和红薯,重头开始。

许星依旧无言,却耐心地等着她。

她道,“柴文茂和王家必要将龙口刮地三尺,不知又要起多少纷争。你且上山,找辜大。就说,但行好事的时候,来了——”

第108章 怒火

柴文茂去顾皎那处传了口信, 转个弯又去了王家庄。

王家庄地形比顾皎的略好些, 十分平整,既可做水淹田, 也可做旱地种红薯。

这会大半的田地已经放了水,等着开春种红薯。

大约是得着消息,王家许多人已经在庄子门口等着了, 欢欢喜喜地将他迎了进去。

就被讨好而言, 柴文茂是喜欢王家的。他装腔作势的半晌,将那些人挥退了,这才抓着王家父子道,“今日来,也是有事。”

“甚事?”王老爷道, “大人放心,前几年佃出去的地,已经收回来大半。明春扩种, 没问题的。”

柴文茂满意地点头,“就知道你们办事妥帖。”

转而换了个话题, “事情是这般的,顾家人也不知道通了哪儿的神, 从都城运出一船白米来。东西被我堵在渡口了,顾青山趁势说要捐。捐,我自然是接受的。只他家捐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些, 频频在王爷面前露脸, 便显得世子督粮不利。世子当真宠爱你家小姐, 若是能得一男半女,封侧妃也不是不可能。可只一条,要帮世子把脸面做出来。”

老爷和少爷都听明白了,面面相觑。为了喂世子和柴文茂的嘴,王家也是空了大半,都指着明春在红薯上发一笔大财,哪儿还有余钱?

柴文茂见他们为难的样子,便露出一些不喜。

王老爷忙道,“只不知,那船白米,有多少——”

柴文茂便说了个数,王少爷倒抽一口凉气。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自家库里虽然存了许多红薯和稻谷,但收了那许多地,若全捐出去了,种子哪儿得?若不弄出去,凭空从哪里白得那许多?顾家也是多事,无缘无故从外面买什么米?明明三川道的粮道已经被封了。

“今冬雪大,也不知要冻饿死多少人。”柴文茂叹口气,“不过,龙口也就是人太多了。若人少些,大片的土地连片儿,全归了一家倒是好使的。想做什么做什么,剩下的那些,便只管日日下田做工,也免了许多纷争。你们说,是不是?”

王老爷哪儿敢说不是,笑呵呵地保证一定如数送到,千恩万谢将柴文茂送了出去。

人一走,王少爷便惨白着脸,“爹,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没听明白?”王老爷啐了一口,“咱们这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他便是要咱们再去收庄户的租子,把收来全捐出去,不管人死活。熬不过的就死,熬得过的一辈子做咱们家长工,还能免了许多麻烦。他今日必是一家家放话——”

“过不了几日,那些衙役又该出去收那些有自有田地的小地主的捐粮了。”

王少爷年轻,虽想着富贵,但毕竟不敢下死手。只一想,偌大的龙口,若一点余粮也无,该死多少人?柴文茂一层层的刮,眼见的没个头,怎么办?

“爹,怎么办?”王少爷问,“这庄上,许多都是姓王的。”

王老爷苦笑,“咱们家现在已经将同乡得罪狠了,不若一条道儿走到黑,干脆贴上去吧。”

只那些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不去听,不去想,不去看,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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