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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文俊笑起来,“正缺呢,还是将军夫人心细。我自带的那些书,翻了无数遍,完全提不起精神看的。”

“只怕郡马倒背如流,不必多看。”

“说笑了,说笑了。”柴文俊道,“碧鸳,把书好好收起来。”

碧鸳低低应了一声,从顾皎手中拿了书,还道谢。

顾皎见她的头发也是散着的,晓得只是个丫头,还不是侍妾。

柴文俊却道,“我本也无事,只是中了暑气,略歇歇就好。偏郡主给丫头说,唯恐我要死了。丫头吓得不行,才嚷得大家都知道的。”

这是为自己和郡主挽尊。

“其实不必太慌张,略休息休息便好了。刚将军那边来人请郡主,我就让郡主跟着去玩了。她一向不耐烦呆在屋中,最喜欢骑马四处游玩。总说天下之大,不到处看看逛逛,生而无趣。”

顾皎羡慕得很,自己也想到处逛呢,奈何骑马便难住她了。

“郡主这般,才是女子的楷模。”顾皎真心道,“我欲学她,可当真学不来。”

柴文俊却道,“夫人不必自谦,你那篇《丰产论》十分出名,咱们在郡城中的时候,几乎人手抄了一份。”

顾皎叫苦,居然又提起这茬来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冒功,从未主从提起过这茬事。

“父王看了也十分欣赏,说若真如你所言,能在良种上做出改进,乃是天下的福气。又惋惜你乃女子,若是男子,必定要召至身边做个谋臣。”

这便是安慰了,当真是个温柔的人呐。

“先生抵达郡城后,好几次提及夫人,均满口溢美。他说你在此道上,已经有所得了?”

魏先生当真是到处都不忘给顾皎刷名声,死死儿地将宽爷他们的功劳往她身上按。她不便推辞,道,“只是一些小巧的功夫,算不得什么。”

“哪儿是小巧。”柴文俊夸起人来没完没了,“还有关口抽税以修河堤,采集蚌壳做三合土,做河塘和水渠网路灌溉。魏先生在父王面前打了包票,今秋的收成,只看龙口了。”

顾皎更苦了,牛皮吹得那么大,上天好办,砸下来可怎么好?

“因此,世子一定要亲来看看,看看这龙口粮仓,到底能造出什么样的奇迹来。”柴文俊的表情十分和顺,“指不定父王此次远征京州,便能定了。”

她抬眼,柴文俊安坐在窗内,屋中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居然显出一些奇异的尖锐来。她心中一动,恐慌从心底升起来,几乎令她站不稳当。

龙口富庶,又是粮仓,饥荒百年难得一遇。

原来的顾皎居然要被饿死的程度,人祸无疑了。顾家如履薄冰,顾青山还有滔天的上进心,必是要想方设法保住女儿的地位,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可她还是死了,活生生饿死的。

若青州王打定主意要取京州,五指桥会盟必定不那么乐观,他不可能无功而返。因此,和谈必然不顺,紧接着便要打得尸山血海一般。战争机器一旦开动,人也便没了人性。古代的战争,分胜负,多在辎重。

守着就近的粮仓,岂有不抢的道理?

朱世杰绝对不会顾忌李恒,肯定会直接派兵,挨家挨户搜刮干净,连顾家也不能幸免。

更甚,他为了胁迫顾家出钱出粮,为了制约在前线的李恒,必会控制她。

以李恒对朱世杰的不看好,只会动手的人,不会为了长久的利益留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庶族女一命。

顾皎整个人都要炸了,后背的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她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微笑,又很刻意地和柴文俊说了一些本地的风俗,看时间差不多才告辞。

刚一出院子门,她便崴了一下,差点跌倒。

含烟赶紧扶住她,“夫人,怎么了?”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无事,只是有些累了。咱们赶紧回家去,我要躺着休息一下,胸口实在闷得慌。”

只一会儿功夫,她便脸煞白,后背的衣裳也湿了。

含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夫人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尖凉得吓人。她急迫地点头,赶紧将顾皎送回去了。

杨丫儿本在收拾东西,见含烟满脸焦急地回来,顾皎又有气无力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含烟摇头,将顾皎送去床上。

顾皎一声不吭,拉开薄被将自己裹起来。

杨丫儿傻眼,直看着含烟。含烟拉拉她,出去,压着嗓子,“我也不知怎么了。夫人和郡马隔着窗户说话的时候都好好的,结果刚走出院子,人就不行了。手脚发冷,整个人发抖,精神也没了。”

“说什么了?”杨丫儿急得不行,“夫人好了大半年,病再没犯过,也高了,也胖了,怎么突然犯病?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她不开心了?”

含烟急得要哭了,连连摇头,“杨丫儿,你信我,真没有。”

杨丫儿咬牙,“你真是!算了,我去找崔妈妈,把魏先生之前开的药捡一副出来先熬上。大夫——”

“回来。”顾皎的声音却响起。

两人抬头,却见顾皎立在床边,白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

她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谁也不许去找。”

含烟向前走了一步,想劝。

杨丫儿也是忧愁,抓心挠肝的。

“我要写封信。”顾皎道,“杨丫儿,你等下拿了,去给我爹。记住了,亲手交给我爹,连顾琼也不给。不管我爹在哪儿,总之要去找到他。请他立刻看信,给个回复。”

第78章 试探

顾皎写了信, 封得严严实实交给杨丫儿,嘱咐她一定要送到了。

杨丫儿接了信, 便要出去。含烟却将她叫住,给说了城中各处的布置, 若顾家找不到老爷,怎么走捷径去花楼或者酒楼,若遇上事,可以去找她父母带路等等。

杨丫儿点头, 去后门找管事要了个驴车,进城去。

顾皎接下来,便只能等待了。

等待十分磨人,既焦躁又无力。她在屋中躺了一会子, 各种负面的念头此起彼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太悲观消极了。因此, 她起身,开始在回廊下来来回回地走。

傍晚的晚霞红了半边天,光落在院子的一角, 却衬得人满身霞光。

含烟安慰道, “夫人别着急,杨丫儿很快就回了。”

“我不急。”顾皎道, “活动活动身体,锻炼一下, 免得以后走路都要喘。”

若朱世杰当真要对她动起手来, 起码要有逃命的体力啊。

“夫人放心, 将军舍不得你累的。”

顾皎笑一下,“我只怕呀,连他都自顾无暇了。”

李恒当然自顾无暇,被卢士信那货盯着灌酒,只说是要报中午的仇。他自个儿耍便算了,还将顾琼这二愣子叫来,两人一唱一和,闹得花楼二层菜市场一般。

今日花楼宴饮,顾青山做东。他要挣面子,自然上了最好的酒菜,请了最美的花娘。

李恒连喝了七八碗酒水,虽都是浊酒,不太醉人,但也有点顶不住。找了个借口,要下楼吹风醒酒。

卢士信获胜,满口奚落,只嘲笑他躲酒。

李恒下楼,却见偌大的厅堂里只摆了一张空酒席,顾青山却不见人影。

“顾老爷呢?”他问守门的。

“刚还在,只有个顾家的小子来找,便出去了。”

“出去多一会儿?”

守门的回答了,不到一刻而已。

李恒没太在意,去了楼后面的厕间。他更衣完毕,洗手出来,却见堂中还是无人。因要醒酒,便去花楼外面吹河风。刚出去,却见顾青山站在花楼不远的一株老树下,旁边却立着那叫杨丫儿的丫头。

丫头给了顾青山一封信,他拆开看了。

因有些远,天色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可顾青山全身紧绷,显世有些急切和紧张的。

他对杨丫儿交待了几句,杨丫儿连连点头,行礼便走。

顾青山目送丫头远去,呆站了半晌,抬手打在树干上,显是有些懊恼的。大约是打得手痛,他又收回手,并再看了信。那信纸薄,暮色里显得更脆弱。顾青山干脆双手一合,将信揉成一团,又扯得稀烂。

李恒皱眉,顾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居然找他?

他想了想,抬脚往老树边走,叫了一声,“岳父。”

顾青山怔了一下,猛然回神,恭敬道,“将军。”

“家中有何事,派小丫头来送信?”李恒紧盯着他。

顾青山垂头,叹息一声,“是皎皎来的信。”

李恒扯了扯嘴角,“说甚?”

“商会的事。今次回龙口,约了许多人家,要做商会。我思虑顾家声望不够,需得加一砝码,便请夫人来城中小住。那日宴客,特接了夫人过府吃酒,因席间事多,便忘了和夫人谈正事。夫人现写信问,商会建得如何,章程有没有出来。她——”顾青山似有些不太说得下去,他顿了一下,道,“夫人也想参股。”

李恒盯着顾青山看,他虽强力做出镇定的摸样来,说话的声音也正常,但额头和鬓间有一层薄汗,身体紧张得过份。

人在说谎的时候,下意识会绷紧肌肉。

这老狐狸,在说谎。

“商会?”

顾青山更诚恳了些,“是。”

李恒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回楼了。

顾青山保持姿势,直到见不到人影,才动了动身体。后背几乎全湿了,江风一吹,凉得透骨。他低头看看手中已不见字迹的信纸,上面拼拼凑凑的话,只一个意思。

“龙口恐有难,顾家怕是熬不过今年冬。”

他狠狠握了握拳头,本以为今次之后,和青州王攀上关系,顾琼经事老成不少,顾璋在京都一帆风顺。顾家眼见得要排上龙口第一的位置,只要保持一二十年,给两个儿子娶上好亲,再有几个得用的子孙后辈,早晚要成独霸一方的大豪强。

不想,顾皎居然写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

本是密信,行踪却不够密。他想了想,一动不如一静,便不派人去报信,免得打草惊蛇。

以顾皎的能力,应是能含糊过去。

他只深深地叹一口气,她究竟要如何?

李恒转了一圈,酒醒了,上楼便不肯再喝。

卢士信抱着一个美貌的花娘唱小曲,粗俗不堪得很;朱世杰显然是不喜欢的,在隔间,跟一个弹琴的花娘玩赏风月;顾琼已经喝到位了,半趴在桌案上,不知哼哼唧唧些什么。只有朱襄,身边坐了好几个花娘,给她讲笑话。

他坐旁边去,让侍者上了热茶。茶来,他手腕一翻,全浇顾琼脸上去了。

顾琼一个激灵,半起身吼,“干嘛?谁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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