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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仍旧做出了一副略显为难的神情,看了看谢危才道:“你二人都是教中难得的英才,本座实不愿见你们生了龃龉。这中间,或恐是误会居多也不一定。只不过,你二人既然提出要上天台一辩,那便一辩,也好叫大家都来听个明白,断场是非!”

天教之所谓“上天台”,取的是“众生平等,无愧天地”之意,诸般是非皆由台下人定,不分身份人人都有定夺之权。

只可惜,近些年来已形同虚设。

乍一听闻要上天台,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万休子身为教首都已经发话,这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谢危原本就是如此打算,自无异议。

不汇集教众于天台之下,怎能一举全歼?况情况越乱,姜雪宁才越好趁乱逃走。若如以往一般,才到分舵便锁入房中,那真是半点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入得分舵,纷纷聚拢在那离地两丈高的石台周围。

石台前有台阶。

其实分作了两层,一层在一丈半高处,宽阔平台;一层还在更高处,竟然设了张椅子,乃是专给上位者的位置——

说是众生平等,实则仍分高低。

万休子当先走上去,端坐正中。

谢危与鲁泰也随之步上。

可没想到,他们才上天台,鲁泰竟然躬身向万休子一拜,回首一指姜雪宁,道:“今日既是要议通州之事,这个女人为官府通风报信,与度钧里应外合,也当上来,让我们教中兄弟们看看,什么叫‘狼狈为奸’!”

后头立刻有人推搡了姜雪宁一把。

她险些摔在台阶上。

谢危垂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一时已杀心四起,然而时机未到,到底没有发作,只是折转身走上前去,将她扶起,淡淡问:“怕吗?”

怕?

姜雪宁自然是怕的。

只是当他将自己扶起来时,她指尖触着他温热的掌心,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力量,又好像没有那么怕了。这样糟糕的境地,倘若只有一个人,那自然是该怕的。

所幸,他们是两个人。

姜雪宁没有回答,只是扶着谢危的手站稳了,回转头去重新向身后看了一眼。

那些个天教教众都站在后面。

原本都不觉得自己之作为有什么,可被她这一眼一看,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心虚来:欺负弱女子倒也罢了,被欺负的人并未表现出受欺负的卑弱姿态,反倒透出了一种蔑视和坦荡。

全场安安静静。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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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收回目光后,才搭垂下眼帘,拎了自己的裙角,向谢危道一声“没事”,而后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到了台上去,正正好在鲁泰的面前。

但并不说话。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愤怒,只是抬起手来,向对方微微躬身道了礼。

这一瞬间,台下忽然就有了许多嘈杂的声音。

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姜雪宁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有着惊人的容貌,身形纤细却并不颓弱,脊背挺直倒有风骨。人在这春夜里立到台上时,晚风吹拂裙摆,四面高烧的火把照亮她身影,像是一抹瑰丽的颜色,点缀在黯淡世界。

只这一道礼,便煞是好看。

更何况,鲁泰可骂她与度钧“狼狈为奸”啊。

对个姑娘来说,这无论如何说不上是好听。

谁能想到,她不仅不哭不闹不害怕,甚至还主动向鲁泰道了一礼?美人本就赏心悦目,根本不需多做什么,就已经分出了些许的高下。

教中可不仅仅都是什么为了天教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更何况他们原本就不知道通州一役的真相,只把这上天台当做是一场真实的好戏,眼见得这般精彩的开局和强烈的对比,都不由沸腾了起来。

高位者的笑话谁不想看呢?

甚至有人已经忍不住笑起来,大声朝着台上喝起了倒彩:“堂堂的大老爷们儿,还没个女人有风度!鲁舵主不行啊!”

第232章 还不起

汝宁府城外, 吕显正与燕临立在道旁,望着远方的城池,等着前方去探消息的人回来。

比起往日, 这位分明进士出身却跑去经商的大老板, 似乎消瘦了一些, 精明算计的市侩眉眼里,也多了一种奇怪的萧索。

看着像没事儿人, 实则不是。

燕临心知是才从尤芳吟之死缓过来没多久, 还要一阵子恢复, 也不多问,只道:“天教举义旗, 眼看在南方声势虽然不小, 可要与我们抗衡只怕不能。我等只需虚与委蛇, 假意与其联手,便可交涉, 虽或许多费些功夫, 可谅他们不敢不放宁宁。谢先生却偏要以身犯险,大费周折,我不明白。”

吕显心里有些懒怠。

旁人看不清谢居安, 是因为不了解,可在他眼底,一切却是清清楚楚的。

本来不想解释。

可问话的毕竟是燕临,他也有心想走出这些日来的阴郁, 便吸了口气呼出来,答道:“擒贼先擒王。”

燕临看向他。

吕显便问:“如今天下, 我们,朝廷, 天教,算是三分鼎立。倘若是你,当如何争得胜局?”

燕临略一思索道:“合纵连横,连弱抗强。第一该打朝廷,所以不妨与天教合作,纵然与虎谋皮,也先谋了京城,剩下的再争胜负。”

吕显于是笑一声:“所以你是正常人。”

燕临忽然蹙了眉。

吕显却垂眸喝了一口水囊里装着的酒,才道:“正常人都会想以二打一,可世子,你这位兄长,他是正常吗?”

燕临回想,慢慢道:“他不是。”

吕显叹:“是啊。”

他不是。

他是疯狂。

谢居安冷静理智的筹谋深处,永远藏着一种近乎极端的疯狂。

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

倘若朝廷和天教,都看不破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他旧日那一身皮囊表象所蒙蔽,但凡对他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幻想,以为他就算有野心也不会与另一方同流合污,是一个能争取到己方来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可惜,不幸的是——

天教与朝廷都还没有意识到,而万休子也只是个正常人罢了。

他们或恐对谢危还有疑虑,谢危却绝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天教也好,朝廷也罢。

都是他要铲灭的,他已经忍了二十余年,一朝得机,只会用最快的速度、最残忍的方法,将这两方一网打尽,以偿当年的血仇!

燕临闻言,沉默了良久。

他没有再问。

所以吕显也没有再提:二十余年都忍过了,这一时半刻,有什么忍不得的呢?以身犯险固然有利益的诉求,可他相信,倘若被天教挟持之人不是姜雪宁,他绝不会做出眼下的选择。

前方一骑疾驰而来,马上兵士翻身下马,神情振奋,语速飞快:“禀告将军,前方探得,天教诸贼首已于半个时辰前入城!”

燕临与吕显于是对望了一眼。

挥手间,停驻于城外的两万人迅速集结,黑暗里犹如一片阴云迅速朝着汝宁城卷去!

*

高台之上,鲁泰一张脸几乎已经难看成了猪肝色。

姜雪宁的坦荡与教养,简直将他衬成了不入流!

更何况下面还有那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教众,什么也不知道,还在下面起哄!

姜雪宁虽然容貌端丽,还向他行礼,可在鲁泰看来,却越发面目可憎,甚至让人现在就恨不得撕了她!

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还礼。

索性就这般面带冷笑地立着。

下头顿时又嘘声一片。

谢危原以为姜雪宁会害怕,会无措,可在看见她一步步走上去,甚至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将了鲁泰一军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

能独当一面了。

若说姜雪宁的镇定还有几分怒火在强撑,他的平静便是真正的平静了,同样不曾多言,很快也踏上了高台,同面向鲁泰而立。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火光下犹如花月交相辉映,若忽略这紧绷的情势,倒有几分养眼。

下方嘈杂声非但未消,反而更甚。

上方高坐的万休子看着,皱起了眉头,只站起身来,朝下头扫看了一眼。

下方教众都注意到了,顿时不敢再放肆。

场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万休子这才道:“度钧向来为我教鞠躬尽瘁,效命多年,鲁舵主缘何敢这般肯定他乃是害了公仪丞、害了教中兄弟,又怎么还会与姜二姑娘有关?”

鲁泰面色总算好了些,因为他知道教首站在自己这边,是以多了几分有恃无恐,便拱手躬身道:“属下既然敢言,自然不是口说无凭。朝廷的走狗机关算尽,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然而这世间又怎会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谢危。

紧接着便一振臂,示意自己手下人将人带上来,朗声道:“鲁某这里有两个人,还要请度钧先生与您这位相好,辨认一二!”

这人嘴里说话实在不干净,时时刻刻不忘贬损人。

姜雪宁听得心头火起。

只是人在屋檐下,她忍了并未发作,只抬起头来向着鲁泰示意的方向看去,忽然之间眼睛便睁大了,几乎控制不住地朝身旁谢危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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