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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崇庆帝走进久违的宫苑之中,
长春宫为三进院, 前廊与东西配殿前廊转角相连, 构成回廊。回廊墙壁上镶贴的琉璃烧制的福字还是崇庆帝庆祝敬太妃六十大寿所撰。
“皇兄?”只见临川公主从大殿里走出,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朕走到这里了,就来看看。”崇庆帝道。
长春宫庭院中, 有两棵苍劲的古柏, 台基下东西分设一对铜龙和一对铜鹿。崇庆帝看到这两对装饰就不由得一笑:“朕还记得, 小时候经常骑在铜龙上玩耍呢。”
“那一对铜鹿, 就是臣妹的座驾了,”临川公主笑了一下,回忆道:“小时候天天趴在上面,连裤裆都蹭破了,天天晚上被母妃抓住补裤裆。”
宫苑一切保留着原样,甚至檐油饰采用色泽淡雅的苏式彩画,也跟小时候一样。那上面有花鸟鱼虫、山水人物和神仙故事等,还有云纹铜角叶子, 崇庆帝小时候经常数叶子, 到最后也不记得究竟数了多少片。
“朕在这里住的日子是很开心的,”崇庆帝道:“敬太妃对朕很慈爱, 朕住了快三年,几乎都不想回去了。”
“就是因为皇兄太依恋母妃,还惹得太后娘娘生气了呢。”临川公主回忆道。
兄妹两个绕着庭院慢慢走着,崇庆帝忽然绕过古井,走到一处:“你记不记得这庭院, 原本有一处廊道,什么时候拆除了?”
临川公主摇头道:“我从来不记得有什么廊道。”
崇庆帝记忆中的廊道变成了一堵围墙,他的目光有些迷惘,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
那急迫的脚步,敬太妃的耳语,还有摇晃在廊道砖石缝隙的树影,还有吞噬着艾草的火焰,这种火焰是鸦青色的,漫天飞舞,像是扬起了一阵积尘。
穿过廊道,他走到了那座小屋子里。
“去,”敬太妃放开了他的手:“快去啊……”
他拨开薄薄的帐幔,走上前去。
“皇兄,皇兄!”临川公主道:“你怎么了?”
“没事,”崇庆帝回神道:“走吧。”
张府中。
“大夫,怎么样?”张朝元充满希望地看着大夫。
“神志不清,张大人应该是受了刺激,”这大夫摇头道:“病在肝肾,阳明腑热上冲……此病虚实夹杂,治不如法,病机复杂,如今已成了阴阳并损之兆,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有听天由命了。”
刑部尚书张昌宗接二连三受了长子早逝,长女打入冷宫的噩耗,一下子神志不清,突发病兆,原本就水深火热的张府,更是雪上加霜。
“我不相信,”耳边是张夫人的尖叫:“咱们家遭逢流年,一定是冲撞了什么!我要请高僧做法驱邪,我就不信……”
张朝元叹了口气,“娘,哪里有邪秽?”
“嘘,我知道有,”张夫人神经兮兮道:“我看到了,那贱妇死得不甘愿,就是她,是她不放过咱们!”
张朝元紧紧握住了双手,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天真而不知世事的人了,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家最肮脏最龌龊的秘密。
“娘,当初你为什么……”张朝元道。
“为什么?”张夫人嘶声力竭道:“那贱妇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敢瞧不起我!她还顶撞我!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一朝落架,凤凰不如鸡!”
“我要让高僧做法,把她炸了油锅,让她永远不能转世!”隔着很远了,张夫人依然无休止地谩骂着。
张朝元怔怔地盯着脚下的台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陌生和厌恶。
“啊——不是我不是我!”屋子里又传出惊恐的声音,张朝元急忙推开大门,就见张尚书双目呆滞,对着半空挥舞着双手,仿佛在驱赶什么。
“爹,你怎么了?”张朝元道。
“他们来了!他们要报仇!”张尚书道:“但他们找错了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依律判刑,捏造罪证的是别人!”
张朝元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爹,你说的是什么案子?”
“南安侯功高震主,欲行不轨,我们要保社稷,这是为国家铲除奸佞,明白吗?”张尚书就像被人附身了一样,一会儿威严一会儿谄媚:“是,下官明白。”
张朝元瞪大眼睛,就见张尚书仿佛在演戏一样,一人分饰两个角色:“这案子破绽百出,不能服众,而且南安侯还有余党,只怕有一天还要掀起波澜……你暗中将卷宗销毁,做成死案,永远不能查证……”
“相爷,卷宗不能销毁,这是太祖的铁律……”
“那就将卷宗交给我,我来保存……”
张朝元仿佛被雷震了一下,脑子嗡嗡作响:“那卷宗,居然在杜相的手中!”
忽然一声巨响,吓得张尚书白眼一翻,倒在了床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就是通天彻地的欢呼声,只听府邸之外的整条街都在欢庆着:“击溃叛军了!刘将军在丹徒击溃叛军!”
梁国城池防守严密,叛军无法西进,转而奔向王庚的军队。王庚在昌邑坚守壁垒,不肯与战,私下却趁机轻兵南下,截断了叛军的援军。
云阳王想要趁夜南下,却碰上了追击的刘符生。叛军袭击刘符生军营,佯攻东南面,刘符生命令于西北面守备。叛军果然从西北强攻,未能攻破,反而被杀得大败,士兵逃窜走散,刘符生率军追击,大破叛军。
与此同时,可怜的被夺走了兵马的梁王,也被刘符生半是押送半是保护地送来了长安。
话说楚嫣在温泉行宫闷了挺久,准备下山一次,山下的真武庙似乎在赶集,崇庆帝因为前线打了胜仗,心情也很不错,当即扮作赋闲的公孙,和楚嫣坐上了停在行宫外面的马车。
王怀恩一共备了两辆马车,楚嫣带着白芷,崇庆帝带着几个几个侍卫,一行人就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侍卫里有熟悉道路的,直接引着就去了。
只见这真武庙前面,早已是人山人海了,因为有庙会,又赶上镇子里的大集,十里八乡的人都赶过来了,所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楚嫣贪看风景,很快就和崇庆帝分开了。庙前斗九翻牌、舞棍踢球的杂耍让人啧啧称叹,还有唱说评话、耍傀儡戏和走高跷的,集市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摩肩接踵三五成群。
但很快这些游人都不再瞧杂耍,反而都盯着楚嫣目瞪口呆。
楚嫣被瞧地莫名其妙,一摸脸上,才知道自己出门带的幕离居然被挤掉了,她刚才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只小心裙子,却忘了脸上的遮盖。
“走……”楚嫣用袖子遮住了脸颊,拉着白芷准备离开。
没想到两人刚迈开脚步,呼啦一下围上来五六人,个个斜眉歪嘴,嬉皮笑脸地,堵住了她们的路,七嘴八舌地向俩人问好,有作揖的,有磕头的,还有嘴里不干不净地,弄得两人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连连后退。
白芷一边怒斥,一边拉拽,“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我们不干什么,就是瞧见小娘子生得貌美,想多看几眼罢了!”这群人嘻嘻哈哈地,推推搡搡地。
楚嫣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贼胆包天,竟然调戏良家妇女?”
显然这呵斥没有让这群混混有半分畏惧,反而挤眉弄眼:“小娘子倾城倾国,这就有了夫婿了?哪个人这么好福气,居然娶了小娘子这样的颜色?”
“我要是能娶了这样的美人,”为首的人面露淫色:“那可不是日日藏着,唯恐被别人瞧见了,还能放出来在大街上走动?我看小娘子一定不是好人家的娘子,一定是勾栏里头的姐儿!”
庙会前这么多人,有的看热闹,有的面露畏惧,有的也嘻嘻哈哈,总之居然没人上前,由着这几个无赖将楚嫣包围了。
楚嫣举目,见不远处一辆马车像是自己乘坐的,急急忙忙就要奔去,忽闻背后声响,刚刚回首,就见他们合抱扑来。
楚嫣不及提防,见来势迅猛,情急之中将刚刚从集市上购买的巴掌大小的陶盆兜头砸了过去,砸地这混混哎呦一声,面露凶恶:“牙尖手快,不知好歹!”
他猛地扑过来,却被人捏住了脖子,当即脚下如飘,跟跄几步,扑倒在地。
楚嫣这才松了口气:“我说黄老爷,你来得真及时呢。”
崇庆帝黑着脸,看到楚嫣有惊无险,才下令道:“把人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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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将为首的人摁在地上,这几个无赖面面相觑,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然而仍然毫无惧怕,又冲了上来,跟侍卫扭打在一起,这几个人手段十分下作,竟渐渐扑向了崇庆帝。
趁着侍卫不备,为首的无赖居然一跃而起,掏出匕首,冲向了崇庆帝。
楚嫣尖叫起来,却见崇庆帝将她推开,手中的折扇架住了匕首,这看起来不起眼的扇子居然是铁骨制成,霎时间火光四溅,交接处竟传来嗡嗡的金铁之声。
崇庆帝轻轻一推双臂,只见那无赖就像是被重重击中了胸膛似的,连连后栽,一轱辘从斜坡上翻滚了下去,摔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看热闹的人一看出了人命,顿时惊叫起来,四散奔逃,偌大的集市很快就为之一空。
“天子脚下,强抢民女,还真没见过如此猖狂的!”楚嫣惊魂未定。
很快侍卫就抓了两个无赖过来,这下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还不待审问,就把自己干的缺德事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原来只是这镇子里游手好闲的无赖,平日里欺负良善惯了,没想到今日踢到了铁板。
楚嫣看到那气绝的无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主意。
“陛下,”她轻声道:“我有一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额头前碎发太多,想要祛除,却被人告知老的时候发际线上移,很有可能变成半秃……
算了吧(# ̄~ ̄#)
第四十六章
“阿弟。”帘子打开,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梁王定睛一看, 不由得“哎哎”了两声, 嚎啕道:“大姐啊,我的大姐!你要是不来,就见不到我了!”
来人正是坐马车前来探视的永穆大长公主。她身子骨还算硬朗, 但腿脚不太好, 下了车要两个人搀扶着不算, 还要拄着一根乌木的拐杖才行。
“先帝多狠的心啊, ”梁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控诉道:“把我扔到梁国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转个身都困难,我几次请求入京,都不能来!”
永穆大长公主啐了一口,骂道:“梁国还鸟不拉屎?梁国不但是膏腴之地,还是古之郡邑;说的好像先帝把你发配去了什么苦寒之地,你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一样!”
梁王是先帝的亲弟弟, 梁国占据天下肥沃的土地。其封地北以泰山为界, 西达高阳,共有四十余城, 只听得永穆大长公主骂他:“……你在梁国建造方圆五百多里的东苑,大兴土木,比皇上的上林苑还大,天天在里头寻欢作乐,要不是云阳王的军队打过来, 你还醉生梦死呢!”
梁王被骂得脸色通红,这才讪讪地站起来。
永穆公主看了他几眼,见他脸上风霜劳苦,脸庞似乎瘦削了许多,道:“他们怎么把你送来的?”
梁王委屈坏了,五十多岁的人就如同小时候,受了委屈找大姐姐哭诉一模一样:“……二话不说押到囚车里,风吹雨打地,尿尿还有两个人看着!一路上不知道给我吃的啥东西,吐了三回!凭什么这么对我!”
“那是你锦衣玉食惯了,受一点委屈就叫破了天!”永穆公主又气又心疼:“还凭什么这么对你,我问你,皇上叫你抵御叛军,拱卫长安,你阳奉阴违,不出力气,想干什么?”
“哼,皇帝有事就想起我了,没事就把我扔在一边,”梁王不服气道:“自己不出兵,却要拿我梁国的兵马御敌,我不服!”
“你梁国的兵马还不是先帝给你的,”永穆公主气得冒火:“你跟皇帝是骨肉至亲,你拱卫的是咱们李家的天下,还你的我的,要是让叛军杀入梁国,你这个梁王还有的做吗?”
“骨肉至亲,谁跟他骨肉至亲?”梁王瞪起眼睛:“要不是他无道昏庸,怎么会有这样的叛乱?他自己惹下了大祸,凭什么要我收拾烂摊子?”
“云阳王早就有不臣之心,借故造反,自然是要泼脏水的,”永穆公主道:“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还同情叛逆?你个不知分寸的东西,这时候还帮着外姓说话?!”
“我巴不得云阳王一鼓作气打到长安,推翻了他的龙椅呢!”梁王忽然暴怒道:“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他的,咱们李家,竟能叫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鸠占鹊巢,瞒天过海,做了八年的假皇帝!”
永穆大长公主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大姐姐,你觉得我疯了?”梁王道:“我才没疯呢,疯的是先帝,他为了不让我做皇帝,居然想出个狸猫换太子的主意,从民间抱养了一个孩子,放在杜氏的名下,掩盖他无后的真相!居然还叫这孩子做了太子,做了皇帝!还唯恐我说出真相,将我早早就发配去了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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