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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眼睛去看,只见前方白纱帐中,现出一个窈窕的女子人影来,拈花垂首,不一会儿又有一个长袍广袖的人影与她立在一起,两人似乎是一对璧人,鸳鸯情浓。

很快便有八抬大轿前来迎娶,女子嫁作了人妇,尽心操持家里,但这男子似乎变了心,早出晚归,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妾室。

不多久,女子家中遭逢巨变,女子每日涕泣,很快卧病在床。而这负心之人,居然密谋不轨,包藏祸心。

白纱帐里,只见这男子端着药碗,强逼女子喝下,女子不从,便强灌进去。

张朝英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上下牙捉对儿厮打起来,心在胸膛里跳地就像大杆子撞着城门一样,一次紧似一次,脸色像窗户纸一样煞白。

女子在床上翻滚扑腾,却被男子摁住手脚,捂住口鼻,甚至解下腰带,活活勒死了女子。

张朝英魂不附体,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

随着他的惊叫,这戏一下子停止了。那台上的人影静止下来,白纱之后所有的人,齐刷刷地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张朝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感觉这些人影扭捏作态,若喜若悲,随着越来越紧的鼓点,十数人人往来交叉,有如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生硬而可怖的。

这神秘而又恐怖的冷冷瞥视,吓得张朝英魂不附体,他狂呼乱喊,“别过来,别过来!”

张朝英昏昏沉沉之间,只感觉天旋地转,船只忽高忽低,而眼前的场景愈发虚幻,这灯火忽明忽暗,白纱中的人仍在往来奔突,而他们头顶上似乎有电闪雷鸣,发着耀眼的光,激地浪潮像冲锋的队伍一样鼓噪着涌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转身就跑,只觉得浑身冷彻骨髓,然而身后忽然又传来巨大的歌声:“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神目如电,暗室欺心,因缘会遇,果报自受!”

张朝英被震得恍若丧魂,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因为身后的歌声充满令人战栗的恐怖,他一路狂奔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从船上落入了水中,从水中爬上了岸。

仿佛这一刻,楚妃自叹,齐娥讴歌,玉池露冷,琼树风高,那些盘桓在长安城的旧事,那阴云不散的谜团,一层层照望在水影河楼上。

即使夜风高寒,而楚嫣却不觉得冷。那已经远去的英灵,那日思夜想的人们,仿佛全都苏醒过来,围在她的身边。

……

弯弯曲曲的湖岸两边,是灯火通明的馆阁,雕栏玉砌,高耸入云,一个人影就在凭窗眺望,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状元郎,”身后一声娇笑:“你不陪我玩耍,看什么风景?”

状元陈修直起身来,长身玉立,俊逸非凡,一双眼睛永远盛满了笑意:“风景也好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仇人bingo~~~

当然这只是个小喽啰,坏蛋多得很,一个一个都要干掉~~~要干掉~

第七章

第二日早上张朝英是在丫鬟轻声细语中被唤醒的,明亮的太阳,低头往来恭敬而温顺的仆婢,他看着水盆之中清晰倒映的自己的面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他想起昨晚上的一切,一切想象中的恐怖全都挤在他脑中,有如事实,大脑的血管像要涨裂开似的,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

他骇然地大叫起来,打翻了面盆,所有服侍他的丫鬟便同时一顿,都面露不知所措地朝他看过来,而这一幕恰好叫他回想起了船上那诡异的戏目,那些僵硬的提线木偶,也是一模一样地瞪大了眼睛,窥伺着他。

他们知道自己对楚妤做了什么!

“大公子,”贴身的大丫鬟走过来,关心道:“您怎么了?”

“别过来,别过来!”张朝英失魂落魄地大叫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放过我吧!”

张朝英挥舞着,瑟缩着,状如疯癫。

“不得了了,”大丫鬟见势不对,急忙道:“快给夫人报信,大公子疯魔了!”

张夫人换了一套吉服,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节,她这个二品尚书的夫人,按例要进宫朝贺,却没想到听到的是大儿子疯魔的消息。

她急匆匆走进房屋,就见大儿子僵卧在床上,一张脸似哭似笑,嘴角留着涎水,不停地向空中啐着什么,一会儿哭着道不是我我没干,一会儿哈哈大笑道是我杀了人,吓得张夫人浑身一怔,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我的儿,”张夫人扑了过去,“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这老虔婆干的!”谁知张朝英一把抓住了她:“是她说楚家大厦将倾,说你楚妤是个累赘,叫我早早舍弃了,是她熬了药端给你,是她做主发卖了你身边的丫鬟,还给她们灌了哑药!”

张夫人浑身颤抖,一个巴掌打过去:“你胡说什么?!”

张朝英并没有被这个巴掌打醒,反而拍手大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张夫人像被突袭的蝎子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朝着门口瑟缩的丫鬟道:“大公子魇着了,快去请大夫!去鸡鸣寺,请和尚做法,驱邪秽!”

“夫人,”大丫鬟扶着摇摇欲坠的张夫人:“今儿还去长乐宫吗?”

“不去了,不去了,”张夫人大喘了一口气:“打发人去兰芷宫,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给太后贺寿了!让婉儿在太后面前周旋一下。”

张夫人二子一女,还有一个女儿是宫中的宠妃,封号丽嫔,且孕有二皇子,与皇后所生的大皇子相差仅三岁。

二皇子虽然只有三岁,但相比大皇子的端默,他性格机灵,善讨人欢心,很得太后宠爱,连带着丽嫔在太后那里也很有脸面。

“是,”大丫鬟道:“我这就去。”

“再去成安侯府问一问,”张夫人脸色阴郁:“我记得昨晚上他打发人回来,说是成安侯世子跟他一起喝酒……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要世子给我个说法!”

也不管张府如何慌乱,楚嫣的联璧阁中,也忙着朝觐的服饰。

作为敕封的一品侯夫人,楚嫣头上戴的,就是特制的山松特髻冠冕,只见这冠上,装饰翠松五株、金翟八、口衔珠结、正面珠翠翟一、珠翠花四朵、珠翠云喜花三朵、后鬓珠梭球一、珠翠飞翟一、珠翠梳四、金云头连三钗一、珠帘梳一、金簮二、珠梭环一双。

白芨给她穿上真红色的大袖衫,白芷又给她披上霞帔褙子,霞帔上施蹙金绣云霞翟文和鈒花金坠子,褙子上施金绣云霞翟文。

看着装扮完成的楚嫣,几个丫鬟全都目眩神迷,再一次被她的姿容所摄。

楚嫣是头一个能把诰命服饰穿的媚色与庄重并存的人。

三年了,长平侯的孝期结束,楚嫣终于要在人前露面了。

“是该见见故人了,要不然,”楚嫣看字黄铜镜中姿容绝代的身影,微微一笑:“长安城太过风平浪静了。”

长乐宫中。

杜太后坐在上首,乐陶陶地看着膝下两个孙儿,大皇子一板一眼地说着寿词,二皇子已经顽皮地爬到了她的膝上。

“哎呦我的好孙儿,”杜太后把他抱起来:“这么沉了,丽嫔会养孩子。”

丽嫔顿时向前一步,盈盈像太后一拜:“宽儿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都是太后娘娘养得好,和嫔妾可没有关系。”

杜太后笑了一笑,保养得宜的脸上都是慈爱:“你也是个会说话的。”

丽嫔见太后心情很好,才为母亲请罪道:“嫔妾的母亲张氏,近来偶感风寒,身躯沉重,不敢在太后面前失礼,特命嫔妾向太后娘娘请罪。”

杜太后就道:“无妨,叫她养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丽嫔吁了口气,一旁的刘皇后仪态庄重地走上前来:“母后,命妇们都到了。”

杜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把二皇子放下来道:“跟你大哥哥玩去吧。”

又指了指她下首的位置:“坐,传唤吧。”

刘皇后春风得意地坐在了下首,而丽嫔在此殿中并无一席之地,只能站在皇后身后,看着刘皇后头上栩栩如生的金凤钗环,心中又恨又恼。

司言司的尚宫便领了旨,走出长乐宫,在丹墀上让外命妇整肃仪表,朝贺太后。

命妇们其实才刚刚排好站位。因为今天的站位不一样。

按规矩,命妇们相同品级的站在一起,不同品级的按照一品到五品的顺序从前向后排列。相同品级时,年老为尊,各有各的站位。

但这一次多了一个楚嫣,而她的位置,是在第一排,因为她是一品的侯夫人。

楚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原先占据了她位置的命妇就要向后移动一位,后面的都要向后移动,众人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楚嫣,就很是显目地受到了极小声的议论。

“那就是长平侯夫人,”身后的声音即使微小,也传到了楚嫣耳边:“长平侯的遗孀……长得啧啧……”

众人眼光异样,楚嫣不用回头都知道她们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对于这些养在深宅中的妇人来说,朝堂的腥风血雨不过是她们茶前饭后的谈资罢了。

楚嫣倒是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一排的诰命夫人,而其中好几个,都是她在闺中随着母亲拜访过的,这些人的目光,就值得玩味了。

成安侯夫人的目光有些徘徊,带了一些歉意,是为了王秀兰去联璧阁大闹的事情,楚嫣跟她见面次数不多,只是回以微笑。

正数第二位置上的妇人干脆视若无睹,根本不跟她对视,十分倨傲,这是刘皇后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楚嫣也是见过她的,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六七年前选秀的时候吧。

而正数第一位的妇人倒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她几眼,嘴上虽然有笑容,眼中意味不明。

这一位是宰相杜仲的夫人,杜仲是太后的亲弟弟,加封陈侯,所以她就是陈国夫人,国夫人比侯夫人还要高一等,所以领衔众命妇。

有意思的是,承恩侯夫人和陈国夫人是亲姐妹,也就是说,陈国夫人是刘皇后的姨母,而宰相杜仲是刘皇后的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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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们被女官引着鱼贯而入之后,偌大的长乐宫主殿,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的空间了。

只见杜太后端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刘皇后,身边服侍着几个有脸面的妃嫔。

“拜——”

一声令下,乌压压的人头,命妇们都行正礼,朝太后行礼道:“妾等恭祝太后娘娘千秋寿诞,伏惟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好,”杜太后欣然道:“都起来吧。”

等到叩首之后,大礼行完了,杜太后便让她们平身,赐了座位。

说是赐座,其实只有一二品的命妇有座位,三品的只能陪站,四品甚至连殿门都进不来。

“都说是如家人礼,”杜太后就道:“在老身面前,何必拘束。”

陈国夫人就道:“娘娘自然平易近人,是妾等今日自觉非比寻常,所以不敢说话。”

杜太后就道:“有什么不比寻常的地方?”

陈国夫人就乜了楚嫣的方向:“今日多了一个人,正是三年不曾见面的……长平侯夫人。”

随着众人目视过来,楚嫣就站出来道:“妾久服重孝,不敢冲撞太后娘娘。三年孝满,方才敢现于人前……请太后娘娘,还有诸位夫人,勿要责怪。”

“哦,服孝?”承恩侯夫人忽然阴阳怪气道:“服的什么孝?是夫孝,还是父孝?”

承恩侯夫人居心不良,然而楚嫣自有应对:“妾的父亲乃是罪人,妾每日祷祝洗脱罪过唯恐不及,怎么敢为罪人服孝?”

成安侯夫人对楚嫣有点愧疚,于是就打了个圆场:“太后娘娘面前,说什么服孝不服孝的,今日大喜,都不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楚嫣顺势道:“是,妾知错了。”

杜太后也只是微微摩挲了一下腕上的镯子:“都歇着吧,老身这个寿诞,本来不打算过的,敬太妃的孝期还没过,是皇上非要给大办……”

陈国夫人笑道:“是咱们皇上有孝心。”

“是有孝心,”杜太后只是道:“可是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心思还在上林苑里收不回来……国政都压在陈侯身上,也不担心他这个舅舅每日替他操劳国事该有多累。”

三十二岁的帝王即位已有八年,八年时间却并没有亲政,国家大事牢牢把握在宰相杜仲的手中,很明显对杜仲掌权,太后是很放心的,毕竟是自家人。

“老爷年富力强,还能托付大事,给皇上守着江山。”陈国夫人又得意又当人不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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