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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微风吹拂起沈湘珮翠色的纱裙裙摆,衬得她灵动清丽恍若林中仙子。哪怕伺候了沈湘珮许久,侍女依旧被这副画面惊艳到,一句“如果小郎主不是娘子兄长就好了”脱口而出。

“慎言。”沈湘珮厉声。

侍女一时犯倔,不肯住嘴,“奴哪里说错了。娘子这般仙姿玉容,若是生在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哪怕是夫人娘家会稽虞氏,都不会像现在这般辛苦。”侍女越说越心疼沈湘珮,愤愤不平,“因为小郎主,娘子受了多少讥诮!就算是大郎君,也比小郎主好!”

想到大郎君,侍女遗憾又惋惜。大郎君才华横溢,性情疏朗,文质彬彬,不管是他们这些下仆还是外面见过大郎君的人,没有一个不承认大郎君的卓越。就因为大郎君是外室子,不得不承受小郎主等人的欺辱。

顺着侍女的话,沈湘珮心里也冒出一阵不舒服。她想起自己白日里参加宴会时听到的闲言碎语,一时竟也忍不住怨自己为何会有沈凤璋这样一个汲汲营营的兄长,整日只会跟在萧九郎、谢七郎等世家弟子身后,讨好那些世家弟子。

“行了!”沈湘珮遏住思绪,冲着侍女厉喝,“此话休要再提!”

沈湘珮一路沉着脸,回到她的院子。

……

沈凤璋自然不知沈湘珮与侍女的一番交谈。她带着人回到景行院,刚想传膳,便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不一会儿,芳芷掀开门帘走进来。

“郎君,郑娘子身边的绿珠过来,请您过去。”

芳芷口中的郑娘子是原主的生母。

一听到郑娘子三个字,尊敬和孺慕涌上沈凤璋心头。沈凤璋惊讶于原主对生母的感情,换上外衣,跟着绿珠朝郑氏所在的静皎院走去。

静皎院景色秀美,院落外设有假山与小湖。一踏进院子,更是处处精致。沈凤璋一路走来,再次感受到原主对生母感情深厚。在原主印象中,郑氏对她也极好,总是殷殷教导她,希望她能出人头地。

怀着对郑氏的期待,沈凤璋掀开轻纱帘栊,一阵清幽的熏香气息扑鼻而来,身穿绛色裙衫的少妇端坐在红木榻上。

“来了。”拨完银炉中的香料,郑氏转头看向沈凤璋。

对上郑氏的眼睛,沈凤璋有不好的预感。郑氏眼眸清亮如冰凉的潭水,不是一位母亲该有的眼。

果然下一秒,郑氏开口,透着几分兴师问罪,“你惹二娘子生气了?”

沈凤璋否认。

郑氏接过侍女端来的茶,啜了一口。

“那为何二娘子今日沉着脸回院子。她只在半路上遇见过你。”郑氏放下茶盏,目光锐利。

听着郑氏咄咄逼人的语气,沈凤璋脸上笑意渐收,她站直身体,定定看着郑氏,“姨娘既然认定是我惹二娘子生气?又何必多此一举询问我?”

“你这是什么语气?”郑氏一掌拍在小几上,震得茶盏一晃,“莫非我还说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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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哼一声,“我往常是怎么教导你的。二娘子是你唯一的亲妹,她年纪小,你作为兄长就该多让着她,多疼爱她。你倒好,不仅不给她长脸,反倒还气她!”

随着郑氏声音响起,沈凤璋脑中忽然飞快闪过无数画面。画面里郑氏不厌其烦,谆谆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妹妹。

然而实际上,原主只比沈湘珮大了一刻钟而已。

郑氏还在指责沈凤璋。她早已习惯沈凤璋对她的顺从,一时竟未发现沈凤璋眼中眸光越来越冰凉。

郑氏停下之后,沈凤璋看着郑氏,轻笑起来,“短短几句话,阿姨你三句不离二娘子,我踏进静皎院这么久,不仅没有茶,连矮凳都没一张。”

沈凤璋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周围仆从心里一颤。

郑氏眉头一皱,“你这是在怪我?”怒意浮上她的面容,郑氏刚想训斥沈凤璋越来越不像话,就听到沈凤璋继续温声道。

“不敢,我只是不知,我和二娘子,到底谁才是姨娘亲子。”

沈凤璋不过是为讥诮郑氏的偏心,谁料话音刚落,却见郑氏陡然变了脸色。

下一刻,她恢复镇定,满脸堆怒挥退左右仆从。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郑氏、沈凤璋与郑氏陪嫁过来,极为信赖的一名老妇人。

“郎君,你怎可这么说娘子。”老妇人郑媪端着茶盏走到沈凤璋跟前,声音慈祥,“娘子这么做,也是为郎君好。”

郑氏冷哼一声,“不用和她说。我的一番良苦用心她懂什么!”

沈凤璋无视郑媪的茶,站在原地,静看郑氏和郑媪两人一唱一和。

郑氏见状抚着胸口,气到面色发白,“你能过上如今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我为你谋划来的?我费尽心思替你遮掩性别,整日担惊受怕。若不是为了你,我这条腿会留下伤吗?早知你长大后这般狼心狗肺,十二年前,我就不该去寻你,让你跑进山里去!”

十二年前,沈家女眷去寺庙上香,照看孩子的仆从一时疏忽,在后山弄丢了沈凤璋。为寻沈凤璋,郑氏右腿受伤,因救治不及时,痊愈后走起路来会有点跛。

十二年来,但凡郑氏提起这事,原主内心都充满内疚与负罪感。换做原主在这儿,只怕诚惶诚恐,赶紧认错。然而沈凤璋却只是淡声回道:“姨娘放心,你的所作所为,我都铭记在心。”

郑氏眉心微蹙,又立刻松开,“行了,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记在心里感激我。你自个儿过得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抬手掩唇,作势打了个哈欠,“我也乏了,你且去吧,记得别暴露了自己。”

沈凤璋走后,郑氏脸上的倦意立刻被收起来。她眉眼肃穆,静坐着,空气一时沉寂凝滞起来。半晌,她长呼一口气,将郑媪召到面前,拧着眉不安揣测,“郑媪,你说沈凤璋她应该不会知晓了什么吧?”

郑媪递过茶盏,劝慰,“娘子放心,郎君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停顿一会儿,再次开口,“不过娘子合该注意一些。就算是两个亲生孩子,也该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小郎君和二娘子并非同胞兄妹。”

郑氏眉眼间窜上一股郁色,又显出几分不甘,“我知道了。”她握紧手掌,又松开,吐出一口浊气,近乎发泄一般,“郑媪,把药给她送去。”

沈凤璋前脚回到景行院,后脚郑媪也带着人走了进来。

“郑媪还有什么事吗?”沈凤璋坐在上首,垂眸看着站在下首的郑媪。

郑媪朝左右看了眼,屋子里的仆从立刻鱼贯而出,连站在沈凤璋身边的一等婢女芳芷也不例外。

沈凤璋见状,眉心一跳。她这个主人尚未发话,郑媪一个眼神就能让伺候她的仆从听令。

再次开口时,沈凤璋声音里带了点冷意,“人都退下去了,郑媪总该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了吧。”

面对沈凤璋的不客气,郑媪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慈爱,“奴是为郎君好。奴是来给郎君送药的。”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檀木盒。

见到檀木盒的瞬间,沈凤璋脑中浮现起一连串痛苦的记忆。

她接过檀木盒,盒中躺着一颗杏核大小的白色药丸。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幽幽檀香冲入沈凤璋鼻尖,让她几欲作呕。

第4章 撕破脸

沈凤璋不动声色地开口,“半月前不是吃过了吗?怎么又要吃?”

郑媪神色慈祥,“小郎君如今年纪大了,半年一颗已经不够。”

合上盖子,沈凤璋抬眸看向郑媪,“既然药已经送到,那我就不留郑媪了。”她刚想喊芳芷进来送客,就听见郑媪语气慈祥,“小郎君现在就把药吃了吧。奴好把盒子拿回去交给娘子。”

砰的一声巨响,檀木盒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郑媪跟前。

沈凤璋整张脸冷得能掉冰渣,眼眸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你算什么东西?还想守在这里监视我服药?”

郑媪脸上的慈爱从容如雪山崩塌,惊愕在老脸上一闪而过。这些年,在郑娘子的教导下,沈凤璋不仅对郑娘子尊敬孺慕,对她这个郑娘子最亲近的奶娘,也关怀备至。她喜食蟹,每年秋蟹一上市,小郎君就会给她送来。

愣了一下,郑媪急忙伏在地上,“老奴有罪,请郎君责罚。”

郑媪嘴上说着责罚,心里却认定沈凤璋不会罚她。她是郑娘子的奶娘,小郎君若是罚了她,怎么和郑娘子交代。

沈凤璋端坐在上首,眸光锐利,无声凝视着跪地认错的郑媪。她在原主身上醒来不过半日,已充分体会到原主处境之艰。作为少年郡公,原主的境况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际上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未来登基为帝,深入贯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男主。

重生后想要抱大腿,把她当踏脚石的堂妹。

一心想抢她爵位的二房。

铁石心肠的生母。

郑氏刚送来的药能帮助原主更好地伪装男子,代价是严重损伤身体。原主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材扁平,身形没有曲线,经期混乱到半年才来一次,每次来都痛到死去活来。小说里,原主年纪轻轻就身患不治之症,罪魁祸首就是这些药。

因为郑氏为寻她伤了那条腿,原主一直对郑氏疼爱自己深信不疑。但沈凤璋从记忆中了解到的却是郑氏一直在教育原主对沈湘珮好,对原主自己则极为苛刻,小时候强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出一点差错罚跪半个时辰;长大后,经常打击原主自尊心,指责她比不上沈湘珮,无法和世家公子结交。原主内心的自卑全部来源于郑氏。

沈凤璋不觉得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狠心到这种地步。联想起刚才郑氏变色的情形,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还请郎君责罚。”

思路被打断,沈凤璋心中着恼。她定神看向面慈心恶的郑媪,瞧出她内心的有恃无恐,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既然知罪,那就罚你三月月钱。”

郑媪愕然。她老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带着几分威胁,“郎君这样做,恐怕会惹娘子生气。”小郎君听话了十几年,她和郑娘子绝不允许小郎君脱离他们的控制!

沈凤璋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郑媪跟前,清越的声音带着几丝嘲讽,“姨娘与我是亲生母女,你不过一介奴仆,你觉得姨娘会为你和我生气?不过,既然你这般说了——”

不等郑媪开口,沈凤璋朝外喊了声进来。

守在外面的奴仆鱼贯而入,见到跪在地上的郑媪,众人瞳孔一缩,心中都震惊不已。

“郎君?”芳芷走到沈凤璋跟前,低低喊了声。

沈凤璋无视芳芷的询问,点了黄钟的名字。

“郑媪不敬郎主,罚三月月钱。再去佛堂为郑娘子捡佛豆一夜,由你监管。”

郑媪未曾料到沈凤璋居然又罚她去捡佛豆。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沈凤璋的眼。这双平日里温温和和,带着亲近之意的凤眼,此刻却黑得如同一团晕不开的墨,两点锐利的眸光像锋利的刀刃,见不到半点温情,只刮得人骨头发寒。

陡然间,郑媪意识到郑娘子预料的没错。小郎君身上果然出了变故。

被点到名字的黄钟仗着自己受小郎君信赖,开口替郑媪求情。

“郎主,郑媪向来尊敬郎主,这回肯定是……”黄钟求着情,心里算盘打得格外响。小郎君多尊敬郑娘子啊,郑媪又深受郑娘子信赖,小郎君一时生气罚了郑媪,等见了郑娘子又要追悔莫及,到时候被迁怒的就是他这个执行命令的。

还不如现在劝了郎君。既能在郑媪和郑娘子那儿讨个好,又能免了一场迁怒,说不定郎君冷静下来后,也会感激他。

沈凤璋默不作声,看着黄钟侃侃而谈,心里对原主的眼光已经不抱任何期望。原主最信赖宠信这个叫黄钟的侍从头领,觉得他忠心耿耿,然而这人一肚子小心思,全靠揣摩原主心思上位。平日里,也是他撺掇原主欺辱沈隽。

趁着黄钟讲话,她目光扫过其余侍从,仔细观察他们脸上的神情,心中大致有了数。

她由着黄钟讲完,点了另一名侍从的名字。

“林钟,把郑媪带去佛堂,监管她挑拣佛豆。”

被点到名的侍从大约三十上下,皮肤黝黑,中等身材。他应了声是,带着郑媪走出大堂。

“郎君?!”黄钟不敢置信。

沈凤璋没有看黄钟,而是冲着其他侍从开口,“黄钟不敬主上,违抗命令,杖责五十,除去侍从总管一职。”她又点了两个侍从名字。

这回,点到名的侍从没有半分迟疑,果断把叫喊求饶的黄钟拖下去。

一时间,整个堂屋阒寂无声,窗外传来的鸟鸣声清晰可闻。谁都没想到,小郎君今日会同时处罚郑媪和黄钟两人。

沈凤璋环视了一遍,淡声开口,“你们是谁家的奴仆?”

众人惴惴不安,“始兴郡公府。”

“如今的始兴郡公是谁?”

“是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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