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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刘氏拉着木宛童坐在床上,不由分说的伸手褪上去她右臂的袖子,见着上头一点红安然无恙,不知是庆幸还是伤感。

“老奴还当……还当……”刘氏欲言又止,泪珠子又滚了下来。

今日送他们来的那个副将,对她的小主子与对高门大户里宠姬的态度别无二致,而且小主子分明是被卖为官奴的,竟分了个这么大的院子,还要人伺候着,小主子又生的艳丽,她免不了多想。

木宛童清楚刘氏在想什么,便宽慰她“嬷嬷放心,我虽名义上是平城侯世子夏侯召的姬妾,但其中有许多弯弯绕绕,我往后再同你仔细说来,总之嬷嬷不要怕。”

刘氏晓得木宛童自小就靠谱,是个有成算的,便不再多问,吊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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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副将夜里才一拍脑瓜子想起来与夏侯召禀报,慌慌张张的敲了夏侯召书房的门。

彼时夏侯召正捧了兵书在勾画,他看书因为某些原因从来不批注,却喜欢圈画些重点,当然,他看书的范围也仅限于兵书。

他撩眼瞥了笑得谄媚的方副将,不动声色的又翻了一页,橙黄色的灯光拢了他半张脸,又暗出半面的阴影,衬得他五官更深邃,也愈发妖冶起来,像是旧话本里的精怪。

“将军,今日送去那些人,宛姑娘极为喜欢呢!”方副将搓了搓手开口。

喜欢?

夏侯召翻书的手一顿,眸子转向烛火,他大概想象得到那丫头笑起来有多好看,眼睛像是波光一样潋滟出光彩。

方副将忐忑的向上看了一眼,就瞧见夏侯召又笑了,是无意识的唇角勾出一个弧度,竟有些温暖,尤其在温暖的烛光下有几分粘稠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疯了!真是疯了!夏侯召最近一定是疯了!方副将如是想着,不免有些惊恐。

第十四章

刘氏趁着间歇,将广平王府被抄后事情的经过原委都细细说明了。她虽有金银,但临了都用在广平郡王夫妇的丧事上。

广平王妃沈氏原本就体弱多病,抄家那天情绪过于激愤,一口气没提上来薨去了。她算是犯妇,朝廷怎么可能给她留个全尸,刘氏便用全部家当买通了人,将她的尸体换出来。后来广平郡王被鸩杀,刘氏如法炮制,也换了尸体出来。

好在刘氏金银足够,足够让那些狱卒铤而走险,这才不至于让广平郡王夫妇死后变成孤魂野鬼。

木宛童听她说完事情原委,当即利落的跪地,双手交叠在额前,与刘氏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刘氏哪里敢受她如此大礼,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欲将木宛童扶起,却被她挣开了。

“嬷嬷,您此举于对我和予南来说,无疑是再造之恩,还望嬷嬷受了此礼。”

刘氏眼泪决堤一样,扑过去搂着木宛童,泣不成声“郡王仁慈,老奴受尽王府恩惠,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恩情,可怜您与予南世子,遭此大难!”

木宛童被她带着,不免也有些伤感,却只是眼眶微红,轻轻拍了拍刘氏的脊背

“嬷嬷放心,世上的人什么样儿,老天都在上头瞧着呢。父王未曾做过谋逆之事,老天爷也看得清清楚楚。何况还有外祖和舅舅他们,会有一日平冤昭雪的。”

只外祖父一家被贬陵阳,陵阳至邺城千里之远,长途跋涉,来回要耗费半年之期,实在难以援继,平反之路艰难坎坷。

木宛童想着,应该当面答谢夏侯召的,无论夏侯召是有什么目的,但的确是有恩于她。只是天色晚了,难免多有不便,便想着第二日一早去见他。

虽然她现在吃的用的都是夏侯召的,但到底谢人不能空着手去,正赶上山楂应季,她便做了桂花金糕送去。

酸酸甜甜又红彤彤的,上头点缀着少许金灿灿的桂花,酸酸甜甜的开胃健脾。

夏侯召爱吃甜食点心这个小癖好藏的极为隐匿,除了他自己,旁人都晓不得,木宛童也是赶巧,正撞在他那不为人知的点上。

木宛童将桂花金糕端正的摆放在夏侯召前面,郑重的谢过他,抬眼就瞧见夏侯召用小银叉子叉了块金糕送进口里,神色隐约透出几分满意来,全然未曾在意她的道谢是否真诚。

木宛童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竟然什么都不说,那她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夏侯召见小丫头站在那里不动,难得有些呆呆楞楞的,像是林子里的小狍子,他忍不住搓了搓手,想摸!

忍了忍,便又叉了块儿金糕

“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为你安排,不是只图你一句口头上的道谢。”

木宛童听他开口,反倒脸上一红,斟酌了一番,期期艾艾的开了口,拉着长音,声音难得不复清灵,软糯了几分

“我虽心里万分感激您,但昨日那些人送来之后,我反倒开始慌慌不安,一来觉得受之有愧,二来见了他们反倒伤怀,想起家中旧日光景。”

“那你怎么想的?”夏侯召已经将那金糕不知不觉食了一半,木宛童也忍不住将目光扫向那金糕,复又飞快移开。

想来夏侯召是极为喜欢金糕这种东西的,她一面想着,一面又为难的开了口“这提议虽不识好歹,但却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用不得这么多的人伺候,只留几个便好,剩下的留在正院做杂役也好。至于刘嬷嬷,我想求您,放她出府颐养天年。”

说罢,她将头低低的埋下,纤白的手指羞恼的抓着裙裾,她提的这个要求着实无理取闹。不说枉费了夏侯召替她寻人的一番苦心好意,二来这些人论理都是夏侯召买的,她妄加干涉,实在有些可耻。

但她的确不需要这些人伺候,人多了反倒让她惶惶不安。刘氏与她有恩,她厚着脸皮,想要给她谋挑出路。

夏侯召已经将最后一块儿金糕吃完,他顺手将小银叉子扔进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未说可还是不可,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你怎么不求我销了你的官奴籍,放你和你弟弟出府呢?还有,你昨日怎么不拒绝呢?”

木宛童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坦言道“我与予南的身契都在龚氏那儿,若要销籍自然要取身契。您本就与龚氏不和,她断不会轻易让您得了身契。若您为此应了她什么无礼的条件,或又起了什么冲突,我实在心有愧疚。

至于为何不是昨日拒绝,我想着,总不能在人前拂了你的面子……”

夏侯召心里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她都如此境况了,反倒还在担心他的利益。现在明摆着他纵着她,她竟也不会顺杆往上爬,真是笨死了。

沈家和广平王府就教出这么一个小傻子?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些。”

木宛童向前试探着走了一步。

“你再近一些。”

木宛童又迈了一小步,二人隔了不足半丈。

夏侯召失了耐心,干脆起身拉了她的手,向自己这边拖过来,最后二人间仅隔了道书案。

木宛童被他牵过的手像是火烫了一样,烧的她脸也浮起红晕,慌乱甩开了他的手。

夏侯召捻了捻手指,细细滑滑的,就是瘦了些。“你抬手。”

木宛童那股子羞恼劲儿还未过,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乖巧的抬了手,手心向上。手指纤细白嫩,指尖圆润泛着粉色,像是藕一样。

夏侯召将那装金糕的小银盘稳稳的拖在她手上“你只管舒心就是,旁的都由我来,再去做盘金糕,要多糖的。”

“乖……”他见木宛童木头一样愣住,脱口而出,这下两个人都彻底呆住了。

木宛童抱着盘子跌跌撞撞的转身跑了出去,她终于明白夏侯召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了!夏侯召是把她当女儿养了!跟她爹一样,只要乖女儿舒心就好,剩下的爹来做!

瞧吧,这不就是一模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召“我觉得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怎么能对大灯笼说那种话!”

木宛童“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做夏侯召的女儿有点不合适!”

第十五章

木宛童和夏侯召说完之后,他倒没说同不同意,只是第二日便动作麻利的将人都安跑出府了,就近送去了庄子里,如正常百姓般劳作耕种,嫁娶生子,总比在府里看人脸色伺候人要舒心许多。

刘氏舍不得离开木宛童,又惦念她身体,寻死觅活的不肯离开,木宛童无法,只好依旧留了她在身边。

刘氏照看木宛童十余年,自是清楚她的习惯癖好,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妥当。

夏侯召还记得他向木宛童要的多放糖的金糕,派了人来催。刘氏心疼木宛童,将她赶去歇息,自己去了小厨房熬金糕。

木宛童想着,刘嬷嬷的手艺比她的好,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好在刘嬷嬷面前班门弄斧,便也不坚持,只反复叮嘱刘嬷嬷多放些砂糖。

夏侯召一吃便尝出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当即生了闷气,不肯再动一口,他也不晓得这气是从哪儿来的。

连着几日,见着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今儿看着窗台上的花瓶挡了光,明儿又觉得堂前挂的字画老旧发黄,连带着手下的人没少遭殃。

龚氏眼巴巴的等着族里长老写完折子递上去,折子递上去了,又巴巴等着宫里传圣旨改换世子,一日复一日的,心焦气躁,头发险些都急白了。

夏侯銮反倒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情况若搁了平时,庞氏早该着急上火,背地里哭夏侯博不成器了,这次反倒奇怪。她心里十分矛盾,一面想要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上人,一面想起夏侯銮又不免的脸红,甚至有时候觉得夏侯銮成为世子也并非不可。

但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压下去,她怎么能这样想?但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要如往常一般为夏侯博筹谋,心底到底也是埋下了犹豫的种子。

多少人都在抻着头,等着夏侯召落魄,宫里终于来人了,是皇帝跟前儿最得脸的大太监李福英。

龚氏激动的手都在抖,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匆匆忙忙去了府门前。夏侯銮也免不得激动,叫人设香案,好接圣旨。

李福英被平城侯府的阵仗吓了一跳,心里直犯嘀咕。

他抻着脖子,三角眼穿过茫茫人海四处搜寻,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问“夏侯将军呢?世子呢?怎么不见他人啊?”

龚氏捧了笑对他“公公,召儿心里不痛快难免是有的,您别同他一般计较,宣旨就是!”

李福英眼珠子一转,忙的殷切问道“不痛快?怎么就不痛快了?可是谁给咱们将军脸色看了?”

“他自己不争气,顶撞长辈,坏了名声,惹得陛下废他爵位,怎么能是别人给他气受!都是他自作自受!”龚氏语气不大高兴,又催促李福英赶快宣旨。

夏侯博十分不屑的瞥了前方志满意得的夏侯銮和龚氏一眼,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庞氏暗暗拉住他的手,劝他千万不能放肆。

李福英现在回过神来了,合着这一家子都以为他今儿来是宣读废夏侯召世子之位的圣旨的!他看了龚氏那副急切的嘴脸,心里不屑,也不肯摆出一个好脸色来。

自打夏侯召回来之后,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着夏侯召,这是他们这些近臣都知道的,陛下随心所欲惯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人的话就废了夏侯召的世子之位!

虽说陛下忌惮夏侯召的能力,怕他拥兵自重,又怕他谋逆,接连十二道令箭将他召回来,但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喜爱,也是让他们这些臣子十分糊涂。但陛下喜欢的,他们讨好就肯定没错!

当今陛下,说好听了叫率性而为,说不好听了那就叫昏庸自负,如今边乱四起,他却因忌惮夏侯召将他召回来,无疑是将南齐放在火上炙烤。偏生那些狭隘自负的朝臣,也嫉妒夏侯召声名军功过旺,遂不加阻拦。

李福英听着龚氏的碎碎念,都是在说夏侯召如何如何的不好,他耷拉着眼皮,明显的不怎么高兴“今儿杂家来就是请咱们的夏侯将军,平城侯世子夏侯召入宫的,不知老夫人阻拦是几个意思?是您瞧不上杂家一个阉人,还是您蔑视皇权,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龚氏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可不敢说自己蔑视皇权,当今陛下可是有说砍人就砍人,说诛九族就诛九族的毛病,偏生身旁还跟着一群叫好的大臣。

她今儿要是把这个帽子扣严实了,明儿就见不着太阳了,当即慌忙的摆手,语无伦次的辩解“不不不……公公……公公误会了!”

后头平城侯府的其余人脸色也白了几分,庞氏还算机灵,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金叶子,笑着递在李福英手里“公公笑纳,婆母嘴笨,不会说话,却绝无蔑视尊上的意思。”

这是她听说宫里公公来了,特意备下预备打点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李福英掂了掂重量,话不再重提。

龚氏瞧着那一袋子金叶子,心头都在滴血。她嗜钱如命惯了,给自己花钱倒是大方,别人用府里钱就觉得是败家,实在是万分的不愿意。

夏侯銮意味不明的看了庞氏一眼,越发觉得她顺眼了。

“公公不若进府喝杯茶水,阿召前来怕是还要些时候。”夏侯銮奉承着开口。

李福英摆了摆手“不必了,杂家就在这儿等着!”明摆着是不给他们脸面。

若是行事周全的人家,他一进门就该请上座奉茶水,这一家子倒好,让名利蒙了眼睛,还迫不及待的等着他宣读圣旨呢,不说喝茶了,他至今站在门前都没人迎他进去!真是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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