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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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和我提他!”说起丈夫,司徒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铁青铁青的。

大儿子腿的事情,丈夫肯定是不可能现在就告诉她的,那老东西一贯主张什么时候尘埃落定了什么时候再通知她,省得她添乱。司徒夫人也知道自己糊涂,所以过往总是会以此安慰自己,丈夫这么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不聪明,不是个合格的贤内助呢?但是儿子有可能站不起来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就让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给丈夫开脱了。

他就是不重视她,与她到底聪不聪明、厉不厉害,都毫无关系。她只是她的附属品,她就不该有思想。

更可气的是,大儿子也不知道处于什么目的,并不打算告诉她。若不是她听到风声去逼问,指不定还要被瞒在鼓里多久呢。

司徒夫人又看了眼傻乎乎在安慰她的小儿子,更加难过了。她之所以听到风声,其实还是因小儿子而起。那一日在宫中,她就觉得丈夫不对劲儿,当时没闹僵,但回来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行,她生怕自己再像之前那样被丈夫利用来对付儿子,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叫来了丈夫身边的婢女问询。

这婢女对外是个天生聋哑,听不到东西,又不识字,才被谨慎的丈夫留在书房伺候。

但很多年前,司徒夫人曾无意撞破她并非聋哑的事实。本欲告诉丈夫处理了对方,可婢女苦苦哀求,她不是有意蒙骗,只是个被误会的乌龙。她上有老下有小,在书房干活工钱高,很需要这份钱,希望夫人能可怜可怜她。从此以后她就是个哑巴、聋子,绝不会背叛将军府。

司徒夫人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婢女真不是什么探子,就是事有凑巧,便也就替她瞒了下来。这么多年也一直相安无事。

今日,总算有了她的用武之地。

婢女感念司徒夫人当年救命之恩,又觉得自己透露的不是什么有关于朝廷的机密,便对司徒夫人和盘托出,从大郎君的腿到小郎君的战功,甚至包括了司徒老将军对于此事的打算。她深受老将军的影响,也觉得军功给谁都一样,况且现在已经在商量如何替小郎君挽回,应该没什么。

殊不知她这些话在护子心切的母亲听来,无异于是捅了马蜂窝,让司徒夫人差点当场就炸了,要去和丈夫拼个你死我活。

但大概是因为自己内心中的某些信念坍塌了,司徒夫人反而终于学会了自己思考,明白现在还不是摊牌的好时候,她哪怕再不想忍,也得按兵不动:“至少得先让那个老东西把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我再去找他的麻烦!”

司徒夫人这样对儿子道。

两个儿子,手心手背,她两个都疼,又两个都不想吃亏。可自己这个当娘的实在太没用了,有再多的愤怒,到头来还是得依靠丈夫。

“那之后您打算怎么做呢?”司徒器见他娘已经知道了,也就不瞒着了。

“之后……”司徒夫人卡了壳,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眼神没有焦点,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又好像什么都看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的一直是“得遇良人,相守一生”,却没有人告诉她,若丈夫不是个东西,她又该怎么办。两人成婚数年,生儿育女,虽有生活中的磕绊,却也还算不错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养大成才了,才发现丈夫变了。或者说他当年隐藏的太好,她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

司徒器倒是对他娘的归宿,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目前实在是有点不敢开口。

“你别管我了,先管管你自己吧。”司徒夫人大手一挥表示,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以后怎么办,等到了以后再说,“你还真准备和我回家?”

“啊?”司徒器一愣,试探性的道,“那我,搬出去?”

以司徒器的性格,他都和司徒老将军闹成那样了,在他最恨的时候,他真是连这个爹都不想认了,他想就此一走了之,想仗剑江湖,甚至想过隐姓埋名的去边疆建功立业、守护家园,但……他家里有个站不起来的大哥,还有个总容易上当受骗的娘,他有再多的想法也就只是想法而已,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司徒幺儿了。

他,没有那个任性的资本。

很多人学会承担责任的契机,便是从他们开始意识到,还有比他们更弱、更需要保护的人在依靠着他们的时候。

司徒器也不例外。

他是可以当个甩手掌柜,那听起来就很爽。但娘怎么办,大哥怎么办?没了嫡子,他爹肯定要把脑筋动到扶植如夫人和庶子身上。司徒家的后宅从不平静,他娘和他哥这种老弱病残的组合,可不得被欺负死?

所以哪怕再生气,他也不能走。

司徒夫人听后,是又感动,又想动手打孩子。事实上,她的手已经狠狠地举起,但最后还是又轻轻地放下了。是她无能,竟让本应该闲散度日、享受生活的幺子,被活活逼成了这样。

她哭着说:“我用你这样嘛,你也太小瞧你娘了。”

只要她一日不死,那些女人的孩子终究为庶,她会怕他们?大启重嫡庶,重孝义,纵丈夫扶植庶子,她这个嫡母也能稳坐,最后几个庶子能为了家产打起来,打个头破血流、家宅不宁,那才好呢,让她也算是出口恶气。

“你留在家里,你爹就学不会痛!”司徒夫人和别的娘真的很不一样,偏心疼爱儿子到了骨子里, “你得让他明白,没了你,他该有多焦头烂额。

“我这就修书一封与你舅舅,你姑且暂住到他家吧。

“什么时候恢复了你的名誉,什么时候给够了你应得的,你什么时候再考虑回来。”

“阿娘,你真好!”司徒器立刻连家也不打算回了,什么行李也不要了,那个家他早就不想待了,“我这就知会朋友与阿和。”

免得他们找他,又找去了将军府,要是碰上那老东西发脾气,简直是无妄之灾。

“告诉君和?”司徒夫人一愣,知道儿子对祁和改观是一回事,意识到儿子与祁和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是另外一回事。

司徒器没解释,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他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让祁和知道。

两封信同时被送了出去,司徒器最后还是陪着母亲回了一趟司徒家,他觉得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娘却不想委屈了儿子。

很快,就又有两封信被门人跑着送了回来。

母子俩一人展开一封,坐在灯下细细读了起来。一个脸色越读越沉重,一个却是喜笑颜开,像是偷到了油的老鼠,甜到了心里。

两人回望彼此,情绪才再一次沉重了下来。

司徒器开口:“是舅舅不想我去吗?”

司徒夫人努力想勾起一个笑容,却怎么都笑不动,那可是她的亲哥哥啊,父母去后,她也不想与娘家生分,有什么都想着给大哥送去一份。大哥大嫂看上去也待她亲热异常,结果,结果……“没事,你舅家本就已经没落了,屋子也小,都活动不开拳脚,你真去了,娘还怕委屈了你呢。娘再给你想办法。”

“爹已经给舅舅写了信,舅舅怕得罪了他,是吧?”司徒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爹重新又重视起了他这个幼子,自然要堵死他所有的退路。

只不过司徒老将军以为是司徒器一气之下会跑出去,没想到妻子也掺和到了其中。

天真的母子俩再一次明白了现实能有多难。

司徒器看着坐在那里,过往总是挺胸抬头的母亲,佝偻下了身子,心疼得无以言表。但却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把祁和给他的信递给了母亲:“娘,你别操心了,别人觉得你儿子是个麻烦,但也有不计前嫌、热情相邀的呢。”

祁和是个细心的人,为司徒器留了后路,当然,也是希望自己的日常任务能天天生效,他在信中对司徒器发来了邀请——若在舅舅家住腻了,可以来祁家与他做伴。祁宅空旷,他一个人住,难免寂寥,有时候雷雨天,还会害怕。有了司徒器为伴,想必会多不少乐趣。

司徒夫人终于再绷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都说患难见真情,她今天总算是真正明白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呢?如今他们算是落难了,连去求助亲人,亲人都不愿意施以援手,反倒是祁和,他们还没有说,就主动递上了台阶。

“你可一定要对他好。”司徒夫人抓着儿子的手,死死地盯着嘱咐道,“不能忘恩负义。”

“我当然会对他好啊。”司徒器整个人都振奋得要死,脑补少年再一次开动了脑筋。

但小剧场还没有来得及跑起来,他就听到他娘紧接着说:“哪怕君和最后与你兄长还是没能在一起,你也要拿他当你的男嫂子,一辈子敬他、重他、爱护他!”

司徒器:“……”

第26章 花式作死第二十六式:

司徒器包袱款款来投奔祁和时, 已是夜深人静,大街上除了昼伏夜出的野猫,鲜少再有什么活物。

狭长如甬道的巷子里一片漆黑, 真.伸手不见五指。仆从手上提着的火烛,和挂在祁家大门口的灯笼, 便是司徒器仅有的光。小时候司徒器很怕黑, 长大了,见血了, 甚至打赢了战争……心里依旧还是有些发怵。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 他竟一点都不怕了, 只有迫不及待与满心雀跃。

只要一想到祁和就等在前面,司徒器的心就像是变成了糖做的,全大启最甜的糖。

此时的祁和, 正在书房里踱步,咬着毛笔反复斟酌,该如何给太子与宸王写两封礼貌又不失冷漠、委婉又足够硬气的拒绝信。他需要明确地告诉他们, 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求亲的行为,已经直接踩在了祁和的底线之上。

这一回, 哪怕是【回家倒计时】会因此疯狂增长, 祁和也绝不会退让,他一定要和他们说清楚!

当然, 给予了祁和这份勇气的,除了底线被触碰的无法忍以外,更多的还是祁和有了司徒器这个日常任务。只要有有司徒器在,祁和莫名就会心安, 他终于不用再被这个【回家倒计时】所操控,去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祁和虽然没谈过恋爱, 但他还算了解自己,在感情问题上,他最烦的就是拖泥带水,以及不愿意好好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去月敲响了书房的镂空木门,引着司徒器走了进来。

月光下,又换了一身衣服的陌上少年,带着遮掩不住的兴奋与青涩,宛如第一次去朋友家过夜的小朋友,却非要努力伪装成大人模样地走了进来。

他轻轻说:“我又回来啦。”

哪怕少年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开了口,祁和还是感受到了司徒器流露在话语里的局促。司徒器想隐藏伤痛,说一句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每一个成年人都会做的——在劳累了一天,经历了种种工作上、人际上的操蛋事后,还能回家笑着说“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我很好”。

不,他一点都不好。

祁和与司徒器四目相对,深深地凝望。很多事情祁和都没有办法确定,但他想帮他,是祁和唯一能肯定的。大概又是旺盛的圣父心作祟吧,祁和总觉得司徒器不该是这样。

怕伤及司徒器的面子,祁和没去问为什么司徒器没有按照信中所言去舅舅家暂住,反而来了祁家。

祁和直接表示了欢迎,就仿佛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邀请司徒器来祁家小住。

祁和搁笔,立刻便开始了事无巨细的安排。他带司徒器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走边说:“你就住在我旁边的院子里吧?别嫌弃它有个矫情的名字叫流年,那是我阿娘本来准备留给我妹妹的。”

祁和没有妹妹,但她娘一直想要个小娘子,想和她穿着除了大小以外其他全都一样的长裙大裳,走过花团锦簇,似水流年。

“她说,她一定会很爱她,我们也会很爱她。”祁和在提起祁夫人时,唇角总是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笑意,就像是他娘在那短暂的三年间所带给他的感觉,“她是那么笃定,她怀的一定是个女儿,院子早早就准备了出来,时时扫洒。”

可惜,再不会有什么妹妹了,也不会有爹娘,更不会有同住的堂兄护在他身前,对他说:“阿和别怕,哪怕是大郎,也不能欺负你。”

在祁和大哥继承爵位的年代里,这一处叫流年的小院,也依旧在被精心照料着。

就宛如有一天他们的母亲还会回来,带着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夏天,爬墙虎会有一整面墙来发挥,书写盎然绿意;而秋天,葡萄藤下的两把躺椅,都好像在等着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悄悄之言。

这个传统一直到了祁和手上都没有改变。

也因此,流年小院是祁府上下最干净,也是第一时间能够住人的地方。

“院子前后有两个门,月牙形的前拱门对面就是我的院子,后面刻有莲叶的垂花门则是内宅与外院的分界线,走过抄手游廊就能看到。除了垂花门,走不远,便可以看到马厩,方便你骑马出入。除了不能住正房主卧以外,其他都是十分完美。”

流年小院很大,倾注了祁夫人对如何照顾女儿的想象与宠爱。

正房是留给妹妹的,自然不能住外男,哪怕她其实并不存在,祁和也不愿意打破这个幻想。

除了正房以外,院内的厢房、耳房有很多,也很大,还自带一片开阔的空地与一个小厨房,足够司徒器和他带来的两个仆从在这里生活:“这中间的空地本来是打算修个秋千架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能建起来,你可以在这里活动活动拳脚。厢房是我娘为她自己和我们兄弟偶尔来小住准备的。”

祁夫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和谐相处,兄友弟恭。当年祁和与他的兄长还不是很大,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左边第一间厢房是我大哥的,第二间是我的。我大哥的房子比我的大一点,但我的采光比他好。你喜欢住哪一间?”

“你的!”司徒器不假思索,然后欲盖弥彰地补充,“我是说,我喜欢亮堂的屋子。”

祁和点点头:“我猜也是,阳光多了,才会心情好。”

祁和的房间充满了……童趣。多宝槅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衣柜里是多到快要放不下的各色童装,整个屋子也大多用的是明快多彩的布置。

祁和哂笑,他母亲去时,他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给孩子准备的房间自然多少会与给大人准备的有所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祁和也没有想过要改变这里,甚至后来直接就把穿不下的衣服都放了过来,俨然可以通过这些衣裳的大小,来看到祁和一整个人生轨迹中身高的变化。

“今天有点晚了,我明天让人来给你收拾一下。”至少把衣服和玩具拿走。

“不,我很喜欢。”司徒器阻止了祁和,他看到了一个画坛,里面装满了一卷一卷的画作,“我可以看吗?”

“当然,请便。”这些都曾是祁和在成长过程中的习作,他师从名士张济,不敢说有多么搞的艺术造诣,但也是为了立人设而下过苦功夫的,君子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他都略懂一点,虽然不精,可至少平日里足够糊弄人了。

那么多卷画,司徒器在冥冥之中,精准地挑选到了祁和早年的一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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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法稚嫩,画工不行,却意境深远:那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花。那花的花瓣很小,却开了一重又一重,看上去好像一碰就碎的脆弱根茎,在风中摇曳,却始终深深扎根在石头的缝隙之中,倔强又强大。

“你,还记得啊。”司徒器怔怔的看着花。

祁和也终于能够郑重其事的回他一句:“当年,真是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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