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谢望从不开玩笑。
梁上的宸王暗卫现身拔刀,像极了炸毛的猫,警惕地看着谢望,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恶意与威胁。
只有宸王这个神经病在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了一阵丧心病狂的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
他儿时,常听府上的瞎眼老奴与他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故事里总会有一柄被正邪两道趋之若鹜的神兵利器,正道得之,它便是一统江湖的宝刀;邪崇得之,它便是血光冲天的魔物。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它只认最强的人当主人。不强的废物,活该变成养刀的饲料。
和所有人一样,宸王在听完故事后,也渴望得到这样一把刀。但他渴望的原因并不是想当天下至尊,他只是想测一下自己的器量,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这持刀之人。
他特别享受这种在生与死之间博弈的战栗感。
未知的,永远才是最有趣的。
“谢朝君,本王等你!”
——
祁和一路疾驰,才好不容易把让他捉摸不透的宸王抛在了脑后,他讨厌一切无法掌控的东西,尤其是有可能会成为他回到现代的阻碍的人。
宸王以后还是绕着走吧,绝不能再见了。
祁和的马刚刚拐入回家的长巷,就远远看到了家门口长长的车辆队伍,拉车的畜力有牛有马甚至还有鹿,最显眼的就是一顶有青色长檐的贵车,姜家的家徽赫然在上。
这车是姜老夫人的专属,是她出嫁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牛已经不是当年的牛,车其实也不能算是当年的车,车上的每一个部件,都已经修葺改善了不知道多少轮,但老夫人却坚持还要一模一样的车,因为那是她豆蔻年华时最快乐的回忆。
人越来老越思念过去。
祁和府上的宅老正站在门口,不断地向巷口的两边张望,在看到马上的祁和时,他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表情显得更加地焦急。
“老夫人来了。”祁和还没下马,宅老就已经亲自去为公子牵马,紧张兮兮地开了口。
所有人都很怕姜老夫人。
连祁和这样滤镜深重的,都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他的外祖母是个多么慈祥的老太太。
正相反,历经两朝的公卿夫人,陪伴女天子度过了一次更比一次困苦危机的姨母,唯一的女儿惨遭杀害后她一滴泪也没流,只是咬牙发狠,亲自抓出并斩杀了匪首的话本式人物,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个和善的主。
姜高氏也从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强势了一辈子,哪怕老了,也依旧会是一柄让人胆寒的剑,而不是突然变异、返璞归真成什么温暖可爱的老太太。
想都不要想。
她只会比以往更加地严厉,更加地让人闻风丧胆,因为……她现在只有这个了。丈夫不成器,儿孙扶不起,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
看得出来,祁府上下都因为姜老夫人的亲至而神情紧张。
生怕被挑剔,被否定,被责罚。
只有祁和还能谈笑自如,甚至有闲心与宅老奇怪道:“怎么这回来了这么多车?后院放不下吗?”祁家是给亲近的人在自家后院准备了停放车辆与马匹的地方的,也就是古代版的停车场,除非车辆实在是太多放不下,否则一般是不会像这样挤在大门口的。
“不只老太太来了。”姜家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除了整日侍奉在老太太身边的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小娘子们,还包括了祁和几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舅舅。
姜家现在的当家人是祁和的二舅,但他只是个庶子,由老太太垂帘听政。其他舅舅也没什么性格,和祁和的外祖一样,软趴趴的。
这回连祁和都知道,出大事了,他急忙带着去月与霜月前往正厅。
昔日总会被祁和因为太过空荡而嫌弃的偌大正厅,如今被坐了个满满当当,有几个姜家不算得宠的后辈,甚至只能坐在矮一些的圆凳上。
最中间的上首,坐的便是没什么表情,满头银发的姜老夫人。她一头钗鬟,正襟危坐,只从表面上真的看不出老太太身体有任何不够硬朗的地方。她就是整个姜家的主心骨,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最大的恐惧都被老太太一个人给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毑(jiě)母。”祁和仰着笑脸上前。
姜老夫人身边围着的几个儿孙,很识趣地给祁和让开了一个最近的位置,供他们祖孙叙情。在老太太心中谁最有分量,姜家的人心里都很有逼数,并不打算挑战。姜老太太看见祁和后,也果然褪去了一身寒气,不能说喜笑颜开吧,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喜悦。
她主动握住了祁和的手,想要给他暖一暖:“外面天冷吧?可要多加几件衣裳。”
祁和被老太太干燥又温暖的大手紧紧握着,没来由地就感觉到了一阵踏实与心安。只有在见到人的那一刻,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思念:“您怎么自己来了?外面多冷啊。”
其他陪着老夫人一起来的姜家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挑祁和这话里的毛病,虽然确实挺让人想吐槽一句“我们难道不是人吗”。
“既然你不愿意来见我这个老婆子,那只能由我来见你啦。”姜老夫人言。
“是阿和不孝。”祁和没想到姜老夫人这么急,也是他误会了姜老夫人找他的意思,否则他怎么可能放着外祖母不去看,反而去找宸王那个神经病。
“算啦。”姜老夫人一点一点地拢了拢祁和鬓角的碎发,“毑母知道你心里是想我的,就是怕我给你介绍小娘子。”
祁和哂笑。
“我这回找你,可不是为了什么小娘子。”姜老夫人开门见山,实在是事关重大。她非要惊动全家一起来祁府,也是因为她觉得这事必须一次性地和所有人说完,免得她这些不争气的后辈因为不知情,而在外面被有心人利用了。
现在风雨飘摇,姜家地位尴尬,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是因为这两份提亲的结契书。”姜老夫人让珍珠把两份聘礼单子都拿了出来。姜家的队伍看上去浩浩荡荡,也有原因是所有的聘礼都被蒙上布混杂在了其中。要不是祁家门口宽阔,可以容下几辆车,这队伍首尾相连地排到巷口都不一定能排完。
祁和虽然还没有看到结契书上的名字,但莫名地,他心里已经有了数。姜老夫人说的是结契书,不是婚书,就说明了这两份的主人都是男人。
一个肯定是太子。太子到底在布什么局,祁和至今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至少祁和是感受到了太子在和他谈成婚时的认真与不容置疑的。太子的性格一向执拗,从他小时候一次次被王姬闻岄欺负,还能一次次地不愿意给王姬低头就能看出来。他想要达成的事,就一定要达成,典型的洁癖处女座,有很厉害的强迫症。
至于另外一个……
祁和在司徒家和宸王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他相信司徒老将军不太可能在经历了昨天那样的尴尬事后,还有心情替他大儿子求亲,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宸王身上。而宸王这么做的理由,祁和还需要想一想,但肯定不是出于爱。
想及此,祁和感觉自己好像和女天子得了一样的头痛病,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你不看看吗?”姜老夫人出言提醒祁和,珍珠又往前推了推自己手上的木盘。
“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祁和负隅顽抗,怀揣着他自己都不信的希望。
姜老夫人看了一圈眼巴巴的姜家人,意思很明显,要是能瞒下,她才不会带着这些蠢东西一起来添乱。
祁和终于认命,他深吸一口气,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这才打开了结契书。果不其然,太子闻湛与宸王闻姬的名字,就写在那黄色纸页之上最显眼的部分,让人无法形容在看到它们那一刻的心情。
宸王的求婚可以说是十分地兴之所至,他连个理由都没有,如果一定要理由的话,他想和祁和结婚,就是因为他高兴。
太子比宸王好点,好歹还有个成婚的理由,父母之命。虽然这也很扯淡。祁和可不记得他娘和女天子之间在他们小时候有过什么娃娃亲的狗屁约定。事实上,祁和小时候一直与兄长、母亲生活在老家江左,一直到三四岁,才因为父亲调任回到了雍畿。但很快就发生了祁家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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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嘉婉要怎么才能在这样的夹缝中,争分夺秒的与女天子给祁和与太子敲定一个娃娃亲?
而且,之前太子来找他私下里谈这个事的时候,太子说的理由还是女天子把祁和托付给了他,他觉得唯有成婚才是最好的照顾呢。
“我娘不可能与陛下谈这个。”祁和与姜老夫人直言。
但全场都沉默了。不管是已经知道结契书的姜老夫人,还是刚刚才得知内容的姜家人,他们肯定是有一肚子的疑问的,但至少在祁和的这个提问上,他们可以给出答案——还真不好说。以女天子与姜嘉婉当年那亲密无间的关系,以及藏在小意温柔下偶尔也会有的大胆一面,真不能肯定她俩一拍脑门子,会不会就约定了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是男的,太子殿下也是男的。”祁和不可思议地看着全场,都疯了吗?为什么能接受的这么平静?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现代人?!
“契兄契弟,古已有之。”大启在这方面真的有些过于彪悍的奔放了。
“但太子是需要继承人的。”祁和更像是一个老古板。
“太子又不可能只有一个太子妃。”姜家小娘忍不住道,她看祁和的眼睛里充满了嫉妒,她觉得祁和根本就是得了便宜还在卖乖。太子表兄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明朗,他来求婚,谁会不心动,谁会不答应呢?祁和若不想,她,她,她……
祁和就真的不愿意啊!
“宸王比太子好。”姜家的六娘子首先不干了,她突兀开口,和妹妹争辩,“有宸王殿下珠玉在前,和表弟怎么还会被太子殿下迷惑呢?”
好的,祁和在心里懂了,这位表姐是个宸王粉。
身为太子粉的姜小娘不乐意了,拍桌而起:“阿姊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表兄哪里不如宸王了?谁不知道宸王性情不定,阴鸷慑人?你觉得嫁这样一个人,真的好?你不帮着自己家人,却帮着一个外人,这是什么道理?”
姜六娘也不是个好惹的,与妹妹针锋相对:“太子软弱无能,任人摆布,谁嫁给他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家人怎么了?他何时又把我们当过家人?还不如王姬待我们姐妹亲近。”
“你!不可理喻!”
我家哥哥世界第一,你家爱豆毫无实绩,空有一张脸,在这场大启狼人杀里能活过几天?
“你!愚不可及!”
我家哥哥以性格取胜,总比你家爱豆不会做人来得强!
两个小娘子,一人着粉,一人佩蓝,站起来还好似一般高,势均力敌,怒气冲冲地瞪着彼此,分分钟就要掀起一场粉圈大战,为自己的爱豆摇旗呐喊,冲锋陷阵。这个对家实在是太讨厌了!
不仅如此,两人互怼到激情之处,还齐齐回头看向祁和,逼着他来表态:“和表弟,你说,你选谁?”
祁和:“……”当个唯粉不好吗?为什么要粉cp?!
第23章 花式作死第二十三式:
太子与宸王同时求娶公子和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更何况当事人也不是那种行事会有顾忌、想要瞒下来的性格,很快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姜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祁和尽快做出决断:“这一回,毑母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姜老夫人一生要强, 性格倔强,有一颗比谁都好胜的心, 那让她很少愿意去承认自己也有不如人的地方。在家里做小娘子的时候, 她是姐妹里最出类拔萃的;嫁到姜家后,丈夫虽不争气, 但她却可以既当夫人又当老爷, 将姜家硬生生的推到了如今的这一步。这个世界上, 就好像没有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情。
她信了一辈子的“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结果,老了老了, 却遇到了如今这些糟心事——姻亲没落,姜家颓败,皇室的威望江河日下, 她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不得不接受了“力不从心, 命运无常”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疼到了灵魂深处。
她曾把她的家人后辈保护得有多紧密,今时今日就得多么用力地再把他们推出去, 去经历风霜,去经历雨雪,去强制经历他们错过的成长。
祁和看着姜老夫人,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让他能够清晰的认识到, 他的毑母也老了。
遥记得,祁和第一次随阿娘去外祖姜家, 见到毑母。老人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红裳绿裙,雍容尊贵。手上虽已经开始拄着那根标志性的龙头拐杖,但她拄着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撑靠,而在于彰显荣宠与立场,那是女天子的赏赐。她像个永远精力充沛、永远不会倒下的狂猛战士,走出了鼓点与节奏,“咚,咚,咚”,敲在每一个抬头仰望着她的人心头。
阿娘不由握紧了祁和还带着肉坑的小手,带着七分骄傲,三分小心,温柔地对他介绍:“阿和,看,那便是你的毑母。”
她就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深扎土壤,遮风挡雨。
她庇护着每一个子孙后代。
她无所不能。
祁和忽闻父母噩耗时,也是毑母朝他坚定不移地走来,冷着脸,硬着心,却代替阿娘牵起了他的手,领他走过百年姜府,引他破除内心迷障。
她说:“不要怕,毑母带你去见天子。”
入宫的甬道很长,两面的朱墙很窄,唯有毑母黎色的银泥云披逶迤。她站得是那样直,那样年轻,又是那样无坚不摧。
她说她会为他娘报仇,她就真的做到了。
可再强大的人,终也有老了的一天。美人迟暮,英雄老矣。当这一天来临时,它悄无声息,又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唯有祁和看着姜老夫人,好像终于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他们必须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去站起来,甚至自己成为这个依靠。
“日落之前,我一定给出答案。”祁和对姜老夫人保证道。
借着招待姜家众人吃饭的空当,祁和不死心地派去月和霜月联系人脉,又出去打听了一番。在得到了已经隐隐有“太子与宸王同时向公子和求娶”的消息传出的现实答案后,祁和终于认了命。
太子是个狼人,宸王是个狼灭,当他们齐心合力想做一件事时,根本就不要妄想能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饭后,姜老夫人便有些乏了,精神不振,脚步虚浮,祁和赶忙送她去了专属于她在祁家的院子休息。祁和一路往回走,一路都在垂眸思考着该怎么才能从这样左右为“男”的困局中破阵而出,这实在是太难了。
更难的是,当祁和回到正厅,还有一众姜家的亲戚需要应付。
姜老夫人嫁入姜家后,一共就给姜老爷子生下了一子一女。嫡女姜嘉婉,嫁给了江左名门祁氏,是后世有诗篇流传千年的知名女诗人,甚至是某个词派的代表人物。嫡长子更是自幼聪慧,允文允武,是一代大启人心中的男神。但就在一年前,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的他突然选择了遁入空门,一心修道,再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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