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 / 1)
宋师竹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也觉得自己当时的状态应该挺招人妒忌的。她道:“也不用到外面去。”外头冰天雪地,要是李随玉随便摔一跟头,再让章太后和皇帝知道主意是她出的,她以往有多少功劳都不够赔的。
“太医上回不是让你学五禽戏吗,你不如试试。”五禽戏被人称为“养生太极”,养精调血,通经活络,有诸多妙用。最重要的是在屋里就能锻炼,还不用外头冒险。
李随玉想着五禽戏那些动作,脸色怪异了好几瞬,只是见宋师竹看过来的目光好奇而不解,怕她笑话她,又坚定下来道:“我待会就跟母后说一说。”
此时时辰钟突然敲响了一下,有个大宫女上前轻声提醒说是午点时间到了,李随玉点点头,便有几个小宫女抬着一个小膳桌进来了,上头摆了好几碟子水果点心,食材都是一些普通易得之物。
今年是灾年,朝廷一直在提倡俭省之道,后宫更是身体力行减膳减食。只是李随玉毕竟怀的是双胎,章太后早在政策颁布之后,便出来说要拿私房补贴皇后。
糕点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宋师竹又看了一下膳桌上的吃食,觉得即使有了章太后的话,昭阳宫里这大半年来其实还是跟着减了份例的。
想着李随玉前两个月带头捐出的大笔财物,又有她这段日子的种种举措,宋师竹突然觉得皇家迎娶李随玉还真是不算吃亏。
七八月时京城里许多夫人太太圈里最时兴的活动,就是由李随玉带起来的捐款捐物风潮。
宋师竹这一回倒是没有再确认李随玉的心意,而是跟李随玉商量了一下铺子的地点人手账目,还有货物的数量定价和供给。
这些事她想了一整年,心里其实早有盘算,但李随玉突然要掺合一脚,有些事情便要说个清楚明白,事后扯皮什么的最伤感情了。
她自觉语气态度都十分认真,李随玉却有些莞尔。她进宫之后,手上经手最多的便是宫务,这么接地气的讨论已经好久都没听到了。
她心里有些怀念,便道:“我在西大街有一处陪嫁铺子,是老祖宗给我的。除了这处铺面之外,其他劳心劳力的事情都得你来才行,利润上的事,咱们既是合伙,又各有货源,也别太算得太清了,到时候合在一块五五分成便是。”
宋师竹想了想,先是跟李随玉打听了一下那铺子的面积位置,听到那位置就在花莲斋的隔壁,上下两层,面积说是比花莲斋小不了多少,她突然深感压力巨大。
不止这铺子,时辰钟在外头还是稀罕物,自从太后把制法给了皇后娘娘当聘礼,外头谁不知道时辰钟是皇后娘娘锅里的肉,又有皇帝今年格外强势,敢于山寨仿制的商人一个都没有,流出来的那些基本上都是皇帝和太后赏赐给臣子和命妇的。
铺子是李随玉的,货物也是她占优,自己不过是出面经营罢了,拿五成实在太多了。
挣扎了一下之后,她下了决定道:“咱们还是各卖各的吧。”
各卖各的就很好,她用李随玉的铺子卖皮货,人手经营上便多出些力气,利润各归个人,每个月和时辰钟作坊结算一回,再把账本带进宫给李随玉过目。
这样就公正了。
李随玉失笑道:“宋姐姐还没开始做生意,就变得锱铢必较了。”时辰钟的利润她当然知道,可她这么说,本来就是为了报答宋师竹,没想到她居然算的那么清楚。
宋师竹却觉得,她和李随玉在同个店里做买卖,便已经沾光不少了,到时候别人买时辰钟,她也可以趁机推销自己的货物,已经占便宜了。
两人在这上头有些说不通,最后李随玉拍板,说是等店开业之后这个问题再谈,宋师竹见她一脸无赖打算使出拖字诀,心里也已经有了决定。
…………………………
从内殿出来后,宋师竹险些被寒冷冻得打起喷嚏,她搓搓手,送她出去的大宫女把小宫女灌好的手炉递到她手里,突然含笑问道:“封夫人要不要略等一等,奴婢使个人去庆极宫看看封大人出宫了没有?”
这宫女是章太后赐给李随玉的,宋师竹这小半年来出出进进,这还是第一回得她问出这种话。
她受宠若惊了一下,道:“这不影响吗?”说完之后便想着这宫女哪里来的权力到皇帝屋里去看,又突然明白过来了——人没说要帮忙进去传话,就是打听一下封恒走了没有。
大宫女笑:“就是让人跑个腿罢了,不妨碍的。”
宋师竹就点了点头,因着宫中不好随便停留,两人以蜗牛速度越走越慢,大宫女突然脚步一顿,拉着她跪倒地上,压低声音道:“咱们碰着徐贵太妃了。”
宋师竹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回在宫里偶遇徐贵太妃,这位先帝时期的宠妃可是威名赫赫,据说章太后和皇帝当年险些就败在她手上。
眼前人的丰功伟绩举世皆知,宋世子突然有些怕她会找茬。
可她眼前只是落下一双鹿皮靴的影子,那靴子在她眼前停了几瞬,似乎主人在思考要不要问话,接着不知为何,突然便离开了。
宋师竹耳边只听到一声傲慢的哼气声,接着就被宫女扶着站起来了。
宫女的面色十分平静,还跟她解释道:“自从徐家被皇上勒令不得进京后,徐贵太妃便爱在路上找些外命妇打听外头的事。先前也有不少人被徐贵太妃拦下来过。”
宋师竹想着现在外头那些人对钱家徐家苏家避之不及的态度,便也有些明白徐贵太妃为什么如此了。
墙倒众人推啊。
那太宫女说完话之后,还以为惹起宋师竹对徐贵太妃的同情,便道:“其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对贵太妃都十分关照,不然贵太妃也不能随便走动。”
宋师竹点了点头,她满宫里除了关心李随玉一个,其他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大宫女似乎瞧出她的态度,脸上便露出一抹笑意,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跑了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接着宋师竹便听到她抱歉道,皇上刚刚召了新内阁在说话,封大人那边许是还得等一会儿。
宋师竹倒也没有失望,封恒是御前侍读,平步青云同时也是要劳心劳力的,才刚经历了一场旱灾,虽然皇帝准备齐全,旱情控制得当,可也有不少事项需要继续跟进,封恒最近约莫都是一更天左右才能到家。
宋师竹感谢了她一回,跟宫门口等待的螺狮会合之后,便上了自家马车,车轮在青石路发出一阵响动,隐约还能听到外头侍卫行过时刀剑与盔甲撞击的声音。
“今日早上咱们进宫太急,有个事忘记告诉太太了,有个长丰镖局的小子送了封信过来,说是高娘子再过两日,便要走镖到京城,说是到时候想要上门拜访,不知道方不方便。”
车厢里,螺狮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说起来一件事,见宋师竹立刻看了过去,螺狮笑道:“我早上便帮太太应下来了。”
“你做得对!”想起在李家船上时高三娘对封恒的救命之恩,她又强调道:“以后高娘子要是到咱们家来,任何人都不许对她不敬。”
螺狮自然知道宋师竹为什么会这般吩咐,她笑道:“我就知道太太肯定是这么想的,早就和丛管事和几个嬷嬷们说了。”
宋师竹便赞许地点点头,这真是今日听到的第二个好消息,宋师竹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心绪浮动,又掀开窗帘子看向外头。
路两边堆着白花花的积雪,外头看着还是有些萧条。
朝廷在三四月份时在京郊建了不少水库,也大批量从外地调来米粮缓解旱灾带来的饥荒,可今年总算是遭了灾,就算已经进了腊月,即将过年,出门置办年货的百姓也没那么多。
路上视线可及的,都是一些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车辆。
放下帘子,宋师竹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这几个月在外头买水花费不少,到天气最热时,外头一桶水居然要价二两银子。这一笔便花费不少了,若不是皇帝及时发现,斩了几个几个监守自盗监管水库的官员,几乎得激起民变。
她叹了一声,不算她的嫁妆,今年家里的收入除了分家时那一笔八千两的银子,还有封恒的俸禄外,一直在吃老本。
慕清婉半送给她的那几十箱狐皮还不能变现,她诰封时宫里的赏赐的那些金玉古玩都是御赐之物,也只能当个摆设。这样算一算,还不如当时她救了李家一船人时,韩氏送的礼物实在。
好歹里头还有一注挺丰厚的银子。
马车突然停下时,宋师竹才察觉到已经到家里了。
还没进门,便有一个小牛犊一般的娃娃冲进她怀里。
宋师竹被撞得直往后退,接着便听到小姑娘娇滴滴的嗓门:“娘,你去哪里了?我今天早上一起来就看不到你。”
宋师竹先是摸了摸她身上穿的袄子,见还算厚实,接着才亲了亲小姑娘委屈巴拉的脸,道:“娘进宫去了,你今日不是要看人做腊八蒜吗,做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喜姐儿皱着脸道:“好酸好酸,我吃了一个再吃一个,还是不好吃。娘骗人!”
“我哪里骗你了?是你说想试试的。”宋师竹牵着她的手进去,她闺女现在吐字清晰,活泼得不行,宋师竹都没想到闺女学会说话之后,居然会像只八哥。
“娘就是骗人!”她大声道,气呼呼的,“我都要被酸死了,娘还骗人,我酸完之后就想看到娘,娘还不在……”
宋师竹对上闺女指责的小眼神,有些卡壳,想了想,道:“娘是出门找你爹了,你爹每天都不在家,娘怕他走丢了。”还问她道,“喜姐儿就不怕你爹在外头找不到家门吗?要是娘没去找他,以后你就看不到你爹了。”
喜姐儿有些为难,在爹跟娘之间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问道:“娘找到爹了吗?”
宋师竹严肃点头:“你爹说他过会儿再回来,娘怕喜姐儿在家里等着娘,就先回来了。”
喜姐儿突然停下来,拉扯了一下她的手,宋师竹从善如流地蹲下身子,接着她闺女就给了她一个湿漉漉的亲吻,歪头一笑道:“我最喜欢娘了!”
宋师竹也用力亲了她一口,还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啾啾,这么好骗的闺女,她当然也是喜欢的。
封恒这一夜直到一更天才到家,宋师竹帮他脱掉官帽官袍,又让人上了晚膳,想着她闺女今晚不断问她爹什么时候回来,就觉得好笑,封恒幸好晚些回来了,否则还真的被只小八哥缠上。
封恒见她笑,便亲了她一口。今日宋师竹使了小太监去庆极宫的事情,他一从里头出来,便有人告诉他了。被妻子这样惦记着,即使身心疲累,封恒也是高兴的。
他捏捏她的手,道:“陪我再吃一点。”宋师竹点点头,厨房上的是个热锅子,里头是大骨汤底,还有各种难得的菜蔬,蔬菜是她舅送过来的。
宋师竹有些佩服舅舅钻营的本事,李舅舅为了儿子真是操碎心,虽然才遭了灾又是大冬日,她舅却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一批鲜果蔬做年礼,翰林院那边几乎能跟他儿子说得上话的都送了一份。
若是往日,这些东西当然是不起眼,但今年便是十分难得。拿到礼物的人,都得记她舅的情。
宋师竹给封恒递一个饼子,自己则是慢慢喝着一碗热腾腾的骨汤,又跟封恒说起高三娘要过来之事,碗还没放下,门帘子就被个小姑娘掀开了。
花氏小心翼翼道:“大姑娘一直念叨着要找老爷,我哄不住她……”
宋师竹道:“没事,你先回去,我待会让人把大姑娘抱过去。”
“不过去,要跟娘睡!”喜姐儿还没走到炕榻旁,半路上听到这句话,便抗议道。
“你会尿床,才不带你睡。”宋师竹道。刚生下孩子时,她母性爆发,恨不得日日夜夜把孩子带在身旁。但是自从一年分离,又经历了两任奶娘后,宋师竹对亲自带孩子一块睡觉,热情就没那么高涨了。
喜姐儿抡着小拳头,宋师竹还以为她会砸人,没想到她闺女只是郁闷道:“我才不尿床呢。”
封恒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妻女斗嘴,他伸手把孩子捞到怀里,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因他对着闺女时自来是个好性子,喜姐儿便很是期待地看着他。
封恒一幅主持正义的模样,道:“喜姐儿背首春江花月夜给爹听,爹就帮你说说你娘。”
春江花月夜一共三十六句,小姑娘虽然说话像只八哥,显然没继承她爹过目不忘的本领,背了好些日子都没背完。
宋师竹看着闺女当场悲愤状,不禁笑出声来。
不过第二日宋师竹就笑不出来了,她闺女一大早的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她还打算到李随玉说的铺子里看看呢。
说实话,宋师竹还真不想把喜姐儿带出门,外头太冷了,小孩子身子弱,容易生病,要是赶在年前有个小病小痛的,那他们这个年节过得肯定不快活。
她头疼了一下,喜姐儿立刻道:“祖母,祖母!”
小磨人精!
宋师竹小小瞪她一眼,小孩子声音穿透力极好,她这会儿都听见外头棉帘子掀动的声音了。
赵氏每日吃斋念佛,万事不理,可自从喜姐儿会说话之后,每日都要到佛堂攻略祖母,早就把赵氏拉到她的阵营了。
此时宋师竹抬眼便看到进门来的婆婆。两人对视一眼,赵氏看着儿媳妇无奈的脸色,好笑道:“喜姐儿跟祖母到屋里吃饼子去,你娘有事呢。”
喜姐儿愣了下,没想到祖母会不为她主持公道,宋师竹赶紧把闺女扔给赵氏,三两步出门去了。
马车上,对着螺狮的笑脸,她忍不住道:“喜姐儿小时候脾气还挺好的,现在脾气还真大。”
螺狮笑:“大姑娘这样才好,以后不被人欺负,而且小孩子都喜欢她。上回太太带她去李家,她还和昀小少爷玩得极好。”
螺狮不说还好,一说宋师竹就更是头疼,李昀是韩氏所出,从小便长得好看,她闺女显然也是个识货的,一看到他就小跑着过去牵着人家的手不放,当时韩氏在一旁脸色都有些变了,生怕李老太太看两人年纪合适,来个娃娃亲。
宋师竹虽然也没想过要跟她做儿女亲家,可闺女被人嫌弃,心里当然也是生气的。
她叹了一声,突然觉得喜姐儿还是周岁那会儿最可爱,不怎么会说话,腿脚也没那么利落,自个在榻上玩玩具就能玩一下午。
不说宋师竹怎么烦恼闺女过于活泼的性情,腊月初十,外头冰雪似刀,屋里的火盆散着热气,赵氏看着高娘子的目光更像藏着俩丛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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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丫鬟进进出出地上茶上点心,看到往日不爱见客的赵氏居然把客人让到自己身旁柔声说话时,脸上还露出一些好奇。
只是想起宋师竹先前的吩咐,又赶紧低下脑袋。
宋师竹在旁边坐着,自然知道这是何缘故,昨夜她把高三娘的英雄事迹告诉婆婆,赵氏听说高娘子救过自家儿子的命后,当场便站了起来,神色十分激动。
也就是那时,宋师竹才知道这一两年,赵氏其实心里还一直在担心封恒在外头的吉凶……再有,便是她觉得清泉寺那老和尚真是把婆婆教育得极好。
赵氏向来爱藏心事,在她面前却一直叹气道:“大师常道,举止动念无不是业,心随念动跟祸从口出的道理是一样的,凡事不听、不想、不闻,不问,念起既断,因果自然。”
听听这些话,宋师竹都觉得自己不去感谢老和尚都不行了,怪不得赵氏这两年连问一句都没有。
丫鬟添了两回点心,赵氏还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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