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可不敢让你道歉。我大儿媳如今还在榻上躺着,脸上都破相了,以后不知道如何见人。你还是请回吧。”赵氏脸色冰冷。想到昨日去黄氏院里,看到她的脸肿成那样,脸侧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赵氏这心就止不住硬起来。
黄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一眼黄太公,黄太公沉吟片刻,道:“不知道大少奶奶伤成什么样了?”黄太公年纪大了,对任何一方的话都不可能无理由相信,对一向喜欢贪小便宜的黄太太,就更是如此了。
“老族长可以亲眼看看。”外头有个男声朗声道,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是坐在轮椅上的封慎,还有他身后推着轮椅的黄氏。
封家几人对黄氏的伤势都有心理准备,可是黄太公却哑然失声了。
脸上淤紫青红,额上藏着白纱布,脸侧还有一道刚结痂的伤痕。
眼前的夫妻一瘸一伤,缓缓而进,硬是走出了镇压全场的气势。
不过更让黄太公无比羞愧的,却是黄太太之后的举止。她居然从身上掏出一包香灰符纸,洋洋洒洒地撒开在空中,接着动作迅速地拿出了一个竹筒,直接泼向黄氏。
一时间,众人都被她的举动惊住了。
宋师竹嗅了嗅,发现黄太太泼的,似乎是血?
幸好黄氏眼疾手快,把大伯子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否则今日两人就要晦气个没完了。
黄太公气急道:“钱氏,你弄的是什么仗势?”黄太公先前跟赵氏说话时,腰杆子就不硬,此时被人摆了一道,更是觉得十分没面子。
黄太太则是面露期待地看着黄氏,叫了两声:“闺女,闺女?”
“……”
“……”
“……”
“祖母,你究竟在干什么?”却是黄一鸣忍不住打破了安静,他刚才站得位置离封慎夫妻最近,脸上不小心沾上了一点血液,他用手抹脸,嗅到指尖传来的一股腥味时,胃里止不住一阵翻滚。
“你姑妈被邪魅缠住了,我这是帮她驱邪!”黄太太解释了两句,接着目光又放在黄氏身上。
黄氏看着封慎眼里闪过的担心,突然老怀安慰,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软婆硬泡还有用的。
因着感动,她眼眶里浮现出两泡热泪:“娘,你这是怎么了?先前因着我不愿帮一鸣侄子的忙,你就恼羞成怒把我打成这样,现在又这样冤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还如何在家里立足?”
听她说完这些话后,黄太太脸上难掩失望之色。那一日回去后,她左思右想,越发觉得黄氏不对劲。黄太太虽然平日爱占小便宜,但到底为人母亲。女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有几斤几两她都清楚,怎么会突然癫狂成那样。
她这几日去了好几处神婆那里求助,才求到这些驱邪的用物。如今看着黄氏还是这一番作态,又有周围众人看着她的冰冷目光,不禁着急道:“你们都被骗了,她真不是我闺女!”她想了想,觉得封慎应该跟她最有同感,便指着他道:”你一定知道她不是我家玲娘,她被妖魔鬼怪给害了!”
封慎态度冷淡道:“我的妻子我不会认错,岳母失言了。”哪怕今日他对“黄氏”没有半分动情,他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认下这桩事。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人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名声,只要沾点丁点绯闻,以后县里人提到封家,就会想到这些事。
黄太太见她怎么说,众人都不信她,不由得委屈大发了。黄一鸣忍不住道:“咱们今日不是上门道歉的吗?”他都要被书院开除了,祖母还纠缠在这些小事上!
孙子这么说,从刚才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儿子也不赞同地看着她,黄太太顿时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憋屈感,一气之下,不禁说出心中实话:“要是她真的是你姑姑,她怎么会不帮忙?你先前读书考试,哪一回不是你姑姑拿钱出来贴补的?以后封家换了一个妖魔鬼怪当家,你就安心在乡下做个种田的吧,也别想着念书了。”
赵氏看着这一场闹剧,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是太公让我看的诚意吗?”
经了这一遭后,黄太公也十分羞愧:“是我们族里对女眷太宽容了。”他叹了一声,眼睛从面无表情的封恒身上掠过,也知道黄一鸣的事没有回转余地了,自家哥嫂被人这么对待,难道还指望着封恒这个当弟弟的去山长面前说情吗?
黄太公没脸再提起这件事,说着就想带人离开,但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站出来道:“且慢,我还有事情要说。”
宋师竹觉得今日情势大好,就想要乘胜追击。她让人搬出她前几日刚整理的一本独属于黄家的账册,对着黄太公笑道:“长辈们都在场上,原本应该是没我说话的份。只是难得众人都在,有些事情我也想说个明白,免得以后牵扯不完。”
她打趣道:“老祖宗之间的恩情纠葛,我进门前也是了解过的,当时我爹娘便十分敬重先老太爷的高义之举,对着恩人一家奉养了三代,这恩情还是如山一般连绵不断。”
宋师竹这话明着是在赞颂黄家对封家的恩重如山,暗着却在讽刺黄家人仗恩欺人,黄太公被个小妮子挤兑了一番,脸上有些发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翻开宋师竹让人送到他手上的账册。
这一看,就知道宋师竹为什么要这么干了。每年都是一笔百两银子的支出,难怪新媳妇不满意了。
宋师竹继续道:“先前封黄两家的结亲之诺,家里也已然兑现。我想着,恩情也没有永远报不完的道理,以后家里和黄家就如普通亲戚一般走动,逢年过节人情往来该走礼走礼,其他的周济就都停下来。如今家里相公和小叔子都要科举念书,花钱海了去了。太公深明大义,想来也能明白封家的难处。”
这是要砍了黄一鸣一家子的财路,黄太公看着身边面露愤怒的三个人,觉得这二少奶奶还真是敢说。
他摇摇头,道:“这是封家的义举,到底还是要长辈决定……”
“恒哥儿媳妇说的,就是我的意思。”赵氏打断他的话道,“如今家里不宽裕,每年多了这一笔支出后,家里各处都要紧衣缩食才行。当年婆母去世时,就嘱咐过我待着慎哥儿娶媳之后,恩情也能了结了。这两年看在玲娘的份上,我没有断了这笔贴补。可是如今我家的媳妇都被人打上门来了,封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到脸上的。”
“你们封家可真有理!要不是当年我婆婆给了你们家老太爷三顿饭吃,你们这些子孙如今能不能在这里还不一定呢。”涉及到钱财,黄太太也顾不得黄太公的威严了,她心中挟怨,涨红着脸,高声道,“每年都是一百两,几十年来不多也不少,就这么点银子,你们还要说自己从牙缝里省下的,也不想想——”
“太公是黄氏族长,对族人行为有规约之责,不知道太公如何想?”封恒声线沉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把黄太太噎了个不上不下的,“今日太公站在这里,就是黄氏一族的脸面,说话做事都代表着黄氏族人在外头的风评和人品,希望太公能秉公处事。”
场上这些人,黄太公一直最注意的便是封恒。所有人里就数他身上有功名。如今听着封恒的话直指黄氏的名声,他叹了一声,也知道今日族侄一家讨不着好了。
黄太公也深恨黄太太刚才闹出的那件事,伤了他在封家的威严,便道:“我看了你们这些年来的账目,封家也是仁至义尽了。回吧。今日你们请我过来,要是连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以后你们再有什么事,就别找族里帮忙了!”
他的目光在黄太太三人身上转了一圈,重点放在黄大伯身上。今日就数这个族弟的话少,但这个让他一块过来的主意,肯定也是这个族弟出的。
黄大伯对着老太公的威胁,眼神闪了闪,还是把一脸不满的老娘和儿子带走了。
待到黄家人离开之后,屋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出来。解决了黄家的事后,赵氏大半辈子的闷气也发散了出来,此时脸上就如拨云见日一般,神采奕奕。
宋师竹脸上也是神色灿烂,她喜欢这种一家子齐心协力斗极品的感觉,又温馨又和谐,尤其是看着婆婆和大伯子眼里对她的谢意时,她更是觉得自己没白费了一场心思。
赵氏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道:“我就不去府城了,你们去吧,家里还需要我呢。”
看着她一句话才刚出口,场上的儿子儿媳似乎都有话说,她摇摇头道,“你们别劝我了,玲娘伤成这样,接下来恐怕无法管家了,家里得有一个主心骨才行。”她在家里站着,黄家人就不敢贴上来。要是只有黄氏一个人,她就算再有理,也不好真的对娘家不管不顾。
赵氏看着面前才新婚没几日的封恒和宋师竹,对着儿子笑道:“有你媳妇跟着你去,我就放心了。以后你凡事多听一下媳妇的话,没坏处。”
黄家这块经年的膏药直到今日才被撕了下来,经了早上这一遭后,赵氏对了缘方丈的话越来越有体悟。
宋师竹沐浴在婆婆的温暖目光下,心中猜到了几分她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第55章
马车上,因着赖床错过了一桩大事的封惟,苦恼地问道:“二哥,大嫂真的变好了吗。”饶是刚才在庆云院里见着一身伤势的黄氏,封惟也不能相信她就真的改过自新了。
他总是觉得过了年之后,家里许多事情都十分奇怪。
他大哥跟妻子先头感情如何,除了他娘看不明白外,其他人都是眼亮心明。但是这一回回来后,大哥态度上的软化肉眼可见,封惟总觉得他忽略了些什么事。
看着弟弟白净可爱的脸上皱成一个包子,封恒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以后在家里,大哥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封惟年纪小,对黄家的敌意再如何掩饰,都逃不过大人的眼睛。以前便也罢了,但大哥已经决定接受现在的这个嫂子,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只能紧跟其上。
“我就是觉得嫂子变得太奇怪了。”封惟抓了抓脑袋道。就连他这等不常在家的,都能察觉到异样,他就不信他娘和大哥感觉不到。
封恒神色不变地忽悠弟弟:“人都是会变的,大嫂被娘家打了一顿,伤了心,自然就会偏向夫家。不能总是用老眼光看人。”总归今日的结果是好的,封恒也不打算继续追究嫂子变化的原因。
封惟小大人一样叹口气道:“连二哥都这么说了……”封惟心里虽然还有些许古怪,却架不住两个哥哥都已经倒戈到嫂子那边了。
封恒看着弟弟这样,突然道:“你要是不喜欢呆在家里,明年就争取考中秀才,二哥在琼州府等你过来。”
封惟成绩向来不错,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十拿九稳的县试居然考砸了,联想到小舅子没有得到县试下场资格一事,封恒揉了揉脑袋,突然觉得真是两个糟心孩子。
封惟在二哥的目光下,心虚得一塌糊涂,为了掩饰心中的不自在,他掀开车帘,又诧异道:“这不是回书院的路?”
“去庆缘寺。”封恒道。宋师竹昨夜一直提及了缘方丈在这件事中的影响力,又有他娘今日这般轻松就接受了嫂子的诡异——无论是出于为人子还是为人夫的责任,封恒觉得他都得去问个明白。
封恒疑惑的事情,宋师竹倒是一下子就猜到原因了,她觉得婆婆肯定把这些归诸于到她的运势上头。
她嫁进来了,黄氏就突然想通了,变好了。
这应该就是婆婆的思路了。
宋师竹也有些感叹婆婆的单纯,也深深觉得宗教信仰的可怕,了缘方丈不过三两句话,赵氏那些优柔迟疑就全都化为云烟。
宋师竹想一想都觉得要是了缘方丈是个坏人,家里肯定就要满城风雨了。
不过在这上头,婆婆真是比她娘好忽悠多了。看着接到她要去琼州府陪读的消息,就直接上门的李氏,宋师竹不禁笑眯了眼睛。
她本来还想着明日赶个大早再回娘家说一声,没想到她娘听到消息后,午后就杀将过来了。
今年院试刚过,三月初正好是府学开学之时。宋师竹不想耽误了封恒读书的事,就想要赶在开学前到府城安置好。
亲家第一回上门,赵氏免不了亲自接待,只是她看着李氏频频看向闺女的目光,就知道这母女俩肯定有话说,寒暄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很爽快地推说自己犯困,让宋师竹带着亲家母在家里转一圈。
这是婆婆的好意,宋师竹也没有推辞,带着心中不快的李氏回了自个院子。
宋师竹一出庆云院的门,就做好被李氏收拾的准备了,不过没想到她娘倒是平静下来了,看了她一眼后,就顺从地跟她在府里转了一圈,又把她的陪嫁都敲打过一顿,才跟着她到屋里去。
一进门,李氏就道:“书院夫子人才济济,女婿怎么那么突然就要到府学了?”她先前把闺女嫁到封家,是想着离家近,家里可以时时照拂于她,没想到嫁了还不到半个月,宋师竹就要跟着一块去府城陪读。
李氏自从早上接到消息后,一口气就一直郁闷在心里。
宋师竹琢磨着李氏肯定要问的,立时就把府学将有大儒坐镇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个原因无可批驳,李氏心中气闷,瞪她一眼,又说不出让闺女和女婿两地分居的话来,就连赵氏这个当婆婆的,都乐见他们小两口在一块过日子,李氏当然不会拖后腿。
宋师竹笑着凑了过去,搂住她娘安慰道:“我也想到外头看看,府城有舅舅一家在,我不会受委屈的。”
李氏的娘家就在琼州府,宋师竹也跟着去走过亲戚的。想到封恒口里的李大儒,她不禁道:“都是姓李的,李大儒跟舅舅家有关系吗?”
李氏一族在府城也算是大家族了,要是有的话,这关系就更好攀一些。
宋师竹走捷径的心思一望即知,李氏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就想好事吧。要是李氏出了个大儒,我早就把你弟弟送回娘家念书了。”
同为姓李的,关系当然是有的,不过李大儒是李氏另一宗的族人,本人又跟她娘家那一支交往泛泛。李氏想想也有些可惜。
她叹了一声,看着闺女和赵氏刚才的态度,她就知道宋师竹肯定是不会留在县城了,心中想着自己得写封信跟哥哥说一说,又提起让宋师竹住到娘家的事。
宋师竹立刻摇头道:“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呢,我不住舅舅家。”要是只有她一个人便罢了,还有封恒呢。封恒肯定不乐意住她舅家的,不仅出入不便,头顶上有那么些长辈在,做什么都不快活。
李氏一眼就看明白了宋师竹放飞的心思,哼声道:“你现在嫁了,就不怕我生气了?”封亲家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她样样为她打算清楚,宋师竹居然还不愿意。李氏深觉自己是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宋师竹从小哄她娘就极有心得,出嫁了也没把这项技能放下。
她将李氏的手臂提起来,接着就往她怀里钻,又将脸贴在她的胸口,听她娘的心跳,还要数出声来。
弄得李氏好气又好笑,不禁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气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就说你愿不愿意?”一个新嫁媳妇跟着相公到外头住着,上面又没有长辈照看,李氏想一想都怕会出什么事,尤其是闺女时不时还要做些让人忧心的预感,李氏更觉得担心。
宋师竹当然还是不愿意的,她心平气和道:“一来,封家在府城有宅子,要是不住自家屋子,肯定会有人嘀咕的。二来,古话都说,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娘跟舅舅舅母关系好,我也不愿意为了我和相公两个,让你们之间有不快。”
她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事,我自会上门找舅舅帮忙。”李氏出嫁十多年,如今每年还能收到府城送来的礼物,宋师竹是真不愿意因为她的关系,坏了李氏跟舅母的情分。她娘是爱女心切,怕她在外头有麻烦,她就更不能这么干了。
李氏见着闺女在她面前一套一套的,十分有条理,知道她是再难让闺女改变主意了,叹了一声:“你都想好了,就按你想的做吧。”她私心里当然做好了嫂子会不愿意的准备,不过她想的是多往家里送些贵重礼物,嫂子看在礼物和以往的情分上,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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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耐不住宋师竹这一股拗性儿。
李氏平静下来后,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宋师竹了,摇了摇头,也不在这上头多做挣扎,她娘家就在府城,总不能闺女在她娘家的地盘还要受欺负。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写信回去让哥哥多照顾照顾外甥女,嘴上却问起这两日黄家上门闹腾的事情。
宋师竹虽然经常往家里送消息,可不知道是不是她把闺女教得太好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宋师竹极有分寸,赵氏这些日子一直听她报喜不报忧,心里总是不太得劲。
宋师竹倒也不是怕娘家知道这些丑事不好,她就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解决了。就跟她出嫁前对她娘说起她心中那些关于嫂子的忧心,李氏却觉得丝毫不是问题一样,在绝对的优势面前,黄家人真是没有一敌之力。
不过此时听她娘问起来,她还是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梳理清楚了,她心中一动,突然觉得黄氏不会是跟她一样穿了吧?
想着今日一早黄家人灰溜溜离开时嫂子眼底的高兴,她心中更是一阵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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