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1)
黄氏已经包扎妥当,额上的白色绷带极其显眼,衬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听到丫鬟汇报宋师竹进来前,她已经坐起身来了,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不小心扯到牙龈上的伤口,不禁“咝地”叫出声来。
宋师竹赶紧道:“嫂子,别折腾了。”宋师竹不傻,刚才一到场看着黄太太暴跳如雷的模样,她就看出来了,黄太太许是真被冤枉的。不过她当时也想明白了黄氏这一番作态的用意,也就配合着演上了。
她这个时候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的后续跟黄氏说一声。刚才她已经让人回家打听过了,黄一鸣其实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罪。
宋文胜已经审出来了,黄一鸣起夜时发现书院里有仆从行踪鬼祟,就跟了上去,亲眼看着他们在鼎炉里折腾。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冷眼旁观,看着一众老师同窗进了燕夫堂。
宋师竹想着这个人的行事,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只要是一句提醒,他就能得到嘉奖的事,他居然能办成这样。
黄氏听着宋师竹的消息,突然自嘲地摸了摸额上的白布,笑道:“先前二弟那件事,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憋屈,这回解气了吧?”
宋师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黄氏会在这个当口突然说起这件事。黄氏见她不说话,苦笑了一声,她一来就是那样的处境,还能怎么办呢。
她看着床帐顶,继续道:“二弟妹,我除了这么干,还能怎么摆脱这一家子?他们把我嫁到封家,就是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吸血的,我也是人,婆婆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今日气氛这般适合,要是不一口气挑破这个脓疱,以后一家子的隔阂还会在。黄氏索性道:“给二弟下的药是我娘给我的,我被她挑动了心思,是我不对。”
其实原主心思虽然阴沉些,可是以黄氏的标准来看,也不算太坏。
她下不了手杀人,只这一点,就比她这些日子听到的许多人好多了,也比她自个好多了。黄氏上辈子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那些想要黑吃黑的,大部分都被她收拾了。
想着今日一早的情景,黄氏眼里冒出几分冷意。要是黄家不蹦哒得那么厉害,这家人是原主的娘家,她也不想太过分。可黄太太不仅要她想法子捞人,还隐隐有她不帮忙,黄家就会直接找上宋家说情的意思,黄氏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了。
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封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倒是很想把黄太太拉过来揍一顿,可揍了之后呢,封慎不是一个人,他是封家的长子,身后站着封氏,封氏绝对不会让他有一个敢打骂亲娘的妻子。
对着妯娌,黄氏没有一丝隐瞒,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她一直就知道,想要获得人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坦诚。
宋师竹也听明白了,黄氏这么干,是为了封家能有一个跟黄家撕破脸的、能诉诸于口的理由。她心情复杂道:“那你也不用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刚才婆婆把黄氏从怀里拉出来后,见着她捂在伤口处一整张手帕都是血时,当场腿就软了,再一看黄氏额头抵在她衣裳上的重重血迹,婆婆立时就晕头转向了。
黄氏很想说,她也不想这么干,椅子砸在脸上时,她把握住了力度,可太久没练习,手居然生了,所以才不可避免地受了大罪。
这种突然犯蠢的事情,黄氏不好意思跟宋师竹说出口,就沉默了下来。
屋里气氛安静。
宋师竹越看黄氏,越觉得古怪,她现在还是觉得黄氏身上有一股违和感。
黄氏小小的身躯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疯狂,跟她整个人极不和谐。
大嫂不会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宋师竹看着黄氏说话有条有理的模样,觉得不太像,想了想,又问道:“大嫂既然开了这么一个头,后面想要如何进行,肯定也想好了?”因着黄氏在家里养伤,宋师竹不可避免地要把管家权接了过来。刚才赵氏就已经吩咐她,这些日子不要让嫂子忧心了。
黄氏赞赏地看着宋师竹。能培养出一个女将军的后代,老祖宗果然也是拎得清的人。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如今不管旁人是安慰和斥责,她都不需要,她只要宋师竹能按照她的基调继续走下去就可以了。
为了维持自己在妯娌面前的形象,黄氏没有把心中一连串如何打击报复、斩草除根的计划都说出来,而是轻咳了一下,道:“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要在屋里养伤,这些日子不见外人。”
宋师竹若有所思,也没有多问。反正黄氏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就是想跟娘家做个切割,在这个基础上,想要做到哪一步,都是宋师竹说了算。
黄氏毕竟是见了血的,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她面上就现出一抹疲惫。
宋师竹就顺势告辞了出来。不过她刚出院子,就看到大伯子的轮椅停在门口。宋师竹觉得,她和黄氏的那些对话,他在外头肯定都听到了。
说起来,今日一早封家下人寻人的脚步也是坎坷,封慎居然到了邻县看马去了,直到如今才急匆匆回来了。
第52章 (改错字)
封慎的袍角脏兮兮的,上头还带着土块,脸上连染上尘土都不自知。
宋师竹看着他为了赶回家邋遢成这样,突然觉得这两夫妻情分也不算差。
她对着封慎行了一个福礼,见这位大伯子一直在门口沉默不语,便打算贴心离开,不打扰他们夫妻谈心。
不过在她往前走时,封慎却突然出声了:“弟妹且慢,我来得晚了些,你嫂子伤势如何了?”
宋师竹想着大夫刚才的话,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脸上许会留疤。”黄氏下起手来是真的狠,从额角到耳际一道长长的伤口,大夫都说了,肯定会留疤的。
宋师竹叹了一声,以后只要黄氏顶着这张脸出门,黄家在外头说什么都没用,能把出嫁的闺女打成这样,没有人相信他们家会是厚道人。
封慎默了片刻,才道:“后头你嫂子要养伤,家里的事就拜托弟妹了。”
宋师竹答应了下来,因着看出封慎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屋里,也没有继续跟他多聊。
只是临出院门时,她听见轮椅滚动在地上的声响,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螺狮陪着宋师竹围观了一场大战,回到左跨院后,眼里满是兴奋之情,被宋师竹指挥着到大房搬账本拿钥匙也极是积极。
大房那边过来交接的人是一个老嬷嬷,性子敛默木讷,只把宋师竹要的东西全都装在一个红漆木箱里,又帮黄氏传了一句话,说是有关黄家的账目都在里头,让宋师竹看着办。
宋师竹也很好奇黄家这些年究竟花用了家里多少银子,便让螺狮在一旁帮她报数字,她算了一个下午,算出一个整数时,心都隐隐抽痛起来了。
当年封老太爷吃了黄家两个月的饭,黄家却是吸了封家三代人的血。
零零种种加起来将近七千两。
螺狮咋舌道:“在咱们县里,都能买上千亩良田了。”
宋师竹沉痛地点了点头。封家老祖母和赵氏当家时,每笔支出的缘由都标得清清楚楚。从祖辈开始,至今五十三年,家里每年都会接济黄家一笔将近百两的银子。
以丰华县的物价,一石米五百文铜钱,一亩好田七两银子,这笔银子要是黄家能够运用得当,足够他们家过些富贵安稳的日子了。
只是封家这些年真的把他们养废了,黄家似乎觉得有一个固定的钱袋子,每隔个几年就要闹出一点事情,好几回跟村人打架闹事都是封家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难怪黄太太一有事,就想起封家来了。
索性才开春,今年的银子还没送到黄家手里,宋师竹当即从账册上干脆利落划掉这一笔。
老太爷去世后,早该跟黄家撕掳干净了,就没有这种世世代代都还不尽的恩情。婆婆是厚道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砍了这笔支出。大嫂当家也一直在贴补黄家。
但在她管着家里的事时,宋师竹是绝不会用银子养一群白眼狼!
看宋师竹的朱砂笔划得利索,螺狮在一旁担心道:“要是黄家这个月末上门拿不到钱,会不会又生事?”
“黄家要是觉得封家欠了他们的钱,大可拿着借据到衙门告状去。”宋师竹十分冷静道。
螺狮想了想也没话说了,宋师竹下决心道:“反正他们在我这里,肯定占不到便宜。”
在大庆朝,白银还是很值钱的。一两银子官方兑换价是一千文,可民间却能兑到一千三百文以上,黄家在封家一直是恩人的待遇,家里每年给的都是真金白银。
就这样,听黄太太早上那些话,她还觉得封家给的不够多,真是应了那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接下来两日,宋师竹把她对黄家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嫂子受了这么重的罪,要是宋师竹还能让这家人缠上来,就枉费了日前的那番好戏。
但凡黄家人打着看望闺女的名义上门,她都让门房把他们挡在门外。理由也很好找,黄氏被打坏了不能见人。只这一个理由,就把黄家人挡了好几日。
县郊的官道旁,芳草萋萋,微风习习,封氏将近十辆送行的马车,除了封家一家子,还有封氏其他族人,将官道挤得满满当当,可算是满足了封二太太对排场的要求了。
不过除了封家一家子,其他家庭基本上都是男丁出面。封二太太看着丈夫那边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又看着自己这边的小猫两三只,撇了撇嘴角,总算没说出嫌弃的话来。
封家二房每年过来都要回丰华县过年,赵氏也不觉得十分不舍,只是想着先前在黄氏院里封二太太对她的维护,还是忍不住出声嘱咐道:“你这张嘴向来不饶人,以后凡事多个心眼,有人故意欺负你也就算了,要是对方同样有口无心的,回话时千万别回得太快了。”
封二太太笑道:“我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能不知道这些吗?”她今日俨然一身富贵太太的打扮,头上的钗环玉翠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片。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都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以前家里只有大侄媳妇,我就担心嫂子你被她骗了,现在你家里两个儿媳,嫂子以后就等着他们到你面前讨好。谁孝顺你,你就多给谁一个好脸色,这样他们就知道要怎么办了。”
封二太太虽然自认说得很小声,可她那嗓门大的,站在一旁话别的封玉娇和宋师竹都听到了。
封玉娇怀里抱着一个白嫩的小团子,尴尬地对面前的二堂嫂道:“我娘就是嘴快了些,心里没有恶意的。”她娘先前来的时候,就挑大堂嫂的不是,如今临到要走了,还要再得罪一回二堂嫂。
说起来,封玉娇对着宋师竹也有些羞涩。二堂嫂新嫁,嫁妆众多,身边一派花团锦簇,她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被对比得暗淡无光的黄氏十分可怜,这几日倒是一直围在大堂嫂身边多一些。
“我知道二婶的性子。”宋师竹逗弄着她怀里的堂小叔子,边笑边道。
封怀才两岁大,就像一块白嫩的豆腐,一双眼睛黑葡萄一般黝黑黝黑的,一见着人就笑。自从宋师柏长大之后,宋师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了,心中也很是怀念。
只是这几日封二太太存着帮婆婆教育她的意思,宋师竹也没有找罪受的犯贱念头,便一直没有凑上去,到了今日才第二回见着这个小团子。
封二太太看着她这么喜欢儿子,打趣道:“恒哥儿媳妇要是喜欢孩子,赶紧自己生一个,咱们封家下一辈还没个男丁呢。”
宋师竹笑眯眯的:“承二婶吉言,我回头就把这句话带给相公。”因为前日同一个战壕的经历,宋师竹和封二太太之间的情谊上升了许多,彼此说起话来也放松了不少。
封二太太笑着摇头道:“你婆婆刚才说我说话不饶人,我看你以后也跟我差不多了。”说着,还道:“你这样倒是挺好的,当人媳妇和做姑娘不一样,像你前几日,就太腼腆了。你们家里,你婆婆你嫂子,都是锯嘴葫芦,你就要厉害一点,要是有人欺负到面上来,不该忍的,千万不要忍。”
这点上宋师竹也十分认同封二太太。她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到头来居然和这位二婶最有共同语言,真是挺奇怪的。
眼看着二房的车队缓缓而去,宋师竹叹了一声。封恒站在她身边笑道:“ 你这么舍不得二婶吗?”
赵氏看了一眼儿子,道:“你二婶人不坏。”
封恒看着点头点得欢快的妻子,他和封惟是今日一早请了假直接到县郊送行的,刚才才隐隐绰绰地知道了些家里的事,没想到才几日光景,宋师竹就被二婶拉拢过去了。
不过马车上,封恒从宋师竹嘴里完整知道了黄氏的事情后,对二婶也多了几分感激。乡下妇人吵架时,讲究的是输人不输阵,比的是谁嗓门比较大。在这点上,家里几个女人,除了二婶外,还真是没有人能跟黄太太匹敌。
宋师竹趴在封恒怀里,伸手抹平了他眉上的皱褶,道:“别怕,我当时带了人去的,无论吵架还是打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顿了一下,又道:“凡事都要讲理,嫂子出门子两年多了,就算是亲娘,也不能容她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虽然宋师竹从心里不认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话,可世情就是如此。在这件事上,黄家被黄氏摆了一道,现在就看黄氏愿不愿意与他们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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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嫂子能站稳立场,以后封黄两家就没那么多的情分可讲了。
封恒只请了一天假,明日就要回书院,掂量再三,还是抓紧时间跟宋师竹说了这件事的后续。
周山长厌恶黄一鸣品行不端,许学政又恼他知情不报,已经跟周山长说了,要罚他五年内不能参加科举。周山长没有异议,甚至已经在书院发出公告,让黄一鸣回家思过,这就是有着开除的意思了。
仕途上蹉跎了五年,又有这等污点在,黄一鸣以后恐怕是走不了科举这条路了。
“难怪门房说,黄太太昨日就差在咱们门口打地铺了。”宋师竹唏嘘道。虽然学政那边的文书还没正式下来,但是按着书院的态度,黄家人肯定已经觉得不妙了。
她又问:“我听说书院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还没公布出来?”她昨日打发人回家问消息时,李氏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宋文胜连着两日没有回家了。
封恒点点头道:“是知道了。”只是还没抓住。这个人居然还牵涉到前头张知县的案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张知县到任才一年,就给县里留下了许多隐忧。
先前周山长碍着知县的面子,收下了他身边洪师爷推荐过来一个大户人家子弟。张知县倒台后,周山长看着这个学子品学兼优,身世上也查不出污点,倒也没有落井下石开除了他。
可这回就是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他居然是土龙山送出来的土匪儿子。
年前清剿城门匪乱时,因着有边境军队配合,土龙山被打得七零八落,逃出来的人连个打劫队伍都组不了。这一回山上接了一个大单,指明要对许学政动手,土匪头头看着身边的小猫两三只,就咬了咬牙,废了书院里的这颗棋子。
宋师竹听完这件事后,有些感叹:“土匪也知道与时俱进啊。”
以前的土匪不过是“此路由我开、此树由我摘”的套路,如今却懂得送一些小孩子读书洗白身份,接着再把他们安排到地方官身边当幕僚这种迂回的做法了,只要能打进官府内部,攻克下一个贪官,有些事情就是无本之利。
先头张知县身边的洪师爷就是这么个身份,就是抓捕张知县当夜,没能把他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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