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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瑞轩中,宋文胜一大早的就把还在睡梦中的儿子提溜了过来。他最近太忙,夜里又经常回得晚,没时间和儿子说话,只得趁早膳这一会儿和他交代几句。

宋文胜穿着青绿色的八品官服,威严地坐在暖榻上。

宋师柏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听训。他身上的天青色镶毛边的锦袍是新做的,白色毛边显得他越发憨态可掬。

可惜宋文胜却一点没觉得儿子可爱:“既然回家了,也先别回去了。我让宋德去书院为你请假,你过完腊八再回去。”

“这几日家里事多,你娘要是让你做事,你要好好帮忙。老太太那边也要经常去坐坐。功课不准落下,待会我就吩咐宋德,让他问夫子把你这几日的作业都带回来。你回书院之前,我要先检查一遍。”宋文胜板着脸道。

严父慈母,宋文胜对着儿子女儿素来是不一样的态度。对闺女还有一些笑脸,对着儿子就不自觉地端起官威来了。

宋师柏早就知道他爹会找他说话,却不知道他爹会这么坑,就这么几日还要压榨他做作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敢怒不敢言地应下了。

因着生气,他的小胖脸上鼓出两个圆包包。宋文胜看着就笑了,“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丰华书院每到年末都有一回岁考,宋师柏倒是不敢逃过岁考,只是他在考试前请假回家,到时候要是考砸了,就有借口说事。

宋文胜轻描淡写道:“你二叔家这几日就到县里了。他家三个儿子,两个都是秀才。要是今年你二叔问你成绩时你让我丢脸,这个年我不好过,你也别过了。”

宋师柏:“……”他忍不住道,“爹,娘一大早的去哪儿了?”要是在他娘面前,看他爹敢不敢这么凶巴巴的,就是在他姐姐面前,他爹也不敢这般放肆。

就是欺负他人小又是男孩子。宋师柏忍气吞声地想。

“这么大个人了还找娘。”宋文胜斥了一句,见儿子这么不经逗,他想了想,还是把宋师柏留下来一块用早膳了。

宋师竹进来时,就见着两父子间气氛发冷。他爹阴着脸把被宋师柏面前盘子里被冷落的一块花卷夹了回来。

宋师柏低着头一阵猛吃,就是不与宋文胜说话,小胖身子每一寸都透着一股被欺负了的怨气。

这两人间自来是这样的状态。宋师柏在外头是人人捧着的宋家小少爷,骄矜跋扈,十分自得。可在宋文胜面前就跟鹌鹑一样。

宋师竹顾不得调节气氛,就问道:“爹,这几日州府衙门那边是不是有人要过来了?”

第12章 谨慎

宋师竹一来就没头没脑地问起他的公事,宋文胜停了一下,才道:“你怎么知道州府的人要来?”

“他们是不是快到县里了?”宋师竹抓到她爹话里重点,继续追问道。

闺女一脸的着急相,宋文胜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阵诡异。他顿了顿,突然想到闺女的那个能力了。

秉着为闺女保密的念头,宋文胜打算先让儿子离开再聊这个话题。他看一眼不知不觉停下筷子听他们说话的宋师柏,正想开口赶人。

宋师柏却早在他爹把目光投过来时就站起来了,他老老实实道:“我去千禧堂看看,娘一定在祖母那里伺候了。”

小儿子方才还一脸的冷漠不配合,突然就变得这么听话,宋文胜面色怪异,颇不习惯。

宋师竹看着这两父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此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否则她一定告诉宋文胜,她小弟才是家里最先知道她情况的人。那小子踏出门槛前对着她一脸深沉的心照不宣,宋师竹一猜就知道他待会儿肯定会去她那里问情况。

不过这都是后事了。她脸绷得紧紧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爹。

宋文胜知道轻重,也没有打太极,直接道:“他们昨日到裕和县了。”想到老太太前日的情况,他又加了一句:“你突然问这些,是他们会在路上出事?”

宋师竹点头如捣蒜,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见她爹沉思着,似乎还有其他考虑,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二叔一行人在他们前头,他们家有好多辆马车呢。”

宋师竹有种直觉,要是不把二叔扯进来,她爹应该不会那么积极。

果不其然,涉及到亲人,宋文胜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要是没有他弟弟牵扯其中,宋文胜确实还有其他想法。

城门的账目问题出在张知县身上,要是上面派来查账的人在丰华县出事,以后再把姓张的查出来了,那他手段再好,这个罪名也跑不了了。

因着涉及亲弟弟,宋文胜把情况又细细问了一遍,在屋里皱眉踱步思考。宋师竹说那些人有结了厚冰的河面不走,偏偏跑去桥上作死。

话虽然不客气,但宋文胜觉得这是他二弟会做的事。他那性子从小就过于谨慎,要不也不能在那么多年后,还能发现自己被冯家和庶小姨子联手坑了的事情。

宋文胜看着外头暖和的阳光,默了一下。虽然两兄弟许久未见面,他还是能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的。

这两日天气太好了,那小子惜命过头,只怕是担心河面上的冰被太阳晒得化掉了不稳妥,才会干出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宋师竹把这件事说出来,心中的石头就放下大半了。

她知道她爹就是担心把她暴露出来才这么迟疑,想了想道:“不如就说爹派人去接是为了给同僚接风洗尘?”这也是打好人际关系的一个法子。

“不如说你祖母担心你二叔的安全,想要让人去接儿子?”宋文胜沉吟道。

宋师竹迟疑了一下,她其实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二叔一家人。她上一回见到二叔家的人,还是十年前的事。那些护院下人一个穿得密不透风,有些连脸都蒙起来,她梦里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把他们扒光看脸。

不过就算她真认错人了,能把其他人给救了也好啊。

人命大过天。

无论是哪家人,一家子性命被她爹给救了,都会把她爹当成救命恩人一样顶礼膜拜的。说不定他们家以后就多了一门世交了。

想清了这些,宋师竹点点头道:“这么说也行,祖母这场病动静这么大,说祖母病中思念儿子也说得过去。”

宋文胜觉得闺女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他了解宋师竹,对人命天生胆小,她是不敢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要是事有差错,也不过是费些人力罢了。

有宋文胜拿定主意,这件事很快就敲定下来了。宋文胜又问了一下宋师竹具体的时间地点。宋师竹回想了一下那些马车在阳光下的影子,给出了一个她估出来的时辰。

在大庆朝生活这么久,她也学会了用太阳看时辰的技能了。宋师竹十分庆幸这两日是晴天,否则在确定时间上就要费上许多力气。

事情还没发生,宋文胜还是缺乏一种真实感。他按部就班把事情吩咐下去后,想了想又交代了几句,接着就提着心上班去了。

只是越在衙里坐着,就越心神不定。涉险的人毕竟是亲弟弟,跟着小厮几次确认办事的人骑走府中最快的马后,宋文胜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抹额头,全都是冷汗。

宽阔的官道上,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咕吱的响声,极目远眺,除了光秃秃的树干,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车厢里,管家低沉恭敬的声音缓缓响起:“老爷,后头的马车是官府的人,也是要到丰华县的。他们一 听老爷的职位名讳,都十分客气,又托我跟老爷问好,说咱们是本地人,他们想要行个方便,跟在咱们后头一块到县里。”

宋文朔靠在软垫上,阖眼歇息,半响才道:“既然只是同路,就别管了。吩咐下去,傍晚就到县里了,让下人都警醒一些。”

待管家应声之后,他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再去告诉太太一声,把她娘家那些下人约束好。那些人在家里面作威作福的没人管教,要是敢在大哥大嫂面前闹笑话,就别怪我亲自动手把他们赶出去。”

这些话十分不客气,管家几乎能想象冯氏听到这些话时会有多生气,他迟疑了一下,宋文朔立刻道:“ 你要是不好说,就把这件事交给大郎。他们母子间许会有更有话聊。”

管家立刻笑了:“太太是慈母,对少爷们自是极好的。” 他说完后,见宋文朔没有其他吩咐,就去办事了。

家里三个少爷,哪个都比太太好打交道。只是管家这一回却小看了冯氏的坏心情,看着斯文俊秀的大少爷也碰了一鼻子灰,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又汇报给了宋文朔。

宋文朔听了之后,面上却有些淡了下来。

这些年冯氏一直闹个不停,有时候甚至连他和他娘都要看她的脸色。冯氏闹了十几年,他因着母亲当年跟他那场大吵,母子间的关系也冷漠了十几年。

宋文朔虽然也气他娘护着一个外人,可那毕竟是他母亲。冯氏做得太过分的时候,他心中那座天平就渐渐偏移了。尤其是冯氏把娘家带过来的几个专说闲话的嬷嬷当成眼珠子之后,夫妻之间的感情就更淡了。

此时前头的护院突然来报要快到丰华河,问需不需要停下来做些休整。宋文朔摇了摇头,坐了这么多日的马车,他也十分疲乏,今日天气这般好,要是能一鼓作气回到县里是最好的。

宋文朔是家中最大的,他说要走,就无人敢拖延,不过马车还是在离河边还有十余步距离时被一行骑着 快马的人拦下了。

宋文朔听着他哥派来的心腹说出的消息,越听面色越是怪异:“老太太病中一直念叨着我,大哥想接我早点回去看娘?”

他怎么不知道他娘那么喜欢他。

他们母子俩这些年情分日益冷淡,每每相对而立皆是无言以对,他大哥不会把他的名字听错了吧?

不过来人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宋文朔听说之后,沉默了许久,又派人过去查看桥面桥墩还有河面结冰的情况。

他性子谨慎,原本就是怕在河面上出现事故,出发前才特地交代了有路走路,有桥过桥,别贪图那点冰面上那点近路,没想到却是画蛇添足,他怎么也没想到丰华河上的桥会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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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下人说的话,说是桥面上确实有一条裂缝,宋文朔心中惊疑不定,半响才下令多绕些路。

他在马车里沉吟了片刻,又让人把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人请了过来。

宋文朔不知道他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他承了他大哥的情,大哥交代的事情,他就要做得漂漂亮亮。

既然是同路人,前头发生什么事他当然要跟他们说一声。

至于离目的地这么近的地方,突然出现这种祸事旁人心里会有些什么猜想,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对这几个人的身份,宋文朔心中其实有些别的猜测。今日上路时,他见过其中一个人的面。当年他在京中侯职那会,这个人的身份就不一般。

大哥要是真能和这行人结交上,以后宋家在丰华县就更是妥当。

第13章 见面

宋家二房一行十辆多马车停在河边休整,许久没出发的迹象。

停得太久,下人间都止不住有些风言风语。管家一看到有人交口讨论,眼睛就瞪了过去,几次三番后,才没人敢随便说话。

宋家三郎靠在车窗前,挑开一条缝隙,好奇道:“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过了河还有一小段路就到县里了吗,怎么突然停下来了?爹马车前怎么那么多人?”

他生性好动,比起另外两个哥哥,这一路上总是忍不住想要下车走走。如今外头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宋三郎看着都忍耐不住了。

马车里另外坐着的两人正在下棋,棋盘上已经僵局了好一会儿。宋三郎的话正好把两人的主意引了开来。

宋二郎看着弟弟这么活泼,摇着把扇子,含笑道:“你要是想知道,就把管家叫上来问一问。”

宋三郎看他二哥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家里的管家就是他爹的走狗,他这边一叫人,管家肯定转头就把他卖了。

他爹平素最讨厌人四处蹦哒,闲话生事的。

只是话虽这样说,宋三郎还是十分好奇究竟怎么了。他可看到了,他爹把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人叫过来商量事情了。

那两辆马车是今儿一早在驿站出发时才跟在他们身后的。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宋三郎一双骨碌碌的眼珠溜了溜,对着大哥撺掇道:“大哥,你是长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爹不告诉我们,肯定会告诉你的。不如你去看看爹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大郎相貌与宋文朔最为相似,十分俊秀,只是如今这俊秀的五官都都成了苦瓜脸了,他苦笑道:“算了吧,爹刚才吩咐我去交代娘一些事情,娘才听完就把我赶出来了,爹现在对着我肯定没有好脸色。”

宋大郎一提到冯氏,就连最为好动的宋三郎都蔫吧下来了,他看了看温文尔雅的二哥,又看了看一脸苦不拉叽的大哥,砸砸嘴唇道:“又要见着祖母和小妹了。”

宋二郎用扇子敲他的脑袋:“说什么呢?”

宋三郎看他哥一眼,不客气道:“你才说什么呢,我就不信你们不是这种心情。”不仅他们,还有他娘,肯定更是这样想的。他可不像他两个哥哥,还要保持着表面的孝道尊严。

作为小儿子,宋三郎的性子素来跳脱,又爱憎分明,是三兄弟里跟亲娘感情最好的,也是对欺负了冯氏的祖母和妹妹最看不惯的人。

看着弟弟冒着怒火的眸子,宋二郎顿了一下,把扇子打开,刷刷扇了起来。

弟弟刚才说的话,其实他也挺想那么说的。

只是他毕竟年龄大一些,想事情也周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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