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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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御史上疏大骂少詹事,斥责他是阿谀奉承、试图陷新君朱瑄于不义的小人。

六宫之制虽然重要,但是重要得过伦常礼制吗?先帝驾崩,丧制还未结束,先帝的陵墓也还没完工,少詹事就撺掇朱瑄纳妃,居心不轨!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乃皇帝正妻,后宫之主,关乎宗庙祭祀,也不宜空缺,所以皇帝登基后应当立即册封皇后,但是完全不必急着册封妃嫔!

朱瑄若赶在丧期内纳妃,于礼不合,有亏德行。而且他刚刚登基,应当保和圣体、专注朝政、尽快熟悉庶务,而不是沉湎于声色之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御史上疏之后,礼部官员跟着进言,附和御史的意见。

朱瑄当即下令暂停选妃之事。

月底的时候,小满从外面进殿,朝金兰挤眉弄眼:“娘娘,您猜那个上疏的少詹事去哪了?”

金兰早就忘了这事,朝臣催促选秀本属平常,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就是了,用不着追根究底。

小满笑着说:“皇上打发他去福建了!”

福建富庶,尤其是福州府、泉州府、漳州府一带,官员油水丰厚,倒也不是清苦之地,不过对于原本即将升任侍郎的少詹事来说,这个升官的好消息可能是晴天霹雳。留在京中才有平步青云的希望,远离京师以后,不久就会被朱瑄淡忘,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人脉也会疏远,即使他之前曾在詹事府任职多年。

唯有留在京师方能顺利进入权力中枢,一朝被赶出京城,前途渺茫。

少詹事怎么想,没人知道。

朝官们对此议论纷纷,谁都没想到朱瑄登基以后的第一个下马威不是报复昔日的仇家,而是将东宫属臣明升暗降。

金兰忧心忡忡,这晚朱瑄踏着清冷月色回坤宁宫,她去前廊迎接,帮他解了披风系带,轻声说:“我知道少詹事催促你选妃的事。”

朱瑄双眉略皱,手指抬起她下巴,借着廊前朦胧的灯光看了她好一会儿:“谁告诉你的?”

金兰笑了笑,眉眼微弯,搂住他的胳膊:“这种事就不用瞒着我了,我心里有数。五哥,你这么对少詹事会不会不太合适?其他东宫属臣会怎么想?你才刚刚即位,正是用人的时候,别为这种小事让功臣寒心。”

朱瑄低头看她,确定她没有因为少詹事的奏疏伤怀,道:“我不是意气用事,正因为我才即位,所以要严惩少詹事,他是东宫旧人,了解我的脾性,更要罪加一等。”

他会尽好自己的本分,努力革除前朝的弊政,谨言慎行,勤勉为政,不偏不倚,克勤克俭,亲贤者,远小人,平衡内阁和司礼监,确保朝政稳定,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朝臣能够畅所欲言,但是后宫之事是他的私事,他不允许朝官指手画脚。

越是登基之初,他越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朝中大臣知道他的逆鳞是什么,以后他们才不会三天两头上疏议论后宫事务。

金兰叹息,原来少詹事就是朱瑄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

月底,朝廷正式颁布即位诏。

此前嘉平帝荒废朝政,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对即位的朱瑄寄予厚望。即位诏颁布的当天,六科廊房前人头攒动,摩肩继踵,没有资格参与起草诏书的年轻官员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宫门外,张贴告示榜文的午门前也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认字的百姓大声念诵出榜上的诏书内容,围观百姓一边听,一边大声议论。

即位诏往往体现新君的治国理念,主要内容就是除旧布新,革除前朝弊端,发布新的政令,激发臣民对新朝的拥护和信赖,确立巩固新君的地位。

金兰一面料理宫中庶务,一面吩咐宫人去宫外洒扫房屋。几天前她接到枝玉的信,枝玉上个月去杭州府观潮去了,按行程再过十几天能抵达京师,贺枝堂、祝舅父和她同行。

虽说还在丧期,坤宁宫依然粉刷一新,预备举行皇后册封礼。

不久前嘉平帝的宫妃们已经搬入麟禧宫,周太后住仁寿宫,宫中没有妃嫔,六宫空置。

朱瑄下朝之后就会待在坤宁宫,御前近卫和近侍的身影每天往来于乾清宫和坤宁宫的长街曲廊之间,坤宁宫显得愈发热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杜岩、小满这些东宫旧人从太子妃的近侍变成坤宁宫的大总管,难免自鸣得意、忘乎所以,其他从东宫跟随过来的宫人也个个眉飞色舞,意得志满。

上到掌事太监,下到洒扫的粗使内官,人人心浮气躁,短短几天之内,闹出好几场纠纷。

金兰命掌事太监将各宫内官全部叫到坤宁宫正殿,当着他们的面训斥杜岩和小满。

两人不敢辩驳,老老实实磕头认错。

金兰训诫道:“你们跟随我最久,更应该谨慎小心,以做表率,以后我提拔你们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若是下次再这么轻狂,决不轻饶。”

两人忙赌咒发誓说以后绝不会再犯。

这么一番恩威并施,坤宁宫的宫人才渐渐静下心来,仍旧和从前一样服侍。金兰治下宽和,只要求宫人尽好自己的本分,绝不会无故责罚,每隔几天就有丰厚赏赐发下,掌事太监、掌事女官规矩严明、松弛有度,坤宁宫的宫人当差轻省,吃穿用度比其他宫要好很多,又不用战战兢兢怕主子动怒,那些偷奸耍滑的慢慢被掌事太监拨到其他宫当值,坤宁宫的风气为之一正。

杜岩管着坤宁宫各处的内官,小满擅长打听消息,很快和乾清宫的内官近侍混熟了,除了照管管库房的太监,还负责打探朝中动向。

就在朝野人士都在激烈讨论即位诏时,小满叫人抄录了一份邸报抄送到金兰案头。

朝廷有专门向各地传达谕旨诏书、百官奏议文书、各地政事、官员任免调迁的邸报,也叫朝报,后来出现抄写邸报借以牟利的商人,只要花钱就能买到,这种邸报在民间有各种异称,时人统一称为邸报。

金兰看完了邸报。

朱瑄即位之初,首先下诏停免岁办、采买、织造、进献,减少宫廷的奢靡需求,召回各地的采选、督造太监,减轻百姓负担。

第二,命司礼监、吏部、礼部登记京师僧道名册,裁汰冗官。

第三,整治外戚贵族、显耀权贵侵占民田、插手盐务等欺压百姓、争夺盐利的现象,诏书下达之日,各地不许越境贩盐,严禁内外官员家人奏讨、参与盐引买买之事。

第四,停罢嘉平帝为祈福修仙而下旨建造的寺宇道观,若有借着修盖寺观之名强夺土地的官员,一律革职查办。

第五,赦免前朝因为上疏针砭时政而获罪的科道官,鼓励科道官上疏直言。

金兰之前帮朱瑄整理过手稿,这份正式颁布的即位诏和朱瑄自己草拟的诏书内容有些不同,朱瑄自己写的诏书举措更为激进,其中有好几条直接在纠正嘉平帝的错误,她帮他整理的时候就知道内阁大臣肯定不会通过他的那份诏书,毕竟要“为尊者讳”。

诏书发布以后,朝野之间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群臣最为关心的是第二条。

此前大批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未经礼部选拔的人靠收买太监和郑贵妃而直接被内授为官,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旁门左道之术,见宠于嘉平帝,飞黄腾达,参与朝政,将原本就混乱的朝堂搅和得一团乌烟瘴气,朝臣不满已久。

朱瑄下令裁汰冗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人人都明白他这是要对前朝滥觞的传奉官下手。

金兰看完邸报的当天就有传奉官打点坤宁宫的宫人,奉上厚礼,请求她帮忙在朱瑄面前说情。

杜岩不敢收那些礼物,记下姓名,禀报给金兰知道。

传奉官自知他们的官位得来不正,惶惶不安,为了保住荣华富贵,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送的厚礼五花八门。

珠玉宝石、绫罗绸缎、诗词字画这些只是寻常,有送珍奇异兽的,有送驻颜神丹的,有人送生子妙方,还有人自称能掐会算,会道凶吉,要给她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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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兰让杜岩把名单送去乾清宫。

杜岩笑道:“娘娘深明大义,顾大局,识大体,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以为娘娘见识浅,居然撺掇娘娘帮他们递话,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金兰含笑说:“以后再有送礼的,也这么处置,礼物退回去,记下名姓。”

杜岩应是。

他知道金兰的脾气,那些传奉官也送了不少珠宝给他,他咬紧牙关没有收,皇后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些近侍帮着外人疏通关系、干预朝政。皇后宽和大度,他们平时犯错,皇后不会深究,但他们要是敢做出吃里扒外、阳奉阴违的事,以后别想在坤宁宫当差。

杜岩打发了那帮送礼的传奉官。

其中一人是个在宫里当差的和尚,见此路不通,眼珠一转,找到小满,道:“公公是皇后身边近侍,耳听八方,消息灵通,不知道公公有没有听说离宫那边的事?还望公公今早告知娘娘,也好叫娘娘早做准备。”

小满原本不想搭理和尚,听他说得煞有其事,眉头一皱:“离宫那边的事怎么瞒得过咱家的眼睛?咱家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你来提醒!”

和尚信以为真,脸上讪讪。

小满赶走和尚,越想越觉得不安,找到相熟的乾清宫近侍打听:“西苑离宫那边有什么古怪?”

他本想找扫墨打听,扫墨伺候过皇后,肯定不会瞒他。可惜朱瑄登基以后,扫墨升任提督太监,分走罗云瑾的部分权柄,每天神出鬼没的,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乾清宫近侍嘴巴严实,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只是伺候茶水的,不知道西苑那边的蹊跷,小的只晓得皇上前几天去了一趟西苑,好像是去见什么人,身边只带了几个近卫和扫墨公公。”

朱瑄身边的近侍从进入乾清宫的那天起就记住一条准则:皇后的心腹可以得罪他们,他们不能得罪皇后的心腹,他不敢随便敷衍小满,如实道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但是他真不清楚西苑离宫到底有什么猫腻。

小满知道打听不到更多的东西,眉头皱得愈紧。

回到坤宁宫以后,他权衡许久,求见金兰,道:“娘娘,小的不敢隐瞒,皇上好像在西苑离宫那边藏了什么人……乾清宫的近侍只知道皇上每次去西苑的时候只带了扫墨他们几个近卫,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金兰正坐在灯前看书,闻言,手指攥紧书页。

小满跪在地上,道:“娘娘,不如小的明天找个由头去西苑一趟,看看那边到底住着谁。”

之前少詹事提议可以先预选秀女于离宫,后来朱瑄下令暂停选秀,但是谁知道那些讨好朱瑄的人会不会早就把秀女送去西苑住着了?嘉平帝病重期间,朱瑄在西苑住过几晚。

金兰放下快看完的书,眉头轻蹙。

西苑住着的人究竟是谁?朱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离宫见那个人?

第171章 发现

这晚朱瑄回来,金兰直接问他:“五哥,你前几天去过西苑?”

她不想疑神疑鬼,也不想弯弯绕绕试探朱瑄。

秋风萧瑟,满庭枝叶沙沙轻响。

她在廊前等了一会儿,凉风吹在身上,氅衣也挡不住风中的寒意,手脚冰凉,脸色也有些苍白。

朱瑄眉头轻皱,低头拉她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天气冷,以后你别迎出来了。”

说着话,目光逡巡一周。

坤宁宫的宫女内官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哆嗦,明天决不能让皇后迎出来!

金兰一眨不眨地看着朱瑄,等他回答。

朱瑄怕她冻着了,抬手摸摸她的脸,手掌温热干燥。

金兰看着他低垂的双眸,依恋地蹭了蹭他掌心。

朱瑄垂眸看她,目光深沉柔和,揽着她走进灯火通明的内殿,问:“怎么想起问这个?”

漫不经心的语调。

金兰想了想,说:“我听人说你去西苑了,你是不是去那边见什么人?”

朱瑄清心寡欲,不喜欢游猎,也不喜欢宴饮,平时很少去西苑游玩,最近他更是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缘由,绝不会特意出宫去西苑。

宫人奉上热茶,朱瑄接在手里,递给金兰,让她拿着暖手,点点头:“一个在民间行医的大夫,院判说他虽然没在宫中供职,不过医术很高明,他为我诊过几次脉。”

金兰怔了怔,脸色微变,手中茶盏跌落在地上。

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左右侍立的宫人大惊失色,连忙飞扑上前。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朱瑄立刻拉开金兰,捧起她的手掌,神情紧张:“有没有烫着?疼不疼?”

他逐根检查她的手指,眉头紧皱。

金兰摇摇头,咬了咬唇,反手攥住朱瑄的手臂:“五哥,是不是太医和你说了什么?”

不然他为什么要背着人去西苑看郎中?他才刚刚登基,太医院人多口杂,所以需要避开其他人去西苑……

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抓着朱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朱瑄叹口气,唇角一扯,摇头失笑,掰开金兰的手指,拢进自己掌心里,柔声道:“没事,那位先生脾气古怪,不愿进宫,我正好出宫料理几件事情,顺路去西苑让他为我请脉。就因为没事,我才没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金兰想了想,觉得朱瑄不会当面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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