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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也很难为情。

丧父丧母,沦落为罪臣之女,狠心贪婪的继兄嫂只知图谋银钱,她的日子显然不好过。而阖府落难之后,却只有她记着陈文毅的案子,独自奔走,不管来意如何,至少这份孤勇是旁人少有的。

戴庭安没去戳她紧绷着的敏感神经,只淡声道:“外面冷,上车说。”

两人先后登车,戴庭安命人驱车至僻静处。

刚才的微妙尴尬也随之抛远。

待马车停稳时,戴庭安跳过薛玉的详细,只抬眉道:“这等私事,你如何得知?”

“从前在承恩寺的养济院认识了一位婆婆,她跟夏怜姿的仆妇相熟,帮着套问出来的。都是无足轻重的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帮着探问消息已冒了大风险,想必将军不会再让我招出她的身份吧?”

青姈微微抬眼,藏几分忐忑试探。

戴庭安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泓邃清冷,隔着咫尺距离逼视过来,像是黑云压城,威压慑人,令小心思无处遁形。

青姈不闪不避,眼底清澈坚韧,能一探到底的敞亮。

戴庭安还算满意,“为何找我?”

“我想知道家父究竟为何而死,死在谁手里。”

“顾藏舟不帮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青姈心里一沉,她斟酌着言辞,道:“顾公子做不到这件事,也可能他不愿意做。过去的交情只够请他探听点消息而已,将军或许还不知道,我与他已成路人,他未必会再帮我,我也不可能再去求他。”

“所以——”戴庭安躬身靠近,唇角微挑,“你就在去宿州的路上等我?”

旧事重提,令青姈呼吸微紧。

戴庭安几乎是半蹲起来,扶着厢壁居高临下地逼视她,眉目间温度褪尽,就连声音都是阴恻恻的,轻捏住她的下巴,缓声道:“你该知道,想算计我的人大多都死了。”

他的唇边分明在笑,露了森白的牙齿,神情里却没半丝笑意,如黑云骤来,遮天蔽日。

青姈哪怕早知他翻脸比翻书快,牙齿也微微打颤起来。

脸颊被他轻轻捏着,明明指腹温软,却叫她起了身鸡皮疙瘩。

真心投靠与蓄意算计之间,只隔一线。

他这双手杀人无数,哪怕没半寸利刃,只消指头下滑些许,便能轻易取她的性命。这样的事她不是没见过,这个俊美清冷的男人对潜入他身边图谋不轨的人从不手软。而她过于主动的行径确实会勾动疑心,若不能妥善应对,今日还不知会怎样回城。

青姈被迫仰头,整个人紧紧缩成一团。

“我知道。”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竭力让身体放松,咽了咽口水,“我并无异心。”

戴庭安的神情没有半点松动。

青姈被他笼罩着退无可退,觉得双唇干燥得似要裂开,轻舔了舔,“将军应该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武将,在边关守了十多年,最终战死沙场。我自幼长在边塞,知道真正的军中兵将是怎样的。将军为安定边疆杀敌无算,拼死护卫百姓,有些东西印在骨血里,不是么?”

最后半句话她咬得格外清晰。

戴庭安身上那股冷厉似乎稍稍收敛。

青姈擦去手心的冷汗,续道:“顾公子长在京城,侍读皇子身侧,秉性与将军截然不同。家父的事他最多碍于良心打探消息,却绝不会做别的,毕竟他是皇后的侄子,肃王的表弟。我与他,早已走上岔路。”

这话出自真心,没半点伪饰。

戴庭安紧绷着的身姿随之稍稍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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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必会帮忙,你这样却很危险。”他低声说,目光在她眉眼间缓缓逡巡。

青姈笑了笑,干燥嫩红的嘴唇勾起,眼底却是近乎深潭般的平静,“还能危险到哪里去呢。我已没什么可失去的,只想讨回公道。”她像是如释重负,隔着两寸的距离坦然迎着他俯视的目光,轻吐了口气。

气息落在戴庭安的脸上,是温热的。

咫尺距离,少女的体香幽幽落在鼻端。他这才留意到,除了眉眼妙丽勾人,她的唇柔软嫩红,也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星晴的地雷~~mua!

第17章

夏怜姿和外室子的事很快就捅到了苏染冬跟前。

这世上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薛玉能在家里将苏染冬瞒得死紧,却抹不去他跟夏怜姿私会的痕迹。更何况,夫妻同吃同睡,彼此细微的变化皆会被留意,他这两年里偶尔心不在焉,偶尔同床异梦,苏染冬不是没有察觉。

苏染冬从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也不愿暗里查证打草惊蛇,给对方应对的机会。

她直接去了河阳村。

院门无端被扣,守门的壮汉谨慎地从缝隙里窥了眼,见外面一伙人来势汹汹,便是大事不妙,死活不肯开,扭头便跑里面去报信。

苏染冬大怒,命家仆砸开门后硬闯了进去。

闻讯惊慌的夏怜姿还没来及抱着儿子跑出去,便被苏家奴仆团团围住。

这般反应足以印证猜测,苏染冬当场逼问,拿她不到一岁的儿子威胁,夏怜姿无法,尽数招认了。而后做小伏低,抱着儿子跪在地上拜见主母,恳求苏染冬留儿子性命,允她进府伺候薛玉,为奴为婢皆可。

苏染冬差点被气笑,带上夏怜姿母子杀回京城。

薛玉新攀上肃王的大腿,正暗里筹谋如何借势攀得更高,对此毫不知情。

直到晚间回府,看着仆妇们战战兢兢却大气不敢出的姿态,对上妻子怒火未熄的目光,他心里才悬起来。没等他深问,苏染冬冷笑着命人带贵客进厅。

看到娇娘稚子的那瞬间,薛玉脑海里轰然一声。

满厅烛火明亮,夏怜姿哭得双眼红肿,见着他就想求救,却被仆妇死死拽着,露了个脸就被拉去厢房。而厅门口,苏家养了多年的管事、健壮仆妇皆团团围着,虽没敢对主子露不敬之态,但他们听命于谁,无需推想。

这府里的屋舍、田产、奴仆、器具,无不是苏家的。

薛玉那点微薄的俸禄只够拿来打点人情,就连养外室的银钱都是出自苏染冬手里。

夫妻俩当场就吵了起来,性情刚烈如苏染冬,也被气得双目垂泪。

薛玉骤然被推到如此尴尬的境地,脸上太过难看,夫妻俩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薛玉终是嚷出了真心话,“成婚这么多年还没半个儿女,咱们总得有个孩子吧。怜姿性情温柔,不会跟你争抢,养着这孩子,将来也有人在咱们跟前尽孝。”

苏染冬差点被他气笑,“你想让她们母子进门?”

“你若不愿,住在外面也成,我自己养着。”

“薛玉!”苏染冬气得浑身颤抖,见那位拂袖欲走,一把拽住,“从前娶我时,你曾信誓旦旦地说过,此生此世就只与我一人白头!”她的声音都在颤,泪水模糊的眼睛里,掺了些许卑微的希冀,“这是誓言,你不能忘的。”

有片刻安静,薛玉回头,眼睛也被怒火烧得赤红。

他缓缓掰开妻子的手指,沉声道:“你也知道那是从前。”

从前他身份卑微,钟情之人不知所踪,于是娶了她谋求仕途前程。如今他身在大理寺,凭本事敲开肃王府的门,往后尽心办事,若肃王登基便是从龙之臣,今非昔比。

夫妻多年无子,他最爱的人孤身流落在京求他庇护,娇妻稚子,高官厚禄,他此生所求不过如此。

更何况,夏怜姿是他少年钟爱之人,比刚烈直爽的苏染冬温柔了不知多少。

薛玉自问有官职在身,挺直了脊背,“染冬,岳父已不在了,咱们却还得在京城立足,你也该收收性子,别再任性。”

他说得沉缓,苏染冬的脸也一点点变得惨白。

她踉跄退了两步,扶着丫鬟的手站得虚弱。

见薛玉一步步走向厢房,仆妇问询请示般看过来,她咬牙摇了摇头。屋门推开,薛玉走进去时连头都每回,里面传来女人的啜泣,薛玉柔声安慰,仿佛那屋子住着的才是他最爱的家人。

苏染冬的脸色由惨白变得僵硬、铁青,最终扭身回屋。

……

晚间薛玉端了饭菜来找她,脸上挂着熟悉的歉意,像他从前惹她生气后哄她一样。

他搁下食盒,走到床榻边坐下,揽住目光微微呆滞的苏染冬,“咱们终是夫妻,拜过天地领过文书的,我不想伤你。但怜姿着实孤苦无依,她的孩子也是咱们的,往后我在京城用心经营,谋个高位,给你挣诰命,好不好?”

声音温柔,苏染冬仿若未闻。

薛玉哄了半天才离开,临走时软着态度,请她斟酌让夏怜姿进门的事。

苏染冬始终没出声,等屋门关上,两行泪才缓缓流了出来。

“郑嬷嬷。”她叫来自幼陪在她身边的奶娘,握住那双温暖微皱的手,“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没救了?他的话还能信么?”

“也许他秉性如此。”郑嬷嬷低声。

苏染冬嘴唇颤了颤,看着她,“嬷嬷也觉得如此?”

“少夫人身在局中,有些事或许没深想过,我却时常琢磨。既闹到如此地步,我斗胆说几句僭越的话,就当警醒吧。”郑嬷嬷挥退丫鬟仆妇,缓声道:“当初成婚的事就不说了,只提这两年的。老爷临终时叮嘱的那些话,少夫人可记得?”

苏染冬颔首,“当然记得。”

“苏家虽非显赫之族,却也是书香门第,有清正严明的家训。老爷说过,朝堂上为官,首要是堂堂正正,其次才是前途。不论在京城侍奉天子,还是外放到地方养牧百姓,都不许为前途而舍良知,更不许掺和党派之争。”

这句话苏染冬当然记得,轻声道:“为这事,我跟他吵过好几回。”

“是啊,每回吵完架他都来赔礼,说往后不会再犯。扭过头,却仍拿着老爷的清正名声去做有违遗训的事。我听说他近来攀上了肃王,在刑部和大理寺间搅弄浑水,以至朝堂上肃王与梁相相争,真伪莫辨。”

“这才是我害怕的。”苏染冬捏紧了手指,“他这样下去,会损了父亲的身后名声。”

“所以这个人言而无信。”

确实如此,临终时在父亲跟前的承诺,新婚时在洞房里的诺言,他一样都没遵守。

苏染冬咬牙,泪水干涸后眼底渐渐坚毅。

所谓日久见人心,以前察觉苗头却不敢确信的事,如今却渐渐明晰——

薛玉所求的是高官厚禄、诰命封赏,为此不惜屡屡违背遗训,背着她暗里经营。他养着外室却在她面前满口夫妻情浓,父亲过世后投靠了肃王,如今稍有了气焰便想软磨硬泡地让她放那外室母子进门,往后呢?

感情有了裂隙,薛玉背叛了她却没半点愧疚悔意。

倘若薛玉步步高升,她这妻子的处境更会每况愈下,连父亲的身后清名都会被带累。

苏染冬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做事一向主动。当初看上薛玉的容貌才情,哪怕父亲反对,她都执意嫁了,谁知数年苦心换来的却是今日的下场。

教训惨痛,却没有任何重来的可能,她能做的唯有……

“不值得,这个男人不值得。”

苏染冬喃喃着,咬了咬牙,“或许我该庆幸,早早的识破伪装,不至于被他蒙在鼓里养虎为患,以至将来无可挽回。郑嬷嬷——”她盯着满桌早已放凉的饭菜,眼神渐渐冷锐,“我要和离。”

……

苏染冬行事果决,冷静两日深思熟虑后,当即一直诉状递到京兆衙门。

薛玉闻讯着慌,软了态度赔礼商议,却没半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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