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蔡王伯田之道今夜大约也是在劫难逃,贞公主去田之道的封地会是如何结果,只有天晓得。
李恪昭也做无谓劝解,只是执礼道:“珍重。”
在爬上林间坡道时,岁行云回头望向山下溪边,一片幽暗。
说起来,她与贞公主总共就见了三次:去年夏日布庄偶遇,冬日公主登门募捐,然后便是今夜。
没什么了解,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岁行云却还是为她感到难过。
她没有家了。
或许过了今夜,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会被尽数屠戮,甚至连同宗族人都难有几个幸存。
谁也不知她今后会活成什么模样,甚至不知她是否真能活着抵达蔡王伯的封地。
岁行云抬起头,透过林间枝叶的缝隙仰望天上月,诚心诚意为贞公主祝祷。
无论如何,活着吧。一切都会好的。
*****
或许卓啸在城中杀得过于忘我,整夜过去都未察觉缙质子已人去楼空。
众人半点未耽误,趁夜在山林间疾行近二十里。
到丑时天光熹微之际,岁行云总算寻到个隐蔽且较为宽敞的“猎户洞”,便带着大家进去稍作休整。
山间常有这种“猎户洞”,是猎户们的临时落脚地。
为防备入睡后遭遇野兽袭击,这些山洞通常会择在相对易守难攻之处,通往洞中的小径上沿途还设有许多陷阱与圈套,较为安全。
山民大都宽厚豪爽,各处“猎户洞”素来无主,若有路人无意间发现也可借宿过夜。
叶冉唤了伏虎一道去外头望风放哨,约好两个时辰后进来与飞星、朱雀换班。
夜里山路本就难走,他们还以近乎强行军的速度疾奔,到此时当真是困倦疲乏至极。
如此安排停当后,余下众人便顾不上许多,歪七扭八凑拢一堆,各自和衣而眠。
这个“猎户洞”已是沿途走来见过最宽敞的,但这一行人加起来将近五十,终究挤了些,几乎是人挨人的场面。
岁行云早困得个七荤八素,此刻两眼雾蒙蒙满是困泪。
她并未瞧清身边人是谁,以为是司金枝,便含糊嘟囔一句:“小金姐,你睡相还好吧?若是打呼可别怪我揍你,我睡迷瞪时六亲不认的。”
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躺下就合眼睡去。
山洞内的地面终归不会多平整,虽垫有几层干草,到底不如棉絮褥子那般和软。
不知过了多久,岁行云于半梦半醒间艰难翻了个身,屈起手臂垫着脸,改成侧卧之姿。
迷糊间觑见旁侧的人也翻了个身,以同样的卧姿面对她。
她口齿不清地低声笑喃:“小金姐,你也睡不实啊?”
说着,便懒懒展臂搭在对方肩上,挨挨蹭蹭偎近对方的怀中。
等等!这不像司金枝的怀抱!
岁行云倏地瞠目,与同样瞠目的李恪昭四目相对。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目光向下,呆滞看着隐约相贴的胸口处。
霎时睡意全消,几乎同时重重翻身,变作一对背靠背的红脸怪。
第44章
也不知是谁的纷乱心音扰人, 岁行云再难成眠, 索性起身, 蹑手蹑脚迈过熟睡中的同伴们, 往山洞外走去。
她在洞口前驻足,回头望望侧躺在原地不动的李恪昭。
觑着他明明面红耳赤却佯做睡熟的模样, 岁行云抿唇, 赧然轻笑,双颊愈发滚烫。
心动?是有的吧。她和他, 大约都有的。
可是啊,并非世间每一场心动都要强求结果, 尤其明知那结果不会太好时, 就更不该无谓地节外生枝。
正如他冬日里曾对她说的那般,做人理当心志坚定,一以贯之。
不能被这份心动轻易诱惑。
至于方才那无意间的片刻相拥, 最好就当做一个彼此心照不宣, 却永不再提及的秘密吧。
出了山洞一瞧,日色初初破晓, 有薄风料峭, 有轻露沾衣。
当下约莫卯时近尾,算算也就睡了不足两个时辰。
岁行云揉脸醒神,并以鸟语哨确认了叶冉与伏虎此刻所在, 便猫着腰寻去, 在小径旁半人高的杂乱灌木丛中与二人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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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了, 来替一会儿哨。若不, 伏虎先去睡吧?”
伏虎见叶冉颔首,便也不忸怩,对岁行云道:“就辛苦你,晚些飞星与朱雀醒了来与你们换。”
岁行云端着随身弩,与叶冉并肩趴在灌木丛中,眼神警惕地望着蜿蜒曲折的小径。
叶冉以余光打量她片刻,低声笑道:“真是古怪,许多时候我瞧着你的架势,总觉得你从前该是上过战场的。”
“东想西想,光吃不长。”岁行云目不斜视,口中嘟囔着怪话,虚虚敷衍过去。
叶冉想想也觉是自己多心了,自嘲低笑:“倒也是。没听说蔡国有女兵女将的先例。”
莫说蔡国,放眼当今之世也无此先例。
当年质蔡时,李恪昭与他舅父公仲廉商议后,提出以舞姬身份避人耳目,将金枝等人带到蔡国后再训练为武卒,已是石破天惊般的开先河之举。
“对了,”叶冉想起一事,又道,“我担心追兵很快会跟上来,晚些等大伙儿休息好了,便让飞星护公子先走。到时你也……”
岁行云扭头,飞快瞟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远处。
“我就猜到你会做此荒唐安排。我既为你副手,哪有跟着公子先走的道理?叶大哥,你别嫌我说话不吉利。刀剑无眼,若真与敌遭遇,谁也不敢说自己定就是全身而退的那个。就像回雁阵被破有双簇阵补那般,若你有差池,也当由我补位。否则届时伙伴们群龙无首,闹不好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她言辞间很是冷静,直指核心,这让叶冉对她又刮目相看几分。
“公子不会允你与我们一道殿后,”叶冉坏笑,刻意道,“毕竟你可是他的夫人。”
“得了吧,你明知那不当真的。”
岁行云不以为意地勾勾唇:“若你让我丢下大家随公子先走,那我这一年半流过的汗、受过的伤、忍过的疼,岂不是全成了装模作样的笑话?”
她稍顿片刻,又道:“而伙伴们又将作何感想?他们连想得个姓氏、想余生做个寻常自由身的平民,想生有所望、死有所葬,都得提着脑袋拿命换。若他们眼睁睁见我无所建树,却能随公子全身而退,那可是要坏大事的。你莫要临阵动摇军心。”
“至于公子同不同意,其实不紧要,不是吗?当初他让我进西院时说过,从那以后我便归你管。今日我是去是留,你说了才算。”岁行云忍了个呵欠,笃定道。
叶冉恍然大悟:“难怪你要换伏虎进去,就是专程来与我谈这个的吧?”
岁行云静静眺望远方,笑而不语。
李恪昭从不强行插手叶冉的事务,也绝非朝令夕改之人。
既他当初亲口说过,岁行云进了西院便与众人一样归叶冉管,那如今只要叶冉坚持,他断不会食言而肥。
*****
仪梁城内那场屠戮贯穿了整个立秋之夜,翌日清晨的融暖秋阳使整座城池氤氲起血腥气。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一队队执戈着甲的兵士,家家关门闭户,人人噤若寒蝉。
蔡王宫内有座观星台,那是整个仪梁城的制高点。仰可望穹顶浩瀚星海,俯可瞰王都市井风烟。
上将军卓啸在众人的簇拥下负手立于观星台正中,晨风拂过他腰间冰凉的剑鞘,将他的披风鼓张成趾高气扬的胜者之姿。
“启禀上将军,太史令及其辖下史官十一人已尽数处置,华将军正领人查抄相应竹简、布帛,稍后归拢焚之。”
听下属禀完这个消息,卓啸低垂布满血丝的眼眸,远眺城中如蝼蚁般渺小的众生,扬唇低笑。
史官尽没,仪梁城中田姓王族此刻已大半成了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死倔愚忠的勋贵重臣一一灭门。
如此,纵他卓啸窃国弑君、屠戮半城,那又如何?大争之世,窃钩者为贼,窃国者成王!
从今往后,卓姓为仪梁至尊,为蔡境至尊,终有一日也将为天下至尊!青史只会留下“蔡王卓啸”四个大字,明正堂皇!
有一须发皆白的年长谋士躬身垂首,颤颤巍巍的苍老嗓音中藏着几许担忧:“若消息传出,举国百姓必定物议沸腾。上将军因及早……”
“举国百姓?文老高看他们了,不过一群有奶便是娘的东西,”齐文周打断他,拱手向着卓啸,“最多一年,待君上麾下百万大军灭缙后,放粮、分田、减赋税,他们便只会盛赞‘我王英明,我王万年’。”
“君上”、“我王”,齐文周见风使舵的及时改口使卓啸心中大悦,喜形于色。
文老苍白胡须随风微荡,不太认同地对齐文周怒目而视:“齐大人此言差矣。先前攻打苴国杜雍城失利,虽是预先谋划,军中许多将士却并不知晓。开春后数遭败仗,士气大损,若然即刻攻缙,胜算并不十足!”
“不过小事一桩,文老过虑了,”齐文周笑眼阴鸷,轻道,“可斩缙质子夫妇,以振三军。”
卓啸终于大笑出声,旋即冷不丁凑近齐文周,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这是挟着私仇。去年你因觊觎缙夫人,两次暗中生事未果,反被李恪昭下绊算计了去,使你被你祖父训斥厌弃,甚至削减了原本要分给你的家产。”
齐文周倏地一凛,垂于身侧的指尖隐隐颤栗。
“不过,主意却是个好主意,与本王不谋而合,”卓啸拍拍他的肩,“据斥候回报,缙质子府已人去楼空,想必进了东郊山林。大约是要越山往滢江去,走路水路逃窜归缙。斥候据脚印判断,他的人手不超过五十,我这便许你三百精兵前往追剿,亲自报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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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是寅时进“猎户洞”补眠休整,午时之前渐次醒转,各自取出随身干粮充饥过后,便又继续赶路。
按照叶冉的部署,飞星随护李恪昭先行,争取尽早翻山去与无咎的人马汇合。
十二卫居中而行,叶冉则带着岁行云与西院众人一道殿后。
如此,若真有追兵赶来,叶冉他们是第一屏障;若全员覆没,十二卫便接替屏障之责,继续拖住对方,不惜代价力保李恪昭全身而退。
李恪昭果然将叶冉唤去一旁,提出要让岁行云也随自己先走。
叶冉将岁行云早前对自己说的话扼要复述一遍,拍拍李恪昭的肩。
“她所言有理。若我任她随您先走,如何安抚其他人?再者,您也清楚,她是个有骨头的姑娘,打从心里不愿活成菟丝子,咱们别叫她难做。”
李恪昭闻言面色如冰,却也无话可说。旋即挥开叶冉,以眼神示意岁行云近前。
岁行云大致能猜到他欲言何事,一到他面前站定便抢先道:“公子全身而退才是当务之急。您先行与无咎的人马汇合,若我们真被追兵咬住,您确保安全后,再让他的人赶来接应我们,如此不就两全其美?”
李恪昭不豫抿唇,瞪视她良久后,才艰难沉声:“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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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山间道勉强能容两人并行,叶冉与岁行云走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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