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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是何反应?”裴延问道。

送信的人说:“当然是劝谏,有位御史激动地撞了九龙柱。可皇上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劝,看来是铁了心要拿下鞑靼。魏老将军回京就病倒了。”

沈潆一边听着,一边给定哥儿套上衣裳。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弄疼了柔嫩的孩子。易姑姑耳语道:“我先把哥儿抱出去吧?这个时辰,该哄他睡了。”他们这里有道小门,能通到外面的走廊。易姑姑的屋子就在隔壁。

沈潆点了点头,易姑姑就把孩子抱起来,轻手轻脚的出去。

裴延还在跟那个传信的人说话。这个地方已经离大同很近了,晚间都能感受到从西北荒漠那边吹来的风沙气味。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到那青峰把报信的人带出去,才走到裴延的面前。

裴延神色凝重,看到沈潆出来,想缓和一下气氛:“定哥儿呢?”

“易姑姑把他抱去睡了。”沈潆在裴延身边坐下来,“你是不是想阻止皇上出兵?”

裴延说道:“南方刚定,朝中事前并没有做好备战的准备,不能孤军深入。如果取胜,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大业本就国土广袤,一个奴儿干都司已经动乱频出,难以顾及。就算勉强将漠北纳入版图,今后又要如何治理?”

其实此刻京城兵力空虚,朝臣怨声载道,对于裴延来说,裴章失了人心,于他是有利的。但他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大业,是将士的生死。

这样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人,如果当真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会不会跟裴章一样,变得面目全非,连她都不认识了?

“侯爷可知道当初皇上是如何登基的?”沈潆问道。

裴延只知道先帝病重,九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最后京城里只剩下厉王一人。安国公迎着厉王进宫,没多久先帝就死了,厉王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你是说……?”裴章好像意识到什么。

沈潆点头:“他不是先帝选的,是作为先帝唯一的继承人,登上了皇位。当初先帝甚至连一道传位诏书都没有留下,所以他名不正言不顺,朝臣最开始并不愿意臣服于他。如果此时,让朝臣们知道,先帝可能还有一个孩子活在世上,那他们还会坚定地站在皇帝那边吗?”

听说十五号就能恢复评论系统了,终于不用再玩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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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裴延看着沈潆,她的眉眼如诗一样,蕴藉风流。

“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问道。

他几次三番问到了点子上,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给绕过去了。

这会儿起了夜风,窗子缝隙间透了风进来,吹在沈潆的后背上。她垂着长而浓密的眼睫,睫毛在灯火下透出一道漂亮的剪影。

“因为我就是嘉惠后。”

这几个字说得不重不轻,足够让裴延听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没有旁的人,瞬间变得安安静静。裴延愣了片刻,才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沈潆知道终有一天两个人要面对这个问题,绕也是绕不过去的。时至今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抬起头,直视裴延的眼睛:“我就是安国公之女,裴章的原配。我本来应该死在长信宫,可不知为何,醒来便在沈三姑娘的身上。裴章,谢云朗,乃至我身边的女官都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样说,侯爷明白了吗?”

裴延怔怔的,下意识地吞咽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继而他睁大眼睛,猛地站起来,想说“荒谬!”。可是,他心底里却清楚地明白,这是真的。

因为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她明明小户出身,却浑身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和讲究。为何谢云朗要几次三番提醒他小心裴章,还愿意舍弃谢家的名声和地位帮他。以及为何皇上只见过沈潆几次,就非要掳了她去,甚至不惜因此背上有悖人伦的骂名。

沈潆看到裴延的反应,就知道他所受的冲击不小。任谁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还有个借尸还魂的背景,总会受到几分惊吓。更何况,沈潆的身份那么特殊。

“你是,皇后?”裴延的声音哑得几乎陷在嗓子里。

沈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个事实摆在那儿,逃避也没用。如果往后要并肩走下去,十年,数十年,这个疙瘩总要解开的。从前她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总觉得跟裴延走到哪就算哪,甚至分开了也没什么。可现在有了定哥儿,两个人又要谋事关生死的大事,总不能还有所隐瞒。就不知他怎么想了。

“我本来早就要告诉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沈潆试着伸手,抓住裴延的手,“对不起。”

裴延仰头苦笑一阵,忽然把手抽回去:“你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沈潆微愣,裴延已经迅速开门出去了。她收回手,略略有些失落,半张脸隐藏在灯火里,被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小地方的客栈本就没有几个人。入了夜,客栈里又黑又安静,裴延提了房门口的灯笼,走下楼梯。他现在整个人都很乱,一方面是沈潆猝不及防地告诉他,她不是原来的沈三姑娘,而是嘉惠后的魂魄。这本身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

再者,堂堂皇后居然委身于他做了这么久的妾。她跟裴章之间的种种,跟谢云朗之间的种种,他都像个局外人一样。

裴延坐在门外,用手抱着头,突然不知如何面对沈潆。

他在夜色中坐了许久,直到青峰找来,给他披了一件披风:“这么晚了,爷怎么不回房睡?明早还要赶路。”

裴延看着茫茫的夜色,说道:“还不想睡。”

青峰以为他是为朝廷出兵的事伤神,安慰他道:“爷不用那么担心,这么多年,鞑靼跟大业屡战屡和,也不是皇上说打就能打起来的。只是皇上如此冒险,违逆人心,也不知是为什么。”

“他太想赢了。他想证明,他才是大业的皇帝。”裴延说道。恐怕还有向沈潆传达,他才是胜者的想法。男人之间有种直觉,哪怕是对手,也能揣测出对方的心意。如果换成是裴延,自己的原配妻子,心心念念的女人不但活着,还跟了另一个男人,恐怕他也会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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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裴章非要他死,原本还只是皇帝对于边将的忌惮,现在是有了夺妻之恨。

他甚至有了种自己硬生生把他们夫妻拆散的罪恶感。他是喜欢沈潆,并且为了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争夺皇位。可如果她本是嘉惠后,她只要回到裴章的身边,就可以得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那么他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呢?她那么高雅,应该不喜欢他这样的草莽之人。只是因为当初阴差阳错地进了侯府,如今又有了定哥儿,才不得不跟他在一起了吧?

裴延从未像现在这样丧失自信。他原本就觉得沈潆很好,像颗被埋没的明珠,他藏着掖着宝贝着,生怕被别人发现。可人家本来就是颗璀璨的明珠,他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青峰。”裴延喊了声。

“是,爷。”青峰赶紧应道。他总觉得爷今晚乖乖的,莫非是跟沈姨娘吵架了?可白日看着,两个人还蜜里调油,也没听见他们争吵,怎么忽然之间,爷的情绪变得这么低落?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

“如果你不小心爱上别人的妻子,会如何?”

“啊?”青峰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如果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我应该只会远远看着吧。”

裴延不说话。

青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探地问道:“您,是不是移情别恋,被沈姨娘知道了?”

裴延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不会吧?沈姨娘相貌好,性情好,还一心一意地向着您。爷,这么好的女人,可难找了。您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啊。”青峰苦口婆心地劝着。

裴延抬手按住眼睛:“我自己静一静,你去睡吧。”

这就是要打发他走了。

青峰还想说什么,但看裴延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还是起身离开了。他就觉得奇怪,这一路上也没见侯爷接触过别的女人,怎么心思说变就变了呢?

裴延就这么坐了一夜,心念百转。直到天蒙蒙亮,店家和小二都起来,看到大门口坐着个山一样的影子,还吓了一跳。这要是大半夜,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客官,您起这么早?”店家笑着问道。

裴延望着天边泛出的鱼肚白,猛地站起,又吓到了店家和小二。他们直直往后退了一步,看到裴延大步上了楼,面面相觑。

沈潆也是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听到开门的动静,知道是裴延回来了,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那个身影很快到了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抱了起来。

沈潆吃惊:“你做什么?”

他沉默地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直接就把她抱下楼,去后院牵了马出来,将她抱了上去。

沈潆不会骑马,双手按着马鞍,疑惑不解地看着裴延。裴延翻身上马,喝了声,马儿拔蹄狂奔起来。

沈潆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天还未大亮,乡间的小路静谧。四周弥漫着层雾,空气还是湿漉漉的。裴延一路狂奔到管道上,有些往来商旅和行人。他下了马,把沈潆抱下来,放在路边。

沈潆被颠得胃部难受,落地之后,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这条路可以回京城。”裴延看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你现在回去,可以得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我就当做从来都不认识你,带着定哥儿寻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我向你保证,不会给他找继母,这辈子只有他一个孩子。”

沈潆不解地看着裴延,他别过头,声音更哑,像是枯井里的回响:“从前我不知道,没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你走吧,我只能做到这样。”

沈潆又好气又好笑,讽刺道:“你想了一夜,就得出这么个结论?你觉得我贪恋皇后之位,想回到裴章的身边?”

“那些本来就属于你,皇上也一定会把一切都还给你。他现在做的这些事,完全丧失理智,就是要给你看的!他很在乎你!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受苦,可能还得搭上条性命!”裴延闭了闭眼睛,声音闷闷的,“你跟他夫妻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全放下吧?”

“你想让我走?”沈潆又问道。

裴延忍不住,看了沈潆一眼。她是个出众的美人,眼睛像含着秋波一样,敛不尽的风情和温柔。多少次拥她入怀,他都感激老天把这个女人给了他。他的人生因此而变得鲜活,富有意义。

可他迟到了那么多年,她跟裴章之间,从患难夫妻到共有天下,有着更坚实的感情基础。怎么可能是他能比拟的,他没那么不自量力。

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女子,不过是不忍伤他,又看在定哥儿的面上,才跟他一起的。

“还是你想把定哥儿也带走?”裴延的口气中带了几分恳求,“我只有定哥儿了,你把他留给我做个念想。反正皇帝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沈潆看着这个在她面前向来威风凛凛,时而温情,时而无赖的男人,此刻就像被大水冲垮的长堤一样,溃不成军。她其实也说不上他到底哪里好。毕竟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是在他身边,她觉得踏实,安心。

经历过那个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早已发现,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触手可及的才能叫爱人。

她笑了下,径自走到裴延面前,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

裴延愣了愣,低头看着她风帽上的一圈白色绒毛。

“定哥儿是我们的孩子,他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我曾经没有放下过往,还觉得自己是安国公之女,是裴章的皇后,也苦苦挣扎过一段时间。可现在,我只是沈潆,是你的女人和定哥儿的娘亲。”沈潆抬头看着裴延,“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你就是我的归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砸裴延的心上。他一整晚的痛苦纠结都变成了笑话。心像口锅,里头沸腾的热汤,汩汩地往外涌动。他托住沈潆的腋下,一下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欢喜地转起圈。

沈潆扶着他的肩膀,嘟囔道:“我头晕,你快放我下来!你一大早就发疯,待会儿定哥儿醒了,找不到爹娘,会哭的。”

裴延现在像范进中举,听到定哥儿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又把沈潆抱上马,策马回去。

不过可怜的定哥儿还是没能见到爹娘。易姑姑把他抱去找沈潆的时候,发现大白天的房门紧闭,便识趣地把定哥儿抱回了自己的房中。

定哥儿撅着个小嘴,无助地看着易姑姑,一副想喝奶的模样。

易姑姑摸着他的脑袋:“哥儿乖,嬷嬷到附近的村子给你找个奶娘去。今日咱们大概走不了咯。”

小定哥儿似懂非懂。

几年以后,当皇长子殿下发现自己大早上去给母后请安,长信宫的宫人都站在外面,宫门紧闭的时候,就会知道可恶的父皇昨夜又又又在这里留宿了。

当然,这是后话。

其实在苏轼写“此心安处是吾乡”之前,白居易就写过: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苏轼算是借鉴得很有自己风格了吧?

评论已经可以看见了,大佬们要积极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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