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姑娘,您怎么……”若不是知道刚才在这里的男人是侯爷,还以为姑娘被谁欺负了。
“快帮我收拾一下。”沈潆一边低头穿着比甲,一边催促道。这人每次不把她折腾得狼狈,不肯松手。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姑娘们各自收拾好,总算可以出门了。沈潆和王倩如共乘一辆马车,裴延在外面骑马。本来今日是魏令宜陪着王倩如去,但裴安吵着要出去看花灯,魏令宜只好把此事托付给了沈潆。
借这个机会,沈潆总算可以出府一游。
虽然天色尚早,但沿街的灯楼已经架了起来,上面各种花灯,形状各异,五颜六色。雪花灯,梅花灯,春冰剪碎;虾儿灯,鳖儿灯,棚前高弄;鹰儿灯,凤儿灯,相连相并。沿途还加增了不少卖花灯的摊子,很多总角小儿穿着新衣,牵着大人的手在挑选,街边一片欢声笑语。
道路也比平时拥挤很多,尤其是通向正阳门的主道。每年在正阳门前都会立起巨大的鳌山,千百盏灯扎成山,蔚为壮观。晚上灯市一开,诸行百戏在鳌山下表演,烟火在夜空燃放,普天同庆。灯节往往持续十日,这十日官员休沐,天子不朝,与民同乐。
“京城的上元灯节比我们那儿热闹许多。”王倩如挑着帘子,看向窗外说道。
绿萝连忙说:“也比我们家乡的热闹。毕竟天子脚下,什么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要奴婢说,还是皇城里的贵人们最有福气了。”
沈潆听了,心中不以为然。每年的上元灯节,后宫除了开宴,就是各自在院子里,遥遥望着天空中的烟火,想象街上灯市的盛况,每个人都是孤单的。她做姑娘的时候,还能跟姐妹们在元宵夜走百病,四处跑。成了皇后,却被圈在皇宫里,哪儿都别想去。
自由这种东西,拥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失去了,才发现它比爱情,比金银,更加珍贵。
皇帝是孤家寡人,皇后何尝不是?那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囚徒。
到了一品香,裴延下马,先把沈潆抱了下去。沈潆见裴延丝毫没有要帮王倩如下马车的意思,就用团扇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爷就不能有点风度吗?”
裴延给昆仑使了个眼色,还是昆仑伸手搭了王倩如一把。
今日一品香,食客盈门,所有的包间都是人。幸好裴延要订房间不难,还订了一个套间,里外隔着门扇,隐秘性也好。易姑姑她们都留在一楼的大堂,昆仑在外头守门。
裴延在外间落座,沈潆跟王倩如则走到里间,躲在屏风后面。王倩如有点紧张,拿团扇遮着脸,不断地看向沈潆。沈潆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既然人是裴延推荐的,应该差不了。
过了会儿,门外响起一个疏朗的声音:“你家侯爷到底有什么事,非要今日拉我来此处?”
“只不过邀大人喝喝酒罢了。到了到了。”这是青峰的声音。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宋远航被青峰一把推了进来。他穿着蓝色的道袍,头戴方巾,双手背在后面,看着坐在屋内的裴延:“你到底有何事?平时见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离得远远地,生怕旁人知道我们认识。今日竟然主动邀我来饮酒?有古怪。”
青峰拉着宋远航坐下,给裴延递了个眼神。他没说来相亲的事,只怕宋远航宁死不从。到时候把人敲晕了,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因此只说是侯爷找他吃酒。
宋远航面朝着里间的屏风坐下。里间在暗处,从外面朝里面看,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从里间往外看,却十分清楚。沈潆偷偷看了一眼,此人面白,美髯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拉王倩如的袖子,要她也看,王倩如摇头。她本来就羞死了,对方很显然不知道是来相亲的,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如果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反应。但她喜欢这个声音。声如其人,说话不急不慢,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你不是旧疾发了吗?还敢找我喝酒?让我跟谁说话,空气吗?”宋远航难得有十日休沐,本打算在家睡个天昏地暗,莫名其妙就被这人的小厮拉出来,十分不悦。
裴延打起手势:你又不是看不懂手语。
“看不懂,不记得了,行吗?”宋远航没好气地说道,转头对青峰说,“去拿菜谱来,今日我非要把你家侯爷吃穷了不可。”
宋远航平日抠得很,自己是决计舍不得下馆子的。遇到同僚请客喝酒,从来都不会客气,像裴延这种靠军功把口袋装满满的有钱人,他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整个大业,除了民间那些商人,估计最有钱的就要数这位靖远侯了。打一场胜战,上头便赐下数不清的金银和土地,这些年,他打的胜战何止数十场,在西北还做着好几桩赚钱的买卖。谁知道这家伙到底多有钱。
宋远航叫了满满一桌的酒菜,方才解气。他不知道房中还有其他人,就趁此机会跟裴延说起了正事:“你跟那个高泰真的没有私交?你举荐他入阁,皇上和徐器知道了,以后肯定会盯着他。”
高泰只是障眼法。裴延道。
“那还有谁?”宋远航摸着胡子,“不会是谢云朗吧?”
今次同时要入内阁的,除了高泰,还有谢云朗。只不过谢云朗是有实职的文官,是被将要致仕的吏部尚书推荐上去的,此事朝中还在议论,未成定局。但纵观满朝上下,除了他,也无人可以顶替吏部尚书的位置了。入阁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谢云朗的脾气我知道,就算他入了阁,也不会跟你合作。”宋远航肯定地说道。
未必。裴延同样肯定。我有他要的东西,我也能帮他。
“真的?”宋远航凑到裴延的面前,“谢家的人,可不容易被人抓着把柄。说来听听。”
沈潆跟着青峰学,已经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手语。她听到外面聊起谢云朗,便仔细听了听,再看裴延的手势,大概能猜到一点意思。谢云朗要跟裴延合作?裴延手里有他要的东西?她很好奇那是什么。
裴延没有多说,两个姑娘还在里间听着,聊朝廷的事情便败兴了。
你年岁已经不小,可有想过再娶?嫂子的事,还没放下?
宋远航一边喝着酒,一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慢慢也就释怀了,生死有命,总不能老活在过去走不出来,她也不愿意看见。可我这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样子,哪家姑娘愿意嫁我?还是自己过清净。”
如果有,你可愿意看看?裴延又问。
宋远航故意说道:“那也得看高矮胖瘦,总不能让我娶个丑八怪回去吧?每日看着都要烦死了。怎么,你自己有美妾在旁,就想着给我做媒了?”
裴延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看向里间,但那儿没有动静,只能看见屏风后面隐约有两个影子在拉扯。宋远航没注意到那里有人,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敢情今日这还是个鸿门宴?
沈潆一把拉住王倩如,硬是把她从屏风后面带了出来,对宋远航说道:“宋大人快看看,侯爷的表妹如何?”
宋远航看到沈潆,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裴延传说中的那个美妾。他急忙起身,不敢多看,知道要避嫌。倒是沈潆旁边的少女,虽然用团扇遮住半张脸,但风姿绰约,脸红如霞,他多看了一眼。
纵然宋远航满腹经纶,也不知自己竟然做了被相看的人,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
王倩如也不敢看他,只是行礼:“民女见过宋大人。”
“姑娘有礼。”宋远航执手礼。
沈潆在裴延的身边坐下来,很自然地依偎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王姑娘害羞不肯出来,想必是相中了,就看宋大人中意不中意了。”
裴延摸了抹她的下巴,算作附和。
宋远航听到,耳朵泛红,几乎能滴血。他也算是个在宦海沉浮了十年之久的人,头一次遇到这种窘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外面鼎沸的人声,好像都消失了,只余下眼前女子娇羞的神态。袅袅婷婷,似二月春风。
过了会儿,王倩如大着胆子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既要相看,也不能草草一眼就结束,总要深入了解一下,说几句话,看性情是否相投。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
宋远航也不敢多看她,在她的对面坐下来,猛喝了一口酒。然后又觉得饮酒不妥,换了茶水来喝,连喝了几杯下肚。
青峰在旁说道:“宋大人,这是刚烧开的水,不烫吗?”
宋远航这才后知后觉地大叫了起来:“烫,烫死了!快给我水。”
王倩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官做的不小,刚才跟表兄说话也很随意,怎么自己一现身,就变成一个呆子了呢?但她这么一笑,气氛反而没有那么尴尬了。
裴延和沈潆陪着坐了会儿,等双方能自如地说话,他们双双站起来,准备告辞离去。
王倩如拉着沈潆的手,示意她不要走。沈潆俯身,在她耳边道:“我们留在这儿不方便。我把易姑姑留下,等灯市开了,你们还可以出去走走。我瞧这个宋大人有趣得很,如果喜欢人家,千万别藏着。为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着想,这回可别退了。”
王倩如怕她说出什么更露骨的话来,赶紧松了手,倒希望她快快走了。
裴延对宋远航倒没有什么交代的。男人的本性就是,如果真的喜欢,不会放手的。
裴延和沈潆出门,青峰把易姑姑从楼下叫了上来。沈潆吩咐她今日跟着王倩如,易姑姑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走吧,我一定把王姑娘看好了。”
“也不用看得太好了。”沈潆特意交代道。
易姑姑了然地点点头。
出了一品香的正门,太阳已经落山了。街边的灯楼陆续点亮,灯市差不多开始了,路上行人如织,沿街亮如白昼。沈潆的眼睛有些不舒服,闭了下。但好几年没在宫外看过上元灯节,握着裴延的手,兴奋地说道:“我们在街上逛逛再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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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想到她也是第一年在京城里过上元灯节,孩子心性,还是爱玩,爱热闹。刚好他晚点还要见一个人,便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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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沈潆在前面逛摊子,卖糖人的,卖古玩书画的,卖小食的,她拿起什么,青峰就跟在后面付钱。没过一会儿,已经大包小包地抱了满怀。
她像只蝴蝶一样,从这个摊子飞到那个摊子,有的摊贩都没看清楚她的相貌,已经一个碎银锭扔了下来。裴延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吭地陪她逛着。都以为是哪个有钱人把家里的宠妾带出来了。
绿萝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和红菱分着吃,街上的热闹太多,她们已经看不过来了,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
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青峰对裴延说:“爷,时间差不多了。”
裴延点了点头,把沈潆拉到面前。青峰说:“爷要去见个人,沈姨娘自己先逛着。昆仑跟着保护你们,街上人多,小心些。”
裴延让青峰把整个钱袋都给了红菱,沈潆却把钱袋拿过来,只取出几个碎银子,又还给了青峰。她今夜玩心大起,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再逛逛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否则王氏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何况她也想回去打听打听王倩如和宋远航的事情如何了。
裴延也不勉强她,自己带着青峰先走了。其实他见客的茶楼就在路边,坐在临窗的雅间还能看见街面上的情况。只是今夜人满为患,未必有位置好的包间留给他。
他们进了茶楼,跑堂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果然每个包间都有人。稍晚一点会有□□的队伍从街市上经过,所以靠窗的位置几乎座无虚席。跑堂把裴延领进拐角的大包间里,这里也是里外两间,但已不临着热闹的主街,而是僻静的小巷,安静了许多,倒也方便谈事情。
裴延在里间坐下,青峰说道:“我去外面等,等人到了就带进来。”
裴延点头。今日是上元灯节,百官休沐,就算官员们偶尔在茶楼碰到,一起坐下喝个茶,应该也没什么。他特意选这样人多的地方,就是为了不让旁人起疑。
过了会儿,青峰把人带进来,道:“徐都督,请坐。”
裴延坐在里间不动,徐器在外间坐下来。他是标准的武人打扮,个头不高,脸型瘦削,留着络腮胡子。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西北之变,多谢侯爷帮忙周旋,平息众怒。侯爷所要求之事,我也都已经办妥。只是皇上本就疑心重,我们不该常见面,以免惹来麻烦。”
他在朝为官,天子近臣,更加小心谨慎。
裴延打手势,青峰对徐器道:“我们侯爷还想知道一件事,特向徐都督请教。”
徐器问道:“何事?”
“当年诬陷我们家老侯爷和世子的,是不是安国公?”
徐器执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外面街市上的喧闹声不时传来,与此间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裴延也不着急,他不信徐器不知其中的内情,因此极有耐心地等他的回复。
“侯爷为何会认为是安国公?”徐器反问道。
“我们自然有证据。当年从侯府搜出证据的那名御史,从京城调走不久,忽然暴毙。他那个犯了重罪的小舅子,被安国公从牢里保了出来。若说他们之间没有交易,谁会相信?”
徐器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何况安国公已经死了,可谓死无对证。侯爷是想帮老侯爷翻案?”
青峰回头看裴延。裴延坐在阴影里,面容严峻,眼睛看着窗外,亮若天狼星。他点了点头,青峰便回道:“是。”
徐器叹了声:“当年那件事,我并没有参与,到底内情如何,不敢断言。但如果想要为老侯爷洗脱罪名,光凭猜测,没有实质的证据可不行。何不从那封通敌叛国的信下手?它现在应该还封在宫中的库房里,只要找人进去偷出来,或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青峰道:“内宫之中守卫森严,库房岂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这个好办。”徐器大手一挥,“我在锦衣卫里有相熟的小兄弟,能够找到机会进入存放案牍的库房。我将此事交代给他们,应该能成。不过这样一来,侯爷可就欠徐某一个人情了。”
他向来把利益得失计算得很清楚。西北的事他跟裴延已经算两清了,这桩算是额外的帮忙,自然得讨要报酬。他从来不干没有回报的事。
“侯爷说徐都督放心,只要此事能够办成,以后有需要侯爷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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