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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贵是外院总管,乃是楚寔到成都府后新聘的本地人,对成都府的各种门道都很熟。

楚寔才这样说了,第二天任贵就亲自领了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小子到了二门外。那小子名唤桂欢,也是成都人,才不过十一、二岁。

虽则年纪不算太大,但这样的外男季泠还是要避嫌的,因此出面的都是芊眠,可好歹有个跑腿的了。

那桂欢的确是个能干的,领了任务,没过两日就领了个有些胖的婶子过来,说是以前在成都府的大酒楼厨房里帮过工,专司菜墩的事儿,刀工很是了得。

“芊眠姐姐,前儿你说让我打听烧窑的事儿,我都打听到了。布政使家下半年要嫁姑娘,所以近期要开窑烧制一些嫁妆用的碗碟、瓶器,就在咱们这儿的瓷器沈家定的。”

成都府的瓷器虽然不算出名,可总是聊胜于无。

“那咱们要怎么才能搭伙儿?”芊眠道。

“这个么,去跟刘家说好了一起烧制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布政使家门槛高,若是不行,私下同沈家商议,多给些银子可能也走得通。”桂欢道。

芊眠回禀了季泠,走布政使家的路子肯定不行,上次季泠就发现那位刘夫人对自己很有些不满,如今她又在装病,便只好多花些银子同沈家私下商议。

桂欢领了命自办去,回来就说谈好了。季泠让芊眠赏了桂欢几百钱,便临窗开始画自己想要的杯碟花样,并绘色。

楚寔下午回内院换衣服准备出外赴宴时,正好看见南窗下季泠伏案在描画什么,他走到窗边只略看了看,便看出了大概,“这是要烧制碗碟?”

季泠微微一惊,赶紧搁笔。楚寔则已经往前走了,由繁缨伺候着换了衣裳这才又过来主屋。

季泠忙地解释道:“因想着表哥总有在府里宴客的时候,咱们没带什么碗碟,府中在外临时购买的也不大见得人,所以就想着能烧制一批也好。”

楚寔点点头,没说话。

季泠以为楚寔担心开窑的银子太费,又解释道:“不过咱们不用单独开窑,那样实在太费银钱了,我是听说布政使家的刘夫人想要开窑为待嫁的二姑娘烧制嫁妆,就想着搭着烧制一些。”

“刘家?”楚寔心道,亏得他今日多问了一句。“不要和刘家搭伙,若真想烧制,单独开一窑就是了。也不用担心银钱的事儿,问定了价格,我让任贵单独给你一笔银子。”

季泠听明白了楚寔话里的意思,那是让她不要跟刘家有任何瓜葛的意思,乖巧地应了声“好。”

虽则季泠处事还有些青涩,但胜在柔顺听话,这一点楚寔还是很满意的。“你跟着王厨娘学艺,把她那一套讲究也都学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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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不解其意。

楚寔道:“在器具上她比老太太还讲究些。”

季泠忍不住诧异道:“表哥也知道?”他还以为楚寔没怎么留意过王厨娘呢。而楚寔的确也的确未曾多留意,可他这样的人,过目不忘,看见什么都习惯举一反三,只偶尔撇一眼王厨娘,对她的习性也就了解了。

楚寔笑道:“按说如果你出嫁,老太太也会为你开窑烧制嫁妆的,只是咱们成亲成得太仓促了。烧瓷还得浮梁县的昌南镇最出色,名工巧匠多,你将你心里喜欢的样式和颜色多花些,再表明要求,等将来有机会,我让人去昌南给你烧制一批。”

季泠的眼睛瞬间亮得好似折射了阳光的金刚钻。楚寔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尽管他说的是将来,且不确定,可季泠莫名就觉得他一定能做到,自然喜不自禁,她心里想说感激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溜不出来,只能满怀激动地看着楚寔。

人极美,而不自知,实在乱人心,楚寔撇开眼,站起身道:“我还有应酬。”

送走楚寔后,季泠就更来劲儿了,反正她成日里事儿也不多,那厨房晦暗烦乱,让季泠也无心多涉足,所以干脆继续伏案作画,画了一稿不满意又继续,一个晚上下来案边的渣篮里扔了小山堆似的纸团。

楚寔回府时,已经亥时末了,人有些微醺,进了院子就从游廊往繁缨住的小院走,却见季泠所在的主屋还亮着灯。他的足下一顿,转了方向往主屋去。

第七十六章

繁缨本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楚寔折转方向,上前追了两步, 待看清楚后他去的方向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季泠再不得宠那也是主母, 繁缨很知道楚寔的规矩, 容不得下头人作乱的。

楚寔的脚步很轻, 就站在黄昏时立的窗边, 窗内的季泠一点儿也没察觉外头有人, 还在忘情地作画。

虽说勤能补拙, 但是祖师爷不赏饭吃也是枉然。楚寔看得直摇头,季泠的画技在他眼里自然是颇为拙劣的, 只能说形象,可却几乎没有意蕴,再怎么画,顶天了也就是匠作。

季泠埋头太久, 抬起手腕揉了揉脖子, 才发现楚寔就站在窗外,那一瞬她眼睛都惊得瞪大了一半, 主要是这么晚了楚寔出现在这儿让她太意外,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表,表哥。”

楚寔点了点头往前走, 绕过了门走了进来, 见季泠正忙着收画纸,便在侧面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捏了捏眉心。

季泠见状简直手足都无处安放了,芊眠却在旁边直朝她眨眼睛。季泠当然知道芊眠的意思,可真当这一刻要到来的时候,季泠却发现她心里很恐惧,所以迟迟不肯上前。

芊眠默默地退了下去沏了杯茶,温度刚刚好,想要端进去让季泠送过去,可走到槅扇边,却听里头楚寔道:“你这画工不行啊。”

季泠眼看着脚,脚尖对着脚尖地站着,抬不起头来。琴棋书画是姑娘家必备的修养,她当初在楚府时除了琴其他的是真没修炼到家,主要是兴趣不在那些上面,自己也不上进,得过且过的,哪知道现在居然嫁给了楚寔——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楚寔歇了歇,微醺的不适稍微缓和了点儿,起身走到案边,看着呆愣着不动的季泠道:“发什么愣,铺纸啊。”

季泠这才恍如梦醒般上前取了一张宣纸展开,案上的颜料都还没来得及收,楚寔正好可用。

楚寔提起笔很随意地画了几笔,季泠愁了一个晚上的寒梅图就跃然纸上了,老枝虬劲,梅自凌寒,没有其他任何的修饰,却将人一下就带进了寒冬梅放图里,意境悠远。

季泠看得出神,她虽然画技不高,可跟着老太太那么些年,眼光却被养得很刁了,楚寔这幅寒冬梅放可称佳作,却只不过是他醉后随意而作。

“一套想要多少幅?”楚寔问。

季泠慢了半刻才明白楚寔的意思,赶紧道:“十二幅。”

楚寔点点头,似乎画梅画出了兴致,只听得纸上“窣窣”的落笔声,不到半个时辰,十二幅形态各异的寒梅图便呈现在了季泠眼前。

季泠赏得发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这些画要是落在碗碟上该多美啊。

楚寔搁下笔点了点头,自己也很满意,“想不到多日不曾提笔,功力还不算衰退。”

换了别人,这会儿就要赶紧说甜蜜话了,赞楚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什么的,偏季泠完全没那个能耐,想找话也找不到,只喃喃道:“表哥,你饿不饿?”

季泠一提楚寔还真有点儿饿,席间光顾着饮酒了,不过他有他的养生道,太夜了是不肯进食的,因而道:“不饿,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便是要画也不急在一时。”

季泠点点头,心里却极其失望。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脑子里就立即涌出了许多可以方便快捷地做出来的小菜,清淡可口。她很想做给楚寔吃,以表达自己的谢意,只是可惜了。

大概是被打击了,接下来季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倒是有一句“表哥,我伺候你梳洗?”在她脑海里盘旋,但这种话季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她还兀自纠结中,却见楚寔挥了挥衣袖,走出门去了侧院。

楚寔眼神多厉害的人,只是扫一眼季泠脸上的纠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意强迫人,女人他并不缺。

繁缨本已要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季泠的美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可能不受吸引,她倒不是怕季泠和楚寔圆房,她怕的是季泠万一将楚寔的整个人都笼络过去,她又是主母,那时候她们这些人就凄凉了。

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繁缨赶紧起身,果不其然是楚寔回来了。繁缨心里一喜,赶紧上前伺候楚寔更衣换洗。

虽然晚上楚寔也并不让繁缨伺候,可只要他也不叫别人伺候,繁缨的心就万分甜蜜了。女人一旦动了心,哪儿可能没有酸意啊。

“公子,可要沐浴?”繁缨问。大厨房灶上的水可一直都是烧着的,繁缨为了确保这一点,还专门让小丫头看着的。

楚寔因为饮了酒觉得满身酒气,于是点了点头。繁缨伺候他是最让人舒心的,不用说话,她也知道要做什么。

却说楚寔这边都快安置好了,季泠却还在头疼地想怎么哄芊眠。

芊眠嘟着嘴道:“今晚多好的机会啊,少夫人怎么就不懂抓住呢?下一回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呢。”

季泠道:“一个晚上也不一定能怀上孩子呀?”这个常识她还是有的,何况她底子现在十分寒凉,受孕的几率虽然没问过大夫,可季泠心里也是有数的。

芊眠反驳道:“有机会总比没有好吧?”

季泠不再说话,她发现自己心里的话没办法跟芊眠吐露。她也是刚才那一刻才发现的,她实在没办法亲近楚寔,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把他当成老太太那样的长辈来供着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虽说两人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一两年了,但季泠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个寄养在楚府的孤女,如今也不过是寄养在楚寔这里的妻子,迟早要退位让贤的,她这样的人配不上楚寔,也帮不上他的忙。便是繁缨也比自己好上太多,她的出身并不比繁缨好,只是幸运的被老太太收养了而已。

次日季泠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捣鼓了好一会儿,现在因为有了胖婶儿这个刀工匠,做东西也方便了不少。

因为是临时起意,季泠拣了最简单的薄饼做,可说简单也并不简单,配菜可是大大的讲究。

薄饼烙得很薄,举起来可以透光,但韧性却很好,用来卷菜再合适不过。若是有合适的盘子,最好是中间摆上薄饼,旁边各色配菜呈扇形合拢,和中间的薄饼形成同心圆。

现在没那么大的盘子,季泠便用平日装果脯的圆盒,底上用剪得正合适的油纸垫着,把八色配菜摆进去,有摊鸡蛋切成的丝、炒菠菜、炒豆芽菜、炒粉丝、酱肘子、酱牛肉、细胡萝卜丝。这不过是因为太仓促了才如此配,讲究些的有大肚丝、小肚丝、炉肉等等,季泠能配出二十来种菜。

如是装好盘,再配上季泠自己带来的北方常用的甜面酱,还有她和王厨娘一起做的甜橙酱,并甜辣酱,季泠让芊眠带着小丫头亲自给楚寔和繁缨送了过去,算作她的谢礼。

繁缨见着食盒的时候眼睛一亮,她吃过季泠做的蔷薇糕等,几乎入口即化,清甜细腻,好吃得人的舌头都要吞掉了,再看今日的繁花摆盘,就忍不住吞口水。

以至于繁缨都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伸手就想接过来。

楚寔却在后面对芊眠道:“拿回去吧,让少夫人自己吃,叫大厨房另送早饭过来。”

这天下可还没有家里的男主人歇在妾室屋子里,主母亲自做饭还叫人送去伺候的。季泠虽然不觉有什么委屈,但楚寔还嫌弃她立威不够正呢。

芊眠对着楚寔不敢说不,也不敢迟疑,只蹲身行了礼又原封原样地把食盒提了回去。

“表哥不肯用?”季泠脸上呈现的神情几乎是绝望,她是真的摸不准楚寔的脉,他对她说好不见好,可也绝不差,但她想对他好,他却是油盐不进似乎很排斥。

芊眠颓丧地点点头。

季泠也没了用饭的心思,只摆了摆手道:“你拿下去和山丫她们分了吃吧。”

山丫就是上次芊眠买回来的两个小丫头,名字也取得很对付,山丫、水丫,这样的小丫头因为不知道最后能否调教得顺手,所以并未正式取名,这也是为了让两个小丫头能服管教,否则头上悬着剑,做不好就要撵出去干粗活。

芊眠自然比繁缨更清楚季泠做的饭菜有多好吃,她舍不得推让,便将食盒拎了下去。

山丫和水丫那儿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东西,两个人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活儿都干不了了。芊眠自己也是吃不完还硬塞,实在是太美味了。

山丫天真地道:“天哪,芊眠姐姐,少夫人不仅人长得比天仙还好看,连做的饭菜都比天上的好吃,她该不会真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的吧?”

说到这儿,芊眠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即便是天上的仙女,到了凡间也未必好过。她让山丫和水丫收拾碗筷,自己到前头伺候季泠去了。

那厢楚寔已经吃过饭到了主屋,季泠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楚寔今日穿的是一袭月白地联珠小图花纹薄绸箭袖衣,前后左右四开襟,头戴竹节簪碧玉冠,他似乎很不喜欢时下的宽袖大袍,总是穿得十分英武,因为个子比寻常人高上几乎一个头,而显得身姿挺拔,鹤立鸡群。

季泠只看了眼便有些自惭形秽,知道自己是配不上楚寔,他瞧不上她的微末手艺和好意也是应当。当初若非那等情形,楚寔又怎会娶了自己这般的女子。

楚寔对季泠是直话直说,这么久下来他发现不响的鼓不用重锤真是不行。“若是喜欢厨艺,自娱自乐也无妨,不过不要再给底下人送亲手做的吃食。”

第七十七章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 算是抓住了一点儿重点。楚寔难道是介意繁缨?可是她给楚寔送饭食,总不能单撇下繁缨啊。

这只能说季泠并没有太强的主仆观念, 不像楚寔这样的人, 生来就高高在上, 不用教也会自动维护自己的阶级。

“早晨……”季泠弱弱地开口, 只还没说完就被楚寔打断。

“做主母的就应该有主母的样子, 你虽然疼惜芊眠或者繁缨, 但主子就是主子, 否则将来难免养出刁奴来。”楚寔道。这种事儿本不该他来教育季泠,也不知道她跟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 都学到哪里去了。

如是换了别人,或是个男的,楚寔都想对他说一句,你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季泠受教地点了点头, 楚寔公务繁忙, 也没空留下来再训她。

楚寔一走,站在门外的芊眠才喘了口大气, 走进来宽慰季泠道:“我当大公子为何不吃少夫人送的食盒呢,原来是因为繁缨的缘故,这可是好事儿,少夫人当安心才是。”

季泠却感觉自己就不是个当主母的料, 她依旧闷闷。她人不傻的, 如果楚寔但凡有些许看重她,是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的, 私下说说她不是让她这个主母更体面?

一整日季泠都有些闷闷,不过日子怎么过都是一天,她自己也懂得开解自己,比如食物。

小时候饿怕了,所以食物对季泠的治愈能力那可比什么人参鹿茸都来得有效,这也是为何她倾心厨艺的原因。“芊眠,我好想出去吃顿饭啊。”

芊眠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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