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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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沉,戴了一日,脖子都有些发酸了。

不过,怎么说呢,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活得素淡。从前修书,只要穿得干净整齐,不辱没圣贤就好,任凭南方的姑娘怎么爱戴花,怎么爱擦粉的,她都不在意。这也是头一回,有男子送她女人的饰物,哪怕不好看吧,王疏月也喜欢。

且不光是如此。

女子是粉雪堆起来的,太弱,俗世里的风一吹就会散作尘埃,就算是少年时代喂饱了书香,心中放明镜,也不可能和那些纸张文字倚靠着过一辈子。要活着,就既要嫁,就要重名声,尊妇道。

所以,在王府要拿名声来逼死她时,在人们唾弃她弃和贺临而求荣时,皇帝给了给了王疏月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名分。

这段时间,王疏月一直在回想他的那句话:“一间屋子是吧。朕把翊坤宫赐给你。”

皇帝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挑狠的不挑软的,而且,就算是应允或者承诺,也绝不会主动给多一分超出所求的东西。

因此这话也就是像在说,皇帝遂王疏月所愿,拿间屋子放着她,让她自生自灭。

但王疏月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在养心殿伸出的那只手,掌心之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给她。

***

酉时过去了一会儿。

长春宫的明间里,伺膳的人刚煮上野鸡锅子。

皇后靠在一旁竹榻上瞧书,外面人传话道:“娘娘,寿康宫的陈姑姑来了。”

皇后朝窗外看了一眼天时。“又送那药汤子。传吧。”

陈姁走进来,身后的宫人果然捧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娘娘,太后娘娘说,您不能灰心,子嗣的事情上,还得一直用力才好。”

皇后放下书,示意宫人把碗端过来。

那药苦得要死,自从她去年小产之后,太后就一直没断过让太医院帮她坐胎的心。

也在私下对她说过很多次,虽然成妃依着她,皇后也疼这个肯与她亲近的孩子,可那毕竟不是她的嫡子,如今还小,糊里糊涂的没想法,日后大了,却不好说了。

如今蒙古部原不如大清刚入关那时雄实,皇帝不是太后的亲生子,皇后其实也想有个孩子,但她要强,小产之后也没有好生修养,仍操劳着王府繁杂的事,身子亏厉害了,如今调养起来很是艰难。

皇后和太后不一样,她信药理,逼出了太医的实话以后,对子嗣心就淡了。

但她还是不愿直接绝了太后的念想。

一口气把药灌了,那胃里的回苦一顶上,冲得皇后几乎要呕出来,孙淼忙端蜜饯过去,还没及入口,外面通传声已经响了,皇帝跨进明间,闻到药味不由皱眉。

“什么味道。”

皇后对陈姁道:“赶紧拿下去吧。”

说完带着满宫的人向皇帝行礼。皇帝说伊立,

又见陈姁在。

“皇额娘今儿的晚膳用得好不好。”

稀疏平常的询问,但皇帝十几年来一直没断过。

“用得好,娘娘今儿吃了几块汤里顿的野鸡子,说是炖得极好。知道皇上和娘娘用晚膳,特让奴才的们送一盅过来,给皇上尝尝。”

说着,果然有宫人将汤品捧了上来,在皇帝面前跪呈。

这是个很细又很意思的规矩。

皇太后赏赐的东西,指了名,那即便是皇后也是不能吃的。皇后已经猜到汤中的名堂。即便已经人事,还是不免耳后赤红。她很不喜欢太后动的这个心思,虽说不至于是给皇帝下春药那些腌臜的东西,汤里头多不过是些暖情又补身的药材,但皇后总觉得,这是对她的辱没。

皇帝没说什么,张得通递上勺来,皇帝共舀了三口吃,便搁下了。陈姁摆了摆手,宫人捧了汤盅,跟着她一道退了出去。

皇帝扫了一眼桌上的野鸡锅子。

“最近宫里像爱吃这个。”

皇后立在皇帝身旁,褪下镯子挽了袖口,用银筷替皇帝布菜。

“皇上还在谁那里吃过。”

“将才吃了三口嘛,好像前日淑嫔也送过一盅。”

“皇上尝着如何。”

“忘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夹了一片鸡肉。

又道:“对了,朕事多,刚过来那一路,张得通才跟朕提,皇后问朕太皇贵妃遗物的事。也不做其他的处置,让内务府送出去给嘉令。”

“是。妾也觉得这样好。”

说完,她起身替皇帝添了碗滚汤,放在自己手边吹着。

从头至尾,皇后都没有问一句同王疏月有关的话,沉默地服侍着皇帝用完膳,又服侍他更衣盥洗。直到三口鸡汤起了效力。两个人心知肚明地行完周公礼,各自整理,重新合眼躺下。

这一夜下了一场暴雨。到了后半夜,甚至电闪雷鸣起来。

次日,旨传晓六宫。

王疏月封妃,赐号“和”。

皇后在寿康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已过了辰时,成妃,婉常在等请安的人都散了。皇后正伺候太后用金银花水泡手。陈姁就这么把话传了进来,引得皇后在水中手一滑,险些掐伤了太后的手背。

太后将手从水中抽出来,示意她退下。

一面擦手一面摇头道:“和,贺,这可是他名字里的避讳啊。马尔佳家那的个小子,原叫荣和,后来都让改了荣保。如今,这个字又不避讳了。时清啊,你挑给皇帝的这个女人,哀家看不明白了。”

第30章 声声慢(二)

皇后退到一旁的紫檀椅上坐下。

重新戴上伺候太后泡手时褪下来的翡翠镯子,那玉已经很老了,被人的养得晶莹剔透。太后看着那只镯子道:“还是成婚时皇帝赠你的那一只呢,快有十年了吧。”

哪是他赠的呢,不过是内务府过的礼。

皇后将手腕抬起,自看了一眼。

芙蓉种的翡翠镯子,不含黄调,底子略带粉韵。

那时皇后还年轻,觉得这芙蓉种的比什么广片,巴山玉,又或者干青种的好看多了。如今看起来却并不太尊重。

“也快戴腻了。”

说着,她笑了笑。捋下阔袖将她它盖了去。

太后叹了声气:“时清。你就这么不愿与皇帝修和。”

皇后侧面朝东暖阁的方向看去,那处是佛堂,此时正摆香案。黯淡的夏日午后,焦躁的蝉儿在东墙外的杏树上发了疯似地叫。太监拿着三根竹子杆儿在下头粘蝉,但怎么粘好像都粘不完。

“皇额娘,不是我不肯修和,是我与皇上之间,本就没什么情意在,也就谈不上裂隙。”

她话声极淡,甚至压不过蝉音,更听不出悲意。

脸露在步步锦窗格透下的天光之中,虽妆容匀净,却已依稀可见眼尾的细纹。

“我是被皇上教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他这些年,视我为臣。我也习惯了做臣。皇额娘,其实这样好。他既不喜欢我有多余的心思,我索性什么心思都没有,这样,咱们科尔沁部才能得大安,皇额娘和我才能保全。”

太后无法认同她的话:“什么道理?你是皇帝的嫡妻!你们先有夫妻情分,而后才论君臣之别,不论皇帝喜不喜欢你,你都得想法子往他心里走!时清啊,你这话哀家听着真是不安,你就那么怕皇帝……”

皇后抬起头来:“皇额娘,您不怕皇帝吗?”

太后一怔。

皇后却并没有停下口中的声音,

“为三溪亭与京中官有书信往来一事,十一的十根手指尽被夹断,他的福晋富察氏被休外回本家禁锢看守,老亲王为了自己的这个外孙女求亲自入宫求过皇上,那日我是在的,那么大的日头,老亲王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半日,皇上只让人赐了一盏茶出去,愣是没见他。皇额娘,您在皇上病中私见张孝儒的事,皇上一定知晓,若日后发落,废太子的下场或许比十一还要惨。”

太后啪的一声掐断了手中的砗磲佛珠,白色的珠子哗啦哗啦地滚了一地。陈姁等人忙去地上捡。

皇后看着满地走珠,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过了,稍微放平了声音:“我心里明白,我们科尔沁之所以能立于蒙古各部,都是因为为大清延续皇家血脉,因此万万年得大清庇佑,后宫里该扶持的,该安排的,我都会用心,但是皇额娘,在这之前,还得有一个人,能替我们在皇帝面前说上话。”

太后知道她话中所指。

“皇后就那么信王氏?”

“我不是信王疏月,我让她入宫,是因为皇上对她与对别人不同,而她是汉人出身,慧安皇太后的懿旨还悬在神武门的匾额后面呢,无论皇上日后多么喜爱她,王大臣们和议政大臣们都不会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她的子嗣也绝不能被立为储君。”

太后听她说倒这里,肩膀终于慢慢松塌下来。皇后她思虑的是对的,子嗣急不得。但太后自己与皇帝的母子关系却越见微妙。是得有那么一个人,为他们说话。

“你竟是如此的用心,哀家总算能放心。”

“皇额娘,还有一句话,你要听我的。我知道您对废太子有愧,但是为了我们科尔沁,也为了您自己和皇上的母子情分,您再也不能见张孝儒,再也不能提废太子的事,您要像在先帝爷面前一样,把那个人,彻底地忘了。”

决绝的话,只能听别人对自己说。

有的时候活着,实不能全然自在。

宫里的人如此,宫外的人也是如此。

五月底,京郊出现了无铜钱缴纳赋税而逼死人的奏报。京城工部和户部的两个铸币所——宝源和宝泉铸币所(类似于清朝的中央银行,搞货币政策和财政调控的地方)的官员在新钱的铜铅比例上争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户部出了亏空单子,乌善执圣旨在户部堂中每日传问催还,逮紧了从前恭,诚王(十一)党的人催拿,甚逼得翰林院的一个老翰林一条绳子上了吊。

各衙门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拼命还亏空。

这日过了午时,王授文跟在皇帝的黄金撵下,一路行一路道:“这一批人吐出来,后半年就算四川要用兵也是不怕了。”

皇帝在撵上笑了笑:“你得空也嘱咐乌善几句,政务庞大,朕也不能一肩全挑。他从前在山东剿匪那不穿鞋(流氓)法不能摆到户部的大堂上,该松的松,该紧的紧。不能逼得六部给朕撂挑子。”

王授文道:“臣同他议过,皇上的意思他寻摸得很明白。就是徐翰林……可惜了,那真是被臊死的。”

皇帝哼了一声:“若是真是被有辱斯文臊死的,那朕还能赦他。这些人个个指望朕学先帝,翰林的水清了就放出去做学正,要不放他们出去捞污银子,就理直气壮地在户部借钱,朕开试取贤的心拿给这些人糟污得不成样子,当朕是不知道他们一路上吃消的‘辛苦费’,实上千两。吃不到了,还怪地方上不舍得孝敬。呵,圣贤书是这样读的,朕看也愧对孔老夫子!臊死是咎由自取!”

王授文理解皇帝的性格和想法,皇帝同先帝脾性不同。在惩治污吏,清整朝廷腐政上他是下了狠心的,因此也必须把十一,恭亲王这些掣肘的人全部碾平。手段残酷了点,但王授文还是认可的。历朝历代,要收权,安天下,哪个皇帝不拿自己的兄弟祭个天

他想起自己罪中给他下的那个判语:“君子之范,奈何煞气太重。还真是贴切。

“王授文。”

他正在莫名其妙的自我得意,冷不防皇帝在辇上唤他。他忙躬身道:“臣在。”

皇帝声音清朗:“要说翰林穷,你也是穷了好几年,朕记得,你没放出去做过学台。怎么户部递来的册子上,朕没看见你的名字。”

王授文道:“臣的家业小,前明时颠沛流离,好些人都散了,如今内人也去了,就剩了疏月和定青两个孩子,能开销什么,至于疏月……一直是皇上的银钱养着她,她倒也是个知恩的孩子,在长洲的时候,不肯在自个身上多花一分,您赠的银钱都投到精舍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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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她不喜欢花哨的东西。”

皇帝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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