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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光觉得人家像景儿,柳丰觉得沈韶光像画儿。

竹牖里,灯光下,风姿绰约的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月间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第25章 上门来提亲

秋风习习,正是吃鱼蟹的时候。

高雅的文化人讲究“莼鲈之思”,沈韶光却拎回两条两尺多长的鲶鱼来。

鲶鱼不是什么贵价货,跟鳜鱼、鲤鱼、鲂鱼、鲈鱼这些没法比,有诗说它“涎恶最顽愚”1,很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沈韶光一个街头小店老板娘,讲究什么大雅之堂?

鲶鱼这玩意,肉食鱼,生命力极强,离了水一会子还在扑棱身子,不提防鱼尾巴拍在腿上,生疼——你别说,这性子,确实有点“顽愚”。

沈韶光有点犯愁,不知道一会儿怎么杀它,又不禁怀念起前世不只管杀,还管切块、管削片儿的水产店来。

旁边布匹肆的李娘子看见沈韶光拎的鱼,有些惊讶:“这鲶鱼真肥!只是恐怕一股子土腥气!”转即又笑了,“沈小娘子巧手,自然烹出来的不一样。”

沈韶光教给她:“烧的时候放些酒、姜去腥。”

李娘子算是沈韶光厨艺的一个小粉丝,听了沈韶光的话,如获佛语纶音,忙问:“放什么酒?放多少?”

沈韶光停下脚,把鱼换个手拎着,这两货还挺沉,手上都勒出了印子,然后点拨李娘子烧鱼的诀窍,“鱼腹内的黑膜要撕干净”,“姜、酒是都要的”,“也放些醋,去腥,而且熟得快”……

李娘子不断点头,可惜不识字,不然肯定要拿小本记下来。

终于给李娘子授完了机宜,沈韶光把两条鱼拿到店后小夹道。

知道沈韶光不会杀鱼,阿圆拿个木棒,“我来!”

沈韶光赶忙闪开,把位置让给女英雄。

阿圆掐住鱼,拿木棒砸它的头。

看那武二郎怒杀吊睛白额大虫的劲儿,再想到她手拽俩醉汉,沈韶光忙喊:“别砸烂了!”

阿圆赶忙收劲儿,谁知那鱼溜溜滑,存了最后一股子劲儿,竟然一挺一蹦,从阿圆头上跳了过去,沈韶光和阿圆都吓了一跳。

两人吓完,又都笑起来。

沈韶光笑道:“算了,把这俩货扔这儿,我就不信,离了水,它就不死!”

阿圆不似沈韶光那么怂,这回找到了诀窍,把那鱼死死按在水缸旁的青石板上,拿木棒狠砸了两下,鱼就彻底不动了。

沈韶光冲阿圆比大拇指,阿圆得意一笑,把另一条也如法炮制。

“今天这大鱼头归你!”沈韶光笑道。两人都爱吃鱼头。

鲶鱼脂肪多,肉质细腻,但不够清新,有股子土腥气,最适宜红烧。

沈韶光把阿圆收拾好的鱼块裹芡粉煎一下,然后另起锅放油、糖,炒颜色,然后放鱼、葱、姜、花椒、豆蔻、莳萝子,再放用酒、清酱汁、醋兑好的料汁子……浓油重酱,简单粗暴地家常红烧。

又拿个茄子切了大滚刀块,一会等快炖好的时候扔进去——这是曾经一个东北邻居哥哥教的,“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

那个邻居哥哥是个正正经经的吃主儿,最大的爱好是夏天开车去树林子里逮知了,回家炸着吃……

这样的鲶鱼茄子,会不会让唐代的老爷子撑着尚不知道,但香味实在太冲,倒招来了不速之客:“这是炖的鱼吗?我在门口儿一过就闻出来了。”

沈韶光一笑,“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三娘也算我道中人。

其实就是没闻见味儿,卢三娘也时不常来看看,讽刺沈韶光两句,再被反刺回去,乐此不疲。沈韶光觉得这个大姐可能有点抖m。

闻香而来的不只卢三娘,又有两个老主顾在店门口经过,竟然也专门进来问:“今天要卖鱼吗?”

沈韶光一共只买了两条鱼,哪里够卖?坊里又没有专门的鱼肆,今天纯粹是碰上了,想来是那卖鱼人自己网的或钓的,没法保证货源的东西,自然没法推出当新菜。

“却不是新菜。客人若觉得好,晚间来吃酒时,送客人一碗就是。”沈韶光客气话说得很漂亮。

那食客便知道了,这是人家自吃的,忙笑着拒绝:“那怎么好?是某唐突了!”却又真心建议,“小娘子是该上些鱼。”

沈韶光谢过他,那客人又问晚间是不是还有玛瑙肉,看样子想来喝几杯。

待客人走后,卢三娘“啧啧”两声,“小娘子还是这么会说话!”

沈韶光摇头叹气,“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天生伶俐没办法啊。”

“……”卢三娘显然没法接受这网络时代无厘头厚脸皮的聊天方式,抿抿嘴,转而打量沈韶光的小店,几时添置了胡毯地衣?一块就要好几百文,看来这店真是赚钱!

沈韶光去厨下看看锅和火,嘱咐阿圆两句,回来便看见卢娘子一脸的嫉妒神色……好吧,也挺下饭的,今天可以多吃一碗鱼。

正说着话,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圆脸圆身材,酱色团花绸衫,头上插了两个大大的银钗,未说话先笑:“小娘子做得好香饭食!”

“……”不就是炖个鱼?大伙儿至于这么捧场吗?沈韶光觉得似乎确实应该推出点鱼类菜品了。

以为这位也是闻见味儿来的,却不想人家另有来意:“给小娘子道喜了!”

卢三娘刚才听这妇人夸赞“好香饭食”,以为又是来买吃食的,心里越发不痛快,正抬屁股要走,听了这句“道喜”,又坐下来。

沈韶光请新客人坐了,也给她倒上一杯酪浆,“不知儿喜从何来?”

“老身姓蒋,是个官媒娘子,有人托老身向小娘子提亲来了。”

卢三娘眼睛睁得越发圆。

沈韶光笑着皱皱眉,“哦?不知是哪家贤郎君?”

“便是京兆府录事柳郎君。”官媒娘子笑道。

“……”难得有让沈韶光没法应答的时候,这哥们还真是暗恋啊?而且还郑重其事地遣了媒人来?

忘了前世听谁说过,“对女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与她结婚”,虽然有点偏颇吧,但在此时,以柳丰和自己的情况来说,这确实是极大的诚意。

人家给了尊重,就要还以尊重,沈韶光正在想怎么回复,卢三娘拽沈韶光袖子:“这京兆录事是哪个?”

见沈韶光沉吟,官媒娘子笑道:“我把柳郎君的家世讲给小娘子听。柳郎君是邓州人,祖父曾做过南阳令,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官宦门庭。现下家中有老母,还有一个弟弟,都在家乡呢。”

说完家世,又说柳丰个人的情况,“柳郎今年二十有五,前年明经及第,又考制科授了这录事之职。人又忠厚,又通达,若小娘子跟了他,错不了。”

沈韶光点头,经济适用男,确实挺好。若家里只单单是没落,自己没有罪臣之女这重身份,嫁给这哥们儿,慢慢培养感情,好好过日子,生两个儿女,说不得在这唐朝的一辈子就这么顺顺遂遂地过下去了。

然而,现在……还是莫祸害人了吧

沈韶光微笑着跟官媒娘子说:“这婚姻之事,总需慎重,让儿思索几日可好?”

没有立逼着人答应的,且小娘子总要矜持些,官媒娘子笑道,“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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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光又笑道:“家里耶娘不在了,有些事便只能儿厚着面皮自己来做。儿有些话想当面与柳郎君讲,还请娘子转告。”

官媒娘子点头,精明漂亮的小娘子,听说还是士族女,可惜家道中落了……

送走官媒娘子,回头便看见卢三娘愤愤不平的脸。

“小娘子不答应……莫不是这柳录事长相丑陋?”卢三娘又转了脸色,怀疑中带着点希冀。这阿沈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好亲事?一定是那郎君面丑如鬼!

许是考虑到自己婚姻市场的悲观现状,许是卢三娘的神色太赤裸裸,沈韶光着实有点恼了,当下似笑非笑地道:“丑倒是不丑,便是卢娘子讽的那个买七套煎饼的。”

卢三娘神色又变了变,那个郎君穿着一身青色官服,浓眉大眼,青春正好,与丑陋半点不沾边!

“卢娘子若相中当女婿……刚才那官媒娘子没走远,还能追得上。”沈韶光闲闲地道。

这显是讽刺自己找不到这样的郎子,又似说她不要的,让自家去捡,卢三娘再次被沈韶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小娘子家莫要太傲气的好!你有什么值得这般傲气的?”

沈韶光琢磨了琢磨,“大概是做菜手艺好,灵慧,能赚钱?”

卢三娘被她气得跺脚走出去。

沈韶光转头吩咐切肉的阿圆,“以后晨间的捻头去坊南张家捻头铺子买!”

阿圆应得很是爽快:“要我说,早该换地方了!”

沈韶光让她一说倒没了脾气,悻悻地道:“张家老丈的捻头炸得总不够酥脆。”

沈韶光从来不跟钱和口福置气,这回算是为卢三娘破了例。

晚间客人都走光时,柳丰来了。

第26章 两位晚来客

沈韶光请柳丰坐在单张小食案前,自己坐在对面,又让阿圆奉上酪浆。

柳丰看沈韶光一眼,面色微红,转而盯着桌案上的木纹,“不知小娘子要与某说什么?”

“郎君可知道儿的身世?”沈韶光温声问道。

“听光明庵的净清师父说过。”

沈韶光点点头,可以想象净清说的是什么,“洛下沈氏淑女”“虽家道中落,被迫做些小营生,但熟读诗书,见识广博”,乃至于“贤顺淑德”、“ 温良恭俭”之类的夸赞可能也不要钱地奉上——净清是个善心人,一定觉得自己若能找个柳丰这样的郎君,免除街头操劳之苦,是件幸事,故而多有美言。

“儿只是借住在光明庵,有些事,净清师父并不知情。”沈韶光微笑着与他解释。

“儿出身洛下沈氏,是今年春放出的掖庭宫人。”

柳丰猛地抬头,世家大族女儿,进宫多为妃嫔,鲜少有当宫女的,除非家人获罪,被没入掖庭。沈小娘子能被放出来,显然不是妃嫔,那就只能是……

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人家给自己尊重,当然不能让人有“嫌贫爱富”“ 出尔反尔”之嫌,这婚姻不成的表面借口沈韶光已经找好:“儿如今无意于婚姻,只想着安身立命,赚钱养家,买房置地,烹鸡宰鸭……”说到后面就有了玩笑的性质,沈韶光自己先笑了。

柳丰也微微笑了。

“是某唐突了。”沉默了一会儿,柳丰站起来对沈韶光叉手一揖。

沈韶光也站起来,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福礼,微笑道,“是儿的荣幸。”

柳丰舔舔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着头走出去。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上司林少尹,这是来吃饭?

柳丰对林晏行礼。

林晏点点头,走进店去。

“客人要吃点什么?莫如煮碗鸡汤馎饦吧?再配点凉拌胡瓜和虾酱炒鸡子?”

“好。”

隐隐听到沈小娘子报菜名还有上司一向言简意赅的“好”字,柳丰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沈小娘子和林少尹……不可能。

柳丰猜,林少尹估计是被鸿胪寺卿张公折磨到晚上,犯夜禁回来,晚间想必没吃好,这会子出来垫补点小食。

最近外藩使团扎堆儿来朝,虽然接待的主要是鸿胪寺,但其中有不少事情都要京兆配合,京兆负责的人便是林少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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