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送命吗?
李氏死死拽着女儿,抽咽着哀声乞求。
“娘,我是旺城提督,我是掌管十万姚家军后勤的人。千枝不在,我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鼓,我不能不去。”姚千蔓温声解释着,神色柔软,态度坚定。
缓慢而轻柔,她一根一根掰开李氏的手指,含笑,迈大步走出门,追着苦刺而去。
“蔓儿,蔓儿……”李氏跪地痛哭。
姚家一众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半晌,季老夫人缓身上前,颤颤微微扶起大儿媳妇,伸出苍老的手掌给她抹泪,口中喃喃,“长大了,都飞了,她们有翅膀,她们望得远,咱们拦不住,就好好给她们守着巢儿,等她们累了,伤了,好歹有个家回,有个窝住。”
“娘。”李氏抬手抹着泪,拼命点头。
——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旺城方面如何点兵,怎样布将暂且不提,单说庸城……
弹尽粮绝,空城许许,两千余将士死伤殆尽,终于,是守不住了。
“娘的,才七天啊,下去没脸见将军了。”被攻城器砸中,双腿血肉模糊的压在巨石下,吕副官嘴角冒着血沫子,张嘴喃喃。
“没事,两千多兄弟呢,一起见,一起挨骂。”朱晓身中数箭,仰面朝天,气若游丝。
“你说,咱俩谁先死?”吕副官侧头,看朱晓被被扎的跟个刺猬似的,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看你那怂样……咳咳咳,呕……”一口血倒进腔子里,眼睛就翻白了。
“还有脸说我怂,呸,你看你这窝囊劲儿,还让呛死了……”朱晓满脸是泪的大笑着,一句话没说完,就声‘嗡’声巨响,诺大巨石凌空而下,正正砸在他脑袋上,血花飞溅。
瞬间毙命。
城门被巨石砸开,大队胡人如狼似虎,势如破竹,庸城——告破!
——
将军府里,媚姨娘坐在高高树桠上,晃着两条腿儿。
望着城门处,密密麻麻,大军过镜的人影儿,她嘴角勾笑,眸底闪烁着刻骨的悲凉。
等了这么长时间,前无人传信,后无人通寻,媚姨娘就明白了。
——她家憨牛死了。
否则,但凡还有一口气儿,他不会不来找她,上回胡人进城的时候,那么危急的情况,他不都把她带走了吗?
帅旗已经倒了——媚姨娘遥望远方,就见胡人军队里,一身晋军模样的人,或沉沉如死灰,或哀哭悲泣……
隐隐约约,她还能听见,有人在喊‘将军慢走,英灵不远’。
真的没了呀?死前还能得敌人相送,那花心憨牛啊,呵呵,恐怕得意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灰飞烟灭,媚姨娘扒着树枝,狼狈爬下来,抽了抽鼻子,她整理衣衫,回到了春芳阁。
进里屋,来到千工拔步床前,她弯腰,艰难的从床下拖出口箱子来。
“呼……”半跪在地上,吹去箱子上的老灰,她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个已经褪色的红包袱,小心拎起,又顺手拿过妆台上的铜镜,起身转出屋子,她来到春芳阁书房——姜企日常歇息的地方。
推开屋门,走到书柜前,她蹲身,熟练的在书柜边角抽出本书,随后,就听‘嗄吱嗄吱’声响,两排书柜缓缓分开,露出里面的小间儿。
——竟是间暗室。
面积不大,一副大案,一间软塌,两把坐椅,墙角放了两个水缸并些许粮食,就已经把暗室堆的满满当当了。
一手拎包袱,一手拿铜镜,媚姨娘莲步款款走进来,将东西放在床上,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随后,用肩膀不知撞了哪里一下,书柜就缓缓合起,暗室紧闭起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嘴里哼着曲调儿,媚姨娘坐在床上,一派悠然模样。
伸手把铜镜摆在案上,调整位置,她缓缓解开包袱,那里头,是一件已经褪色的大红嫁衣。
不是凤冠霞披,没有珍珠玉带,就是非常普通的红袄红裙,细绣鸳鸯成双,双花并蒂,初看是挺不错的,然仔细一瞧,并非凌罗,竟是棉布的。
媚姨娘哼着曲儿,把身上翠环金饰一件件取下来,褪去遍身凌罗,她把那件已经很陈旧,褪色成老红的嫁衣仔细换上,“哎,胖了呀,胖了。”她蹙眉,对着铜镜来回的照,见腰身勒的紧紧的,便忍不住抱怨道:“当初穿的时候,明明还不合身儿,大了不少呢……”
“臭憨牛,个贼精鬼,明明是家丁下人,偏偏哄了我爹,收你当什么义子?还要把我许你……哼,那会儿我多美啊,哪看得上你……谁知贼精到会哄人,头回拿月钱就给我买嫁衣,买首饰,说日后当了大官儿,让我凤冠霞披,给我请封诰命,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就让你花言巧语给哄住了,等着盼着,你娶了别人……”
她喃喃,似喜似恨,“早知道这样儿,还不如那会儿就嫁了你,早早拜堂,等什么诰命加身?让我半辈子矮人一头,见着那姓王的,腰杆子都挺不硬,打心眼儿里泛虚……她硬抢我男人,我咋就不敢上去挠她的脸……姜憨牛,你个直娘贼,花心烂肠子的,明明我才是正头,明明我先认识的你,我,我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孽,这辈子竟然摊上了你!”
扯着身上的嫁衣,她抹着泪骂,“什么破玩意儿,这颜色掉的,什么色啊?”
一脸不甘愿,她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抬手从包袱里摸出把短刀,指尖划过刀刃,“烂肠子的,你记着吗?这刀还是你中武状元那年买来送我的呢,我年年都让人磨,现在还雪亮着……”将短刀抵到心口,她轻笑仰头,手下使力!
‘噗’的一声响,丝毫未曾犹豫,瞬间刀锋入肉,穿心而过,的确锋利雪亮。
“呼……”徐徐吐出口气,媚姨娘歪着头,嘴角沁出丝血痕,顺着下巴流到嫁衣上,“死憨牛,你哄了我半辈子,下回投胎,投生人投生狗,在不想遇见你了……”
喃喃言语,她声调越来越低,最终消失殆尽。
寂静的暗屋里,只余下轻微的‘嘀哒、嘀哒’……不知是烛泪融下,还是她心口血落地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俩一起死吧!
因为,就姜企那性格,我很想象怎么让他归降吱吱……
而且,他不死的话,吱吱收不服充州和加庸关的,那是姜企的地盘,他已经圈了二十年了。
ps:写完才发现,这章有点催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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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庸城告破, 叱阿利整军,如狼似虎的胡人们先是在晋山周围各处镇县游走, 吓的百姓们或望风而逃, 或哀哀等死——攻占了三县数乡, 行整几日,他们气势汹汹, 毫不留情。
一路势如破竹, 沿路途中寸草不留, 就如雄狮过境般, 气吞山河。
好在叱阿利曾发过宏誓‘不屠城’,此一回, 被胡军占领的镇县到少有被屠的,然, 伤亡依然不少, 百姓们的房屋被烧,妻女被淫, 粮食被抢,甚至全家被抓做猪俘当炮灰营用……胡人们驱赶着他们, 徐徐向晋江城方向而来。
而晋江城,已然坚壁清野, 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一日,晋江城衙门,府台周靖明形如枯槁,面如死灰, 眼神直愣愣的,一对儿大黑眼圈儿。脸色惨白,他缩在太师椅里,时不时左右扭动,如坐针毡一般。
瑟瑟发抖,身子止不住的打颤儿,像等候开斩的死囚似的,仿佛随时会有大刀临头。
‘咣!!’突然,门被人大力踢开,周靖明被吓的‘噗嗵’一声从太师椅上直直落地,手脚并用的爬到衙门内大案下头,紧闭双眼抱着脑袋发抖,话都不敢说。
踹门进来那位——师爷邵广林同样形容狼狈,脸色泛青,他一眼叨中周靖明,都没顾上调侃几句,大步上前俯身拽他脖领子,把他从案下拖出来,“公台,大事不好了!!”
“怎,怎么了?胡人来了!!”周靖明被拎着脖领子,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摊在邵广林身上,惶惶如丧家犬般喊,“少,少将军呢?”
少将军——指的自然是姜维,这位早在半月前就到了晋江城,带着人马各处奔波,还接收了庸城派过来的边军和百姓,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毕竟,他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万一晋江城守不住,他们还要跟胡人打巷战,那就是满城乱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形得是烂熟的。
“少将军他……”邵广林一怔,神色有些感叹,“明公,你应是知道的,前几日有人送来消息,说少将军的生母姨娘,并未随护卫家眷离开将军府,而庸城早已被胡人所破,恐怕人已经……”
“这段时间城中事乱,少将军撑了几日,今天终于熬不住,在军营里撅过去了……”
周靖明大惊失色,“啊??那少将军身体是否有碍?”
邵广林庆幸,“特特请了几个大夫诊过,是惊怒交加,太过疲惫导致,这半月余少将军实在煎熬,好在底子好才未曾伤了根底,如今已然转醒了。”
“那就好,没事就好。”周靖明忍不住连连叹,脸上冷汗长流。不过,被这么一吓,他整个人终于有了点儿活泛样儿,不在死鱼一般,深深叹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他起身看邵广林,“你刚才说出了大事?到底怎么了?”
他话一出口,邵广林顿时满面怒色,“明公,谦郡王跑了!!”
“什么?”周靖明一怔,没反应过来,还歪了歪脑袋,随后,瞬间,“啊!!跑了??百姓们都没跑,老子也没跑,他跑了??”他怒极大吼。
“不止谦郡王,连王妃和世子……能跑的基本都跑了,王府就剩下个世子妃,哦,还有一‘堆’妾室庶女,哪房都有……”邵广林强压怒火,咬牙说。
“他州牧之身,世代镇守充州,如今大难,他,他怎么能逃?朝廷和宗室不会饶了他的。”周靖明急声。
邵广林便冷笑,“就是不饶顶多降他爵位罢了,总能保住性命富贵。”而如今,胡人临境,留在晋江城,那就是随时准备殉国了。
“上回晋江城被破,跟胡人打巷战,谦郡王不是没跑?还一脸大义凛然领头呢,怎么这回就绷不住了?”周靖明恨的锤胸顿足。
“上回?呵呵,上回城破,胡人不是叱阿利领兵,上回巷战,姜将军没死。”邵广林沉声。
周靖明梗住,瞬间沉默。
屋里的气氛冷寂下来。
好半晌,周靖明开口,“谦郡王合府逃跑的消息……百姓们知道了吗?起了什么乱子没有?”胡人临城,一州之牧都弃民跑了,城中生乱太正常了。
“世子夫人还在,消息被她压下,到能稳得住。”邵广林应声。
周靖明狠狠抹了把冷汗,不住声说:“世子妃高义,世子妃高义。”这要是谦郡王弃民而逃的消息传出来,城里百姓在哗变了,那真就……
想想那场面,他从心缝儿里往外浸凉气。
“这消息,得死死压住了,千万别传开。”周靖明忍不住连声叮嘱,邵广林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来寻明公就是为此事,看看是不是寻些个人围了谦郡王府……”
“围了?”周靖明疑惑。
邵广林便道:“起码将府中下人控制住。”
“派些人看守便是,围的话,世子妃还在,不太好吧。”周靖明犹豫。
邵广林,“明公,世子妃是被王府内一众抛下掩人耳目的,她心中愤慨自不必提,且,终归妇人身,行事不方便,所以……”还是围了吧。
“抛下的?!”周靖明梗住,说不出的滋味,“谦郡王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世子就容了?好歹那么多年夫妻啊!”
“谦郡王府就那么几个镇得住台面的主子,不抛她抛谁?王妃、世子、又或者是哪位公子?那是谦郡王的亲儿子,他会舍得?”邵广林讽刺。
周靖明,“……世子妃在王府经营多年,就这么妥协了?”硬抗合府不能,坏事儿还不容易?
偷摸往外传消息都好啊??
“谦郡王把她两个儿子都带走了。”邵广林面无表情。
周靖明沉默,好半晌,“……那就围了吧!”他低声,见邵广林看他,又叹气道:“我亲去自找少将军提,就是我做的决定。”日后朝廷清算‘冒犯上官’罪名时,牵连不上旁人。
“少将军的探子早便回报,胡人不日就到城外,到时候抵抗不住,城一破,还说甚至牵连不牵连?不是可笑?”邵广林懂他话中意思,不由摇头叹道。
周靖明同样觉得说错了话,不由讪笑。
两人对视一眼,静默片刻,邵广林突然问他,“明公,我方进门时……你既如此害怕,做何不逃?”
做为晋江府台——最先得着消息的人,周靖明想跑,比谦郡王还要容易。
“自科举得中,我在充、泽两州住了二十多年,从七品芝麻官坐到一城府台,多不容易啊。我天生官迷儿,还等着日后高升进燕京呢,万不能做那逃官……在说了,我胆子还小呢,逃了朝廷日后清算,不得砍我脑袋啊。”
伸手拍了拍肚皮,“广林,你看看我这肚子,跟有了六月身孕般,腿短气虚,跑不动啦。”他自嘲的道,复又看向邵广林,“光说我,你呢?未入官场,没得我这些顾忌,你怎么不走?“
“我等明公高升燕京,封候做相的时候,跟着享清福。”邵广林便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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