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1 / 1)
猫儿乖顺的含住,应声道:“哎,谢谢哥哥体贴。”随后,便回身关门,提着玻璃灯往内院返。
穿过假山流水,小片竹林,他进了内院,余光撇了撇成排成队,拎着棍棒的巡游家丁,他缩缩脖子加快脚步,没多大会儿便回了正屋,抬手‘叩叩叩’轻声敲门。
屋里,“猫儿吗?”幽然如林籁泉韵的声音传来。
“哎,公子,是我。”猫儿赶紧回。
随后,脚步声响起,‘吱嗄’一声门打开,“进来吧。”皎月公子如玉似神的脸庞出现。
猫儿见惯了的,到不大在乎,搓着手进屋,把玻璃灯小心放在桌案上吹熄了,才叹了口气道:“公子,今儿的客人真是难缠,灌了你那么多酒,日后可别见他了。”
皎月公子回身,懒懒斜卧在窗前贵妃塌上,微眨眼帘轻笑,“那是吏部侍郎家的长子,哪是我说不见就不见的。”
“做甚不能?您跟世子爷提一句不就好了嘛。”猫儿嘟着嘴。
皎月公子便瞧他,戏谑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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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世子,不过逢场做戏,一个慕颜,一个爱钱,彼此银货两讫,谁都不欠谁。
平素,他拿世子做伐挡恶客,小官小贵便罢了,世子不会在乎什么,但吏部侍郎家,已是三品大员,这般的人物,世子不会为了他这‘消遣物儿’得罪,他也不会自找没趣儿。
事实上,若不是他这么懂事识趣,哪能数年如一日的得世子关心,做这静玉坊第一人呢。
垂脸儿,见猫儿还是满面不情愿,嘟嘟囔囔鼓着脸儿,皎月公子不由暗笑,“猫儿,我让你打听管事因何加派了巡游家院,你可有消息?”他蹙眉问,故意岔开话题。
“有了有了!”终归是小娃娃,猫儿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在是鱼龙混杂环境里长起来的,心智依然有限,皎月公子是他最相信的主子哥哥,想拐他还不容易。瞬间忘了心头不满,他神神秘秘的道:“公子,您知道吗?前儿青玉坊,就是小净河边那个,出了件大事呢!”
第八十一章
燕京教司坊, 除了皇宫里伺候圣人的,余者, 是在城中遍地开花。
小净河旁青玉坊、八道门里碎玉坊、三渔胡同静玉坊……这是燕京官方花楼的三根顶梁柱, 前两者女妓红姑, 后一者龙阳当道。
——是相公馆。
好歹三大顶梁柱,哪怕性别不同, 相互之间亦有交情, 偶尔哪家高官做个寿还会一起表演, 三家楼子彼此都有来往, 甚至,静玉坊的小倌儿们还会跟其余两坊里, 聊的来的‘姐姐’结做‘夫妻’,隔一月两月见上几面, 享享做普通夫妻的乐趣儿。
一般情况下, 但凡姑娘和小倌儿乖巧听话,管事的都不会太过干预。
因此, 听闻青玉坊出事,皎月公子还挺关心, 大红衣衫笼着劲瘦身躯,他撑起身子, “出了什么事儿?”他在青玉坊是没有相好的,架不住身边‘邻居’有啊。
“是出人命了呢!”猫儿乍着手,做一脸夸张模样,“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的。”
“人命?哪个?”皎月公子微蹙长眉。
猫儿便道:“就是花醉喜欢的那个霍家小姐。”
“她?”皎月公子桃面微疑,“她不是不出楼吗?”
教司坊嘛,其中最多的就是犯官家眷,未成年的少爷、相貌美艳的媳妇、小姐。三坊中海了去了,霍锦绣不是第一个,肯定亦不是最后一个。
“……有贵人养着,她连台都不出,不过偶尔陪个酒,哪就没了命?”皎月公子问。
像他们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谁跟谁有点什么,谁背后是哪个贵人?嘴上不说,心里门清儿,“那位是大长公主家的独苗,他护着的,谁不长眼敢动?”
“据说是韩家的嫡少爷呢。”猫儿便道,“人家是当朝首辅的儿子,太后娘娘亲侄儿,哪会怕云家?”他低声,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个大家少爷真不是东西,我听说韩少爷和霍家小姐的弟弟还是同窗,结果人家落了难,不说帮扶一把,到还欺辱起个没完了?”
“花醉跟我提过,人家云公子给足了银子,霍家小姐根本不用出面应酬,等闲小官儿碍着云公子亦不敢招惹,都是韩少爷不依不饶,呼朋唤友的没个消停,这会儿子喝多了酒,闹将起来要扒霍家小姐的衣裳,人家不愿意,推推搡搡的,人就被推进小净河里,如今都三、四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估摸着没救了,不知随水飘哪儿了。”猫儿摇头怜惜道:“好端端的大家姑娘,连个好死都没捞着,真是……”
“都入了这一门,哪有个好死不好死的,临了能有副合身的棺材就不错了。”皎月公子讽刺一笑,“既进娼门,霍小姐还端着贵族姑娘的架子,早早晚晚的,这一祸她就躲不过去。”
“四年了,差不多了……”
皎月公子目光迷茫,说不清是嘲笑还是羡慕,“随水而逝,到是逃脱出去了……”他喃喃,偎在贵妃塌里,仰头望着雕花房梁,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疑?”他疑眉,突的支起身子。
“那,那是什么?”他微惊。
“怎么了?”猫儿愣神。
“房梁上……”皎月公子伸手向上一指,整个人弹起来。
猫儿连忙抬头,就见房梁上伏着两道黑影,正微微颤动着,大小如同人型……想想院里如狼似虎,密不透风的家丁护卫,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鬼鸭!!”
来人鸭!救命鸭!有鬼鸭!两步窜到皎月公子身边,抱住他袖子捂住脸,猫儿惊叫,“公叽,公叽,有鬼鸭!”吓的声音都变调儿了。
皎月公子同样肺胆俱裂,这深楼内院的,等闲强人进不来,花柳地冤死人最多,产生个把厉鬼一点不稀奇,抱着猫儿,他颤颤兢兢往后退,就见房梁上的影子一动,飘飘然竟然下来了,“啊!”一声惊呼,他连退三步,腿儿正磕在贵妃塌边沿,‘咕嗵’一声歪倒。
横着就躺下来了,怀里还没忘了抱紧猫儿。
“哎呀!”猫儿脸磕在他手肘上,疼的眼泪汪汪,“公子,怼怼怼……怼下来了……”
“雪儿,你这朋友,胆子有点小啊。”凌空飘下的鬼影——姚千枝凌罗白衣,手里轻摇折扇,转头调侃胡雪儿。
胡雪儿就耸耸肩,无奈笑道:“是咱们出场的太吓人了,怪不得他会这样。”
两人边笑边说,往前走了两步,歪在贵妃塌里,皎月公子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握着根束发银钗,本欲大喊,谁知……
一双桃花眼儿微眯打量来人,“雪,雪儿?”他狐疑轻声。
“皎哥。”胡雪儿身子一顿,僵硬转头,表情似哭似笑,“你,你还记得我啊!”
昔日小河村附近的那一群胡儿,胡皎是领头的,比胡逆和胡逆还要大上几岁,他都能跟人拼命抢食儿的时候,胡雪儿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娃娃。
可以说,胡雪儿是胡皎一手带大的,连‘雪儿’这名字,都是胡皎给她起的。
如父如兄,似伴似友,她对胡皎感情极深,当时,胡皎失踪,旁人都放弃了,只有她一直在找,甚至,加入姚家军后都没有停歇,只是……“我一直在找你,在充州,在泽州,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然到了燕京……”胡雪儿揉了揉酸涩的眼,苦笑喃喃。
“猫儿莫怕,那不是鬼,是我认识的人。”惊慌瞬时退却,皎月公子捂住猫儿的嘴,低声安抚他,见他渐渐平静下来,才转头望胡雪儿,一脸的似悲似喜。
好半晌儿,他开口道:“……当年,我是被商人抓的,原本是卖到了棉南城一户官家做么儿,后来那家家主升官,我便随其而来,燕京繁华,那家主待我不错,日子还过得去,后来,天降横祸,那家主渎职犯事,全家被抄,我被官卖,流落至此。”
“好在我相貌不错,又赶上有贵人好我这口儿,到是挣巴起来了。”
皎月公子态度坦然,似不以小倌儿身份为耻,胡雪儿微微惊诧,缓步走到贵妃塌前,坐到他身侧,认真望他,开口问道:“想走吗?回充州,跟我们一块儿,逆子,狸儿,还有苦刺姐姐……”
“走?”皎月公子微怔,仔细打量着胡雪儿,顺带看了眼自‘飘’下来后,就默默站在一边看他的姚千枝,“雪儿,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皎哥,充州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在不是从前的我们……”胡雪儿两眼放光,伸手拉住皎月公子的袖子,跟他解释起来。当然,能说的她说了,不能说的一句没露,但,单只这样,都让皎月公子惊讶不已。
“你们……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吗?”他一脸梦幻神情,许是欣喜,许是希望,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般,烟灰色的眸子微微闪起亮光,随后又很快黯了下来。
见他这般,胡雪儿便拉着他,“皎哥,跟我走吧,咱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她现在是有钱人,苦刺姐姐一城提督,狸儿逆子个个有本事,在不是以往任人欺负的小胡儿,腰板正正的呢。
“走?”皎月公子目光朦胧,苦笑一声,他垂头看看眼里含泪,捂着嘴的猫儿,“公子,你要跟他们走吗?你不要我了吗?”猫儿小声抽泣着,怯声问。
“不会,不会的,公子怎么会不要猫儿呢。”皎月公子心头一疼,连忙把他揽进怀里,轻拍后背,温声安慰着,直到看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雪儿,我谢谢你还记得我,不过,我想离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身后有贵人,还有猫儿……我不能走,算了吧。”
“皎哥?你那贵人是谁?你是舍不得这孩子吗?要不,一,一起走?”胡雪儿满面焦急,回头频频看姚千枝。
皎月公子跟霍锦绣不同,他是真正的红牌,静玉坊的顶梁台柱子,想偷他的难度比偷霍锦绣高上十倍不止,毕竟,青玉坊里,除了韩家人偶尔会派侍卫盯一盯霍锦绣,余者,她身边连个喘活气儿的人都没有。
贴身丫鬟都没混上,她的地位可想而知。
跟她相比,皎月公子在是不同,两进的院子,院墙高耸不说,没有一面临街,正是静玉坊最中央的位置,院里不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亦是巡查森严,昼夜不停。
说句实话,姚千枝带胡雪儿偷摸进来花费的力气,比当初在杨城偷走孟央还要多。
“你身后那贵人,是乔蒙吗?”一旁,一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姚千枝突然开口问。
皎月公子一怔,转头望她,一时没开口。
到是猫儿年纪小,没那么谨慎,闻言怯怯抬头问,“这位大姑娘,您知道世子爷呀?”
“知道啊,燕京没秘密,我哪会不知道呢?”姚千枝就笑,弯腰逗他,“我不止知道你家公子是宣平候世子的心头爱,我还知道你生母是……”一句话没说完,她微微顿住,引得猫儿连连追问,“我生母怎么了?大姑娘知道猫儿的娘是谁吗?告诉猫儿好不好……”
“这个嘛!”姚千枝含笑,转头看皎月公子,“不如问问你家公子啊!”
“如果他答的好,说不定我会把你们一同救出去,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呢!”
“一起走吗?”猫儿眼睛瞬时亮了,“公子,公子,我娘是谁呀?快告诉这位大姑娘,她带我们一起走呢?”
“我是咱们坊里公子们的孩子吗?还是哪个贵客不小心留下的?不对,大姑娘问娘……难不成,我娘是高门的大家闺秀……”他晃着皎月主子的袖子,说到‘大家闺秀’时,见自家公子脸色煞白,便觉得有了意思,“难道真是大家小姐?公子公子,你快说是谁?我认不认得?”
“我想想啊,日常总来咱们坊里的……是神武将军家的宋姑娘?是英国公家的白姑奶奶?还是井侍郎府里的表姑娘?你说呀?”念着名,猫儿逐一猜测。
皎月公子心都凉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紧紧抱着猫儿,一双桃花眼乞求的望向姚千枝,“这位大姑娘,你,你明白说吧,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从小孤苦,在静玉坊熬了这么多年,听话听音儿的本事刻入骨髓,姚千枝的话往出一问,他心里就明白了。
这位跟胡雪儿完全不一样,人家不是天命菩萨,佛光没想着往他身上照。
姚千枝没回话,反而蹲身笑眯眯的看猫儿,“乖娃娃,我跟你们家公子有话要说,你跟这姐姐玩去好吗?”她抬手,指了指胡雪儿。
猫儿歪头看看姚千枝,又回头望望自家公子,脸上满是不舍,然,平素有贵客来了,他同样不能留下。这套程序是惯熟的,到很乖顺,“那大姑娘跟公子慢慢聊,猫儿就先退下,需要服侍人唤一声便是了。”说罢,挣扎着从皎月公子怀里爬起来,他把手递给懵住的胡雪儿,“姐姐,咱们进里屋吧,前儿送来的老君眉,猫儿泡茶给你喝。”
“啊!?啊!!”胡雪儿握着硬塞过来的小手,神色怔怔,吱唔两声,她仿佛终于恍然,猛的转头,瞪大眼睛看姚千枝,“大,大人?”您,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雪儿,听话,跟着孩子进里屋,好好品茶。”姚千枝低声,徐徐劝着,笑意不达眼底。
胡雪儿一个激灵,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这时候才想起苦刺姐姐提过的:莫当大人性情好,什么有的没的都提。此回燕京之行,带着耳朵舍了嘴,莫要多说多言,否则,但凡坏了大人的事,谁都饶不了你……
燕京之行颇多波折,大人救霍小姐,那是因为早就答应了霍师爷,花废如此多心思,还托了云都尉相助,才落得个假死逃亡。她——空口白牙就要大人救走个当红头牌,还是个背后有贵人的……
那位贵人——宣平候世子?那不就是自家大人借居的乔家吗?世子?乔夫人的大堂兄!自见了胡皎后混沌的头脑像被巨锤敲了般,瞬间清醒,抬头望望自家大人清淡自若的眸子,胡雪儿如冷水浇身,透着心的凉儿。
“是,属下遵命。”垂着脸儿,她紧紧握着猫儿的小手,脸色苍白的退步。
猫儿皱着眉,神色带着几分疼痛,乖巧跟随。
看着两人进了里屋,胡雪儿将门关上,姚千枝这才回头,面色缓合,带着几分笑意,“猫儿这孩子,是你初被卖那官员家小姐生的吧,那姑娘叫什么来了?梨兮,呵呵,很好听的名字嘛!”
“那家人受贿不说,还得罪了宣平候,让贬官抄家,你被官卖到教司坊,那位梨兮小姐亦不例外,你俩分到一个地步,抱团取暖了吧,互相怜惜了吧?你,爱慕她是吧?”
一字一问,姚千枝缓步上前,“可惜了,梨兮小姐不爱你,她爱绯夜公子,爱到愿意在这等地方,给他生孩子……”
“她疯了?绯夜是太后娘娘的爱宠,谁敢沾他?”皎月公子突然出声,灰色眸子充满恨意。
见他这般,姚千枝便摇头叹道:“所以,她死了,给你留下个不足月,半死不活的猫儿,就自尽了……”
“她不是自尽,是绯夜杀了她,甚至,他还想杀猫儿,想……”杀我!皎月公子咬牙。
“为了保命,你靠上了宣平候世子?还是说,你想给曾经的主家报仇?”姚千枝挑眉。
“薛家确实受贿,宣平候没叛错他们,我爱梨兮,不是不讲理,我不恨宣平候府,没有报仇的意思。”皎月公子目光闪烁,“但是绯夜,他花言巧语骗了梨兮,明明,他是太后的私宠,他就不该沾花惹草,骗人真心……梨兮怀了身子,他,他竟然那么狠心……”
倌儿相公和落难妓.女,不过搭伙互相哄着过日子,谁会付出真心?偏偏梨兮是个傻的,真爱上了绯夜,信他会带她远走高飞的承诺,而他,同样是痴人,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还是傻傻等着,那人都没了,他还守着她的孩子,留在这处四方院子里,抬头看着憋窄的天空。
“猫儿越来越大了,模样丝毫不输绯夜,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有家丁摸他的脸……他好像还挺习惯的样子,像你们这行当,好像八、九岁的就有人喜欢,他没几年了吧?”姚千枝歪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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