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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红翡听了,立刻没好气地冲靛玉道,“也不知是不是被饕餮附了身了!怎么这么爱吃?打小瞧见了吃食就跟没命了一样!之前小姐未出阁时,便是整日里往厨房里跑,如今来了这侯府,竟然还是如此!不如求小姐发发善心,调你去厨房做活好了!”

靛玉年纪小,听红翡训话听惯了,被说了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挤眉弄眼地冲红翡笑着道,“咱们小姐也是喜欢吃食的,红翡姐姐这是敲打我呢,还是敲打小姐呢!”

红翡气的跺脚,“你这小蹄子,竟学会冲我耍花腔了!”

红翡比顾熙言还年长几岁,打小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素来稳重。在顾府的时候,主仆三人时常玩闹,如今到了侯府,顾熙言主母的身份摆在那里,碍于靛玉年纪还小,红翡不得不端着大丫鬟的架子震慑下面一众人等,故而常常不苟言笑。

顾熙言很久没见她这般笑闹,索性含了一抹笑意,由着两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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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木樨黄

昼锦堂的后院儿里栽了满园的丹桂树。眼下正是金秋时节,昼锦堂里,正堂的四扇黄花梨木大门大开着,穿堂风挟裹着桂花的馥郁浓香,直往人面上扑。

花厅前的院落里,早早用白色纱帐把整个院落隔成了三四片隔间,每个隔间里皆放置着几张朱漆描金长方桌,桌旁放着几口红漆木大箱笼,里头盛放着一摞摞的天青色云纹皮儿账簿。

院子里人头攒动,正为了查账的事儿忙的如火如荼,大家伙儿忙中有序,有条不紊,倘若遇到问题,还不时的探身和隔壁的人讨论确认一番。

——顾熙言一进昼锦堂,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顾熙言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一行人边走边看,颇为惹眼。忙碌的众人抬眼见是顾熙言,皆纷纷行礼问好。

那厢李妈妈、廖妈妈远远见了顾熙言,忙远远迎上来见礼,“秉主母,大伙儿刚查完庄子的第二轮账。”

顾熙言点点头,又冲朝自己行礼的一干人等以微笑回应,脚下莲步不停,显然是不打算在院子里做过多打扰,“辛苦大家伙儿了,厨房里头熬好了蜂蜜红梨水,最是滋补润肺,还请两位妈妈提醒诸位要劳逸结合。”

两位妈妈对视一眼,忙不迭的应下了。周围离得近的人听了,心中自然是万般感动,又是一阵纷纭的道谢声。

顾熙言又笑道,“大家伙儿接着忙吧,我去偏屋里头瞧瞧。”

上回顾熙言定了新规矩——每月初一到初五,都会抽取一部分人出来和正房管事妈妈丫鬟面谈。言既出,行必果。她的话,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偏屋里依旧是上次的布置——宽敞的屋子用白色的纱幔隔开,分成两半,左边半屋当中摆了张方案,两把圈椅,案上放置笔墨纸砚,还有一应的果子点心茶水。

上回,顾熙言从各管事处抽了些许人和正房里头的丫鬟婆子们面谈,在府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说句不好听的,下人终究是奴才——身楔掌握在主家手里,倘若主人家宽厚仁慈,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倘若主人家是个刻薄歹毒的,也只能忍气吞声,哭诉无门。

自打上回面谈过后,“正房里头的丫鬟婆子及其和蔼可亲,又平易近人”的说法便传遍了整个侯府。故而这半个月来,上次未能被选中面谈的众人皆是期待着这次被选中,也好有机会见识见识正房里头的贵人们。毕竟,纵使元宁长公主在世的时候治下仁慈,毕竟是皇家贵胄,金枝玉叶,自是不曾如此关怀过下人们。

顾熙言仍旧是端坐在纱幔背后,听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那厢李妈妈便带着几个人来,说庄子的账务查好了,请主母过目。

半个月前,顾熙言第一次在昼锦堂见内宅诸人,便叫人把侯府名下所有田庄过去五年的账目都细细查了一遍。

田庄的收益主要看收成,如今才半个月过去,账目自然没什么大的变动。因此,三轮查账其实重在审核,耗费时间也比较短。

李妈妈一边说着,一边递给顾熙言一本薄薄的名册。

顾熙言接过名册,细细扫了一遍,只见上面不仅按收益给庄子排出了名次,更详细标注了过去五年所有庄子的收益明细,是盈是亏,盈了多少、亏了多少,一目了然。

顾熙言颇为满意,“很好。”

说罢,她将手里的单子合上,眼梢一扫,正好看见李妈妈身后站着了一个穿着藏蓝色对襟长袍的中年男子,那人生的面色黝黑,面容儒雅,颇为眼生。顾熙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吴管事了。”

吴管事忙上前两步,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小人乃衮州东昌府庄子管事吴伯玉,初次拜见主母,给主母请安。”

平阳侯府百年基业,铺子门面之多,自是不必再细说。至于田地庄子,除了盛京京郊一带之外,盛京周边的几个州,诸如青州,衮州,冀州等,皆有田产庄子分布。

田产庄子基本上是看天吃饭,收益主要看一年的庄稼收成。故而,每年过年的时候,庄子的管事们才有机会进京和主家汇报这一年的庄子状况如何。

如今顾熙言改了规矩,每个庄子的管事每月都有被抽中进京到侯府汇报的机会。从每年见一次主家,突然改成每年见两次主家,几百个庄子的管事们收到侯府发来的信件,顿时紧张起来。

吴管事被临时通知连夜进京参与审账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做贼心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是候府中多年没有盘问过衮州一代庄子的事儿,吴管事又不是侯府几位管事、妈妈眼前的红人,如今远在百里之外的下人突然要见新任的主母,两厢摸不着脾气,心里头难免吊着一块大石头落不了地。

吴管事本来以为新主母年纪轻轻,又是世家大族出身,对于田庄之事定是不会太了解,故而有关于农耕的事情一概照顾着顾熙言,往她能听懂的方向说。可是顾熙言显然是有备而来——衮州庄子里大多种什么作物、一年几熟、今年有无天灾……竟是随手拈来。

如此一袭盘问下来,吴管事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再想着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等问完了话,顾熙言又给他看那本薄薄的花名册。

今早,吴管事作为唯一被抽中的庄子管事参加了第三轮审账,自然看到了自己的庄子在侯府名下所有庄子里的排名——不上不下,正好排在五十三名。

吴管事双手接过名册,只见上面细细写了庄子的盈亏明晰,一行一行看下去,当着主母的面看业绩的吴管事渐渐红了耳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愣是害臊的如三岁小儿一般。

然而顾熙言并没有说什么严厉的话,只是浅浅笑着说,“衮州一代庄子土地肥沃、气候平稳,过往五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吴管事定是对庄子事务上了心的。如此看来,管事必定能把庄子打理的越来越好。”

自打元宁长公主去了之后,侯府在庄子这块儿便少了些敲打。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常年没有居上位者抽着小皮鞭在后边督促,下属自然不会像螺丝钉一样转个不停。

这些年,吴管事在打理庄子方面虽说不上鞠躬尽瘁,也算得上无功无过。方才回答顾熙言的问话,也算是对答如流。如今听了顾熙言一番话,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儿,莫名鼓起来一股子不服输的气焰。

——衮州一共有十个庄子,他打理的庄子只能排个中游。衮州虽比不上盛京京郊那几个庄子收成好,可也算占了天时地利,明年再来请安的时候,自己打理的庄子怎么也得在衮州的庄子里排上第一!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了荣辱心才会有竞争力——死水微澜,养在其中的鱼儿永远安于现状,若没有外力狠狠的推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到多好。

出发来盛京之前,吴管事知道自己被抽中的时候,心中难免心惊胆慑。殊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等到第二年,吴管事庄子收成排上了花名册的前十名,其他看过花名册的庄子管事的都觉得邪了门儿了,等去问吴管事打理庄子的秘诀,吴管事皆闭口不言,只道“主母和善”。于是第二年,侯府名下的两百来个庄子管事都想知道自己的庄子在花名册上能排到第几名,竟然都争着抢着要来侯府审账。

吴管事出了昼锦堂的门儿,婉拒了在侯府留宿的邀请,竟是一刻也留不住,趁着夜色连夜回了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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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桂子香

等送走了吴管事,顾熙言笑着看李妈妈,“妈妈觉得,这侯府名下的庄子目前情况如何?”

李妈妈忙从圆凳上起身,“回主母的话,侯府名下共二百一十六个庄子,根据刚才的审账接过来看,约有一百五十个庄子都是有盈余的,剩下的六十六个庄子有些亏损。老奴方才细看了两眼,这些亏损的庄子里,除了经营不善,也和当地的水土、气候有些干系。”

顾熙言点点头,“那人事方面呢?这二百一十六处庄子的管事,妈妈可都认得?”

李妈妈笑了笑,“不怕主母怪罪,以往每逢过年,这些管事才来府中拜见一回,其余时间压根见不到面的。故而,除了京郊几处大庄子的管事老奴能叫出名字之外,其余的管事大多是脸熟叫不上名字的。”

既然李妈妈都脸熟叫不上名字,更别提别人了。

顾熙言道,“我也想到了这层。外面的庄子本就和府中联系少,幸好大多数管事都是忠厚老实的,若是有几个偷奸耍滑之辈成了漏网之鱼,在外面打着侯府的旗号欺凌霸弱,一旦东窗事发,咱们人在侯府中坐,不能及时应对,毁的可是平阳侯府的声誉。”

以往历朝历代的士族中,庄子上的管事大多是家族里世代头的家奴,其中更不乏有和家族沾亲带故的。故而,打着正主儿的旗号霸占乡田、欺压邻舍的事儿层出不穷。

庄子出事儿,轻则败坏主子名声,重则连累主子在朝堂上被谏议大夫参上几本。历朝历代,这种事情都屡见不鲜。

李妈妈闻言,也肃然道,“主母可有什么好计策?”

“计策谈不上,苦差事倒是有一个。”顾熙言笑了笑,示意红翡拿上来一张羊皮地图。展开一看,原来是平阳侯府名下二百一十六处庄子的分布地图。

除了这份地图之外,还另有一个小册子。上面是二百一十六处庄子的详细信息,大到庄子的来源、庄子历代的旧主人……小到庄子的水土、气候、所种植被、管事的家眷……无一处遗漏,无一处不详细。

这地图一看便是新制的,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小羊皮味儿。李妈妈随手翻看了几眼,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叹顾熙言是个心细如发、内有乾坤的。

等李妈妈翻了几下,顾熙言才接着道,“妈妈是府中老人,这半个月来,我越发觉得妈妈是个处事周全,心细如发的。妈妈和廖妈妈是府中头等的管事妈妈,如今我手上有个一顶一重要的差事,想着留廖妈妈在府中管着查账的事儿,把这差事交到妈妈手里去办。只不过这差事需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不知妈妈愿不愿意。”

这半个月以来,根据顾熙言的分工明细,阖府上下平白闲下来了许多人手。前些日子,府中一些多出来的下人已经按照籍贯纷发到了侯府名下的庄子里。

顾熙言嫁到侯府的时候,随身带了自己的心腹妈妈和丫鬟,故而如今这府上内宅的事务少、闲人多。内宅的管事有廖妈妈、王妈妈、桂妈妈在,外面的铺面庄子虽然分别有管事料理,却少个总的理事的人。

顾熙言的初衷,是使整个后宅如同齿轮一样严丝合缝、一环扣一环的运转,即使她懒怠几日不打理后宅事务,也能保证各事务运转如常,不出差错。

廖妈妈听了顾熙言的话,当即明白她这是有意把自己推到这把交椅上,以后定是拿自己当心腹了。

侯府中这些得了脸儿的管事妈妈,年纪大了是可以去庄子上养老的。如果能坐上这个外宅总理事的位置,真真是为安享晚年铺了一条坦途大路。

李妈妈当即伏地一拜,“难为主母还愿意使唤老奴,老奴自当肝脑涂地,赤诚以报!”

顾熙言知道这事儿是成了,亲手扶起李妈妈,笑道,“既然妈妈有心,我也不会叫妈妈单打独斗的去。”

“这巡庄的事情并非一两日就能巡完的,所以要辛苦妈妈每月回侯府汇报一次。”说罢,顾熙言复又看那卷地图,“这些庄子在盛京周围的几个州府皆有分布,不知妈妈觉得,从哪里巡起好呢?”

李妈妈沉吟片刻,指着羊皮地图上盛京下方那处地界道,“二百一十六处庄子里,单青州就分布有三十处宅子,占比最多,收益也好。老奴想着,不如就从青州的庄子巡起。”

顾熙言闻言扬起一抹笑,美目里流光溢彩,“我和妈妈想到一块儿去了。”

……

今日早朝,金銮殿上满朝文武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朝廷党争激烈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九龙宝座上的皇帝一言未发,神色掩于冕旒冠上垂下的十二串琉璃珠子后,让人捉摸不透。听了众臣的关于编发改革的谏言,皇帝挥袖,点了太子和四皇子出列回话。

太子力推“缓变”,大燕朝疆域广阔,子民众多,变法涉及领域之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要对历代积弊进行彻底的变革,谈何容易?事情宜缓不宜急。

四皇子则直言“急变”,变法改革举步维艰,失之毫厘,就会举国大乱、民不聊生。北方五胡十六国虽已招降为属国,可近年来颇有异动叛党,若趁变法间隙趁虚而入,岂非引狼入室?若要变,就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此两条路子一出,竟是火上浇油一般,翰林掌院学士王敬孚、参知政事胡文忠纷纷出列表态,也不乏部分臣子仍处于观望状态。

身为君王,没有不想流芳百世,扬名万年的。成安帝重佛尊道,效法自然,在位二十二年已深谙帝王心术。他心中清楚,无论“缓变”还是“急变”,都利弊互见。变法者注定是孤独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遗臭万年。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变,还是不变,谁来变,该怎样变……这其中诸多问题,都要说个明白。

一群须发皆白的朝臣天天在朝堂吵翻天,今早又是一番论战。好不容易下了朝,成安帝又宣了一干人等去御书房议事。

变法牵扯到军机大事,武将里头又大多是只懂得上阵杀敌的宿将,像萧让、淮南王这样半吊子皇子伴读,竟也算难得的文武双全的,自然也在议事之列。

等萧让出了御书房,又马不停蹄地掉头去了三法司,结了手头上的昭狱的案子,一天折腾下来,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等到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萧让刚进了凝园,还没走到正房里头,便远远闻见一股子香甜的桂花味道。

这味儿和树上的桂花香味儿又不太一样,透着一股子甘甜醇香,萦绕不绝。

凝园花厅里,顾熙言早早地迎在那儿。

萧让风尘仆仆的跨进门,不等她行礼,抬手便将人扶起来,“什么味儿?竟是如此香甜?”

一日忙完,昼锦堂下钥的时候,恰巧是晚膳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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