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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和怡晴连忙上前扶住她:“娘娘当心。”

干太医这一行的,有十分也只能说五分,何况脉象确实就是这么回事,但这样子实在可怜,孙放林纠结一会儿,咬咬牙:“娘娘,方才臣替陛下诊脉,诊出风寒,其下又似乎藏着惊惧之相。臣斗胆问娘娘,陛下病前,可遇见了什么?”

“惊惧?可他平常也不怕什么的……”沈辞柔一时也想不起来,过了会儿才想到,“对了,昨晚,陛下说他做了个噩梦。”

“那臣再斗胆一猜。”接下来要说的话太吓人,说不好就得丢脑袋,孙放林先得要个保障,“请娘娘恕臣无罪。”

沈辞柔心说都什么时候了,果然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术,她强压下涌起来的情绪:“医者难为,我不会折腾太医令的。”

孙放林点头,低声说:“陛下此状……娘娘可否想过,厌胜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黑蛇:厌你个头。

黑蛇是意象啦,大概是无忧恐惧的东西的具象化_(:3)∠)_

第101章 神佛

沈辞柔大惊,还没说话,边上的宫人全部跪下去,连听风和怡晴都不敢再扶着她,在她脚边跪下,死死低着头。

厌胜之术,再往小了说也是害人,又是用在皇帝身上,往大了说就是怀疑天授的君权,动摇国之根本。孝谦皇帝时受尽宠爱的柳德妃被天后拉下马,就是因为她在宫里行厌胜之术,先前的宠爱一朝尽空,最后斩断四肢而死,如今宫人乍听见这个,不害怕才是见鬼。

高淮也怕,但他不能没主意,跪着问孙放林:“厌胜之术可不是能随便说的,太医令有把握吗?”

“臣是医者,并非巫师。”孙放林对着沈辞柔说,“臣也只是做个推测。”

“……去查。”都到这份上了,李时和还不见醒,沈辞柔什么都能试试,“高掌案,去查。”

高淮刚应声起来,沈辞柔忽然制止他:“不,别去。都起来吧,照常做事。太医令今日这话当做没说过,我也当做没听过。”

高淮一愣,懂了。

厌胜之术毕竟是说不出真假的事儿,这会儿皇帝的病到底怎么样还没个准数,要是一查,全大明宫都知道皇帝病重,且到了要查厌胜的地步。若是再往长安城里一传,其下暗流趁机涌起来,那就真麻烦了。

“臣明白。”高淮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该怎么解决在场的宫人,至少皇帝醒之前,这些人不能再出现了。

他还在想,又有一队宫人进来,都捧着托盘。领队的是空兰,她没听见先前的事,直觉殿内状况不对,头都不敢抬。

还是听风上前取了托盘:“娘娘先用膳吧。”

沈辞柔没什么胃口,但总也不能不吃,到桌边坐下。上来的早膳确实挺清淡的,一例甜粥,配菜也都挺寡淡,沈辞柔夹了只清炒的虾仁,刚咬进去,就觉得一股怪味儿反上来。

敢呈上来的虾自然都是新鲜的,又是清炒,本身该带点略微的甜味,沈辞柔爱吃这个,这回却觉得无比恶心,都顾不上礼仪,直接吐在了托盘上。

吐出来的虾其实还有个完整的样子,上边也就几个浅浅的牙印,沈辞柔却越想越恶心,喉咙口都毛起来,压着胸口偏到边上,压根忍不住想吐的感觉。可她昨晚就不怎么想吃东西,今早才咬了口虾仁,哪里吐得出什么东西,连酸水都没有。

听风急了,抚着沈辞柔的后背:“这放了什么?”

“这……”空兰哪儿见过这架势,毕竟是从她手里出去的东西,真吃坏了,她的命也保不住,跪下时哭腔都出来了,“是尚食局送来的,奴婢没动过,真没动过……”

听风也是一早被吓着了,不信空兰的话,空兰解释都解释不出,还是怡晴拦着。场面又乱起来,高淮急得满头冷汗,一扯孙放林:“还是太医令给娘娘看看吧!”

吵起来的宫人这才想起还有个太医,连忙退开,让孙放林给沈辞柔诊脉。

沈辞柔干呕了会儿,刚才涌上来的反胃感压下去,脸色却白了不少。

这个脉更好诊,但有李时和的前车之鉴,孙放林都有点虚:“娘娘,这个月的癸水可至了?”

沈辞柔一愣:“……时间已经过了,还没呢。”

“那若是不出意外,娘娘就是有喜了。一月有余。”孙放林说,“臣恭喜娘娘。”

分明是该开心的事情,想到还没醒的李时和,沈辞柔也没多少喜意,在宫人前来道喜之前说:“道喜就不用了,好好照顾陛下。都赏。下去吧。”

宫人齐齐谢恩后退出去,孙放林开了药出去,只留了个高淮。

高淮大概猜得到沈辞柔要说什么:“娘娘,今日才十三,不是大朝。”

沈辞柔也懂了:“那能免朝吗?”

“娘娘是陛下亲自教的,臣其实不怎么懂政事,不好多说。若是免一日两日的朝,推说身体不适,让底下人猜去,最多说陛下胡来……娘娘恐怕得担些骂名。”高淮看了沈辞柔一眼,又低下头,“娘娘代陛下上朝也并非不可,但底下总是瞎猜的多,您若是心里没底,大约也能再拖几日。”

沈辞柔怕的就是这个,她吸了口冷气:“十五才是大朝,还有三日……要真只是风寒,怎么样都该醒了。”

“陛下是天子,自有上苍保佑,娘娘也别太担心。何况娘娘如今腹中还有小皇子,臣听说忧思过重,对孩子也不好。”高淮弯腰行礼,“臣先去通传,告退。”

“辛苦高掌案了。”

高淮脚步一顿:“哪儿有什么辛苦的。说来娘娘可能不信,臣这一辈子也就在宫里过去了,当年能被派到陛下身边,是臣的福分。”

他也没等沈辞柔回答,兀自转身出去。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沈辞柔在榻边坐下,看着犹如安睡的郎君,轻轻地替他拂开耳畔的长发:“无忧,你要快点好起来啊。给孩子起名很难的,我这个脑子恐怕不行,还是得你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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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柔想得挺好,实际状况却不太好。

上来的折子倒好解决,入冬后事情少,弹劾来弹劾去的一律当废纸处理。提正事的沈辞柔翻看比对,稍容易些的当日就能批复,反正她以前跟着李时和批的也不少,上折子的人看见,也最多在心里骂她一句牝鸡司晨。至于其中棘手的,她实在不敢随便来,只能等李时和醒。

问题就出在李时和身上,他连着三日没醒,躺在榻上看着倒是好,没什么病人消瘦的样子,脸色都没显得苍白,眼睫安静地垂着,看样子简直是在安睡。但他对声音和触碰一点反馈都没有,牙关紧合,煎好的药一滴都喂不进去,发热也一点没有好转的意思,怎么摸都是那么烫。

太医署像是在蒸笼里,孙放林就是那个热锅上的蚂蚁。药喝不进去,就算是神医来也没得救,风寒发热这玩意也没有用针灸药熏治的,短短三天,病没治好,他倒先白了一半头发。

偏偏时间还卡得好,每月十五的望日朝避无可避,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再拖下去朝上也得人心动乱。

事到如今,沈辞柔都要忍不住觉得真是厌胜之术了,可她总归还有点理智,不愿意在李时和沉睡时闹得大明宫不得安宁。

她跪坐在榻边,用银筷尖儿蘸了温水,一点点润在李时和的嘴唇上。他唇色淡,让温水润一下,反倒显得亮一些,气色看着都好。

她笑了一下:“今日陛下要再不醒,我真要去清凉寺了。”

“娘娘,您还有孕呢。”听风不忍看,只低低地说了一句。

“有没有孕不都是这么回事,算起来我刚怀上的时候,不还从华清宫回来吗。”沈辞柔把碗筷递给听风,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腹部,“都摸不出里边有个孩子。”

“奴婢听说要过了头三个月,才会显怀呢。”听风手里有东西,不方便,怡晴矮身把沈辞柔扶起来。

大朝总不能再称病避开,沈辞柔顺势站起来,低声说:“把东西拿过来吧。”

怡晴应声,从梳妆台上取了长簪和耳铛。沈辞柔平常不上妆,也不怎么打扮,这回李时和又在病中,更不能浓妆艳抹,要去上朝也只是把平常用的银簪换成和礼服相配的长簪,耳铛则是金玉相嵌,庄重多于华贵。

听风已经放了碗筷,屈膝替沈辞柔收紧腰带,再挂上相对的佩玉,起身看了看她的脸色:“娘娘可要上妆?”

“娘娘有孕呢。”怡晴当即觉得不妥。

“……拿口脂来,稍点一下。”沈辞柔想了想,“显得气色好点。”

既然她这么说,怡晴也没法,折回去取了个正红的口脂,在沈辞柔唇上抹了一点。口脂的颜色正,她肤色又白,当即就显得气色好了不少,还能撑出几分气势。

听风觉得挺好:“娘娘要照照镜子吗?”

“又不是选美,不照了。”沈辞柔摇摇头,刚想出去,又忽然转身折回榻边,在榻下跪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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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我等会儿就要代你去上朝啦。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的,因为我这人没规矩,朝上我阿耶也在,还有一大堆和我阿耶关系好或是不好的长辈。也不知道涵卿他们这回能不能帮我。”她看着榻上仍在沉睡的郎君,“我阿娘信佛,当时却在路上遇见个道士,说我的姻缘在朱雀大街。我果然在朱雀大街遇见你了,或许真是有几分可信的。”

“我以前不信神佛,也不想信这世上真有厌胜之术,但你这个样子,我既担心又害怕。”沈辞柔顿了顿,轻轻地说,“我现在信了。你是我的夫君,还是皇帝,不仅我需要你,天下万民也需要你。若真有什么,要病或是死,我宁可替你去。”

这话简直是肝肠寸断,背后藏着的含义让听风浑身一凛,她来不及说话,只看见沈辞柔俯身凑近李时和,极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她看了他一会儿,他睡着的时候也那么漂亮,眉眼雅致,睫毛浓得让人想在他眼帘上再吻一下。

沈辞柔缓缓呼出一口气,握住李时和发烫的手,缓缓低头,嘴唇轻贴在他手腕上。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下上章评论,原来有人怕蛇的吗,我真没想到这个,所以没预警(t_t)没什么好怕的,这个蛇蛇无敌美貌,搜索一下黑王蛇打开新世界大门,大概就长那样,可爱死了,今天也是想养蛇的一天_(:3)∠)_

蛇蛇:guna!!!

第102章 宣政

沈辞柔撩开珠帘时腿都有点抖。她知道望日朝上长安城内所有的官员都会到,真的站在宣政殿的台上,看见从殿内一直延伸到外边广场上的队伍,黑压压的人头和各色的官袍,还是忍不住要慌。

她慌,底下的人也慌。皇帝少有不准时上朝的时候,上回也就是推迟,这回却连着两日没出现,今日上殿的居然是皇后。鬼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朝臣面面相觑,谁都不先出这个头,只把视线投到沈仆射身上。

沈仆射心里也苦,他生平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宠到大,他想过沈辞柔在宫里大概不怎么守规矩,但万万不敢想,他的女儿会到朝上来。后边人钉过来的视线简直要把他扎穿,他咬紧了就是不开口,权当没感觉到。

“陛下身子不适,恰逢望日朝,感念诸卿前来不易,故而由我暂代。”沈辞柔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诸卿请奏,所奏之事皆会传于陛下。”

要奏的事总是有的,但一时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底下人沉默半天,还是沈仆射一咬牙,上前半步:“臣斗胆,敢问陛下究竟如何?”

问的事儿理所应当,还是自家阿耶,沈辞柔看了沈仆射一会儿:“陛下偶感风寒,有些发热,太医令说不宜见风。”

“愿陛下圣躬早日大安。”沈仆射点头,缓缓退回去。

底下没反应,沈辞柔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干脆也不说话了,就站在皇座边上,和朝臣居然有点僵持的感觉。

再静默了一刻,孙右丞站出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斗胆,敢问陛下何时病愈?”

这问题问得好,沈辞柔也答不出来,但她绝对不能说实话,只说:“说来惭愧,见陛下染病,我心忧焦急,未曾询问太医令。但我想风寒而已,按时服药,总是易好的。”

孙右丞应声,又问:“那陛下如今在何处?”

“自然是在寝殿休息。”沈辞柔直觉不对,“怎么,卿有要事需面奏?”

“这……倒也没有。”孙右丞摸不清沈辞柔说的话是真是假,露出点笑来,“臣只是担忧陛下如今如何,毕竟孝谦皇帝时曾有十日未朝。”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但提到孝谦皇帝,背后的意思就让人忍不住要多想。孝谦皇帝在政事上其实也颇有建树,只是身子不好,到后来染了肺疾,腿脚也不方便,一直只是辅佐他的天后才渐渐在宣政殿露面,最后一步步坐到了龙椅上。

而天后第一次孤身站在宣政殿听奏,就在那接连十日的免朝之后。

沈辞柔自认不是擅长政事的人,她也从没想过像天后那样,她到如今还是不喜欢大明宫,只不过因为李时和在宫里,她愿意陪着他,那些有的没的就当不知道。然而现下孙右丞一番话,意有所指,直接把她架在了烤炉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先把这事儿放过去:“太医令说陛下需好好休息,病愈后自然会通传,诸卿无需担心。”

“陛下染病不能上朝,娘娘暂代,”孙右丞却不想放过她,“臣斗胆再问,可有手谕?”

沈仆射忍不住了:“孙右丞这是何意?陛下既然染病,自当休息,难道觉得口谕不够,还要腾出精力来下个敕令?”

这话一出,相当于站在了沈辞柔那边,孙右丞自然不肯让,继续和沈仆射辩。宣政殿内迅速分成了三拨,态度明确的人其实没几个,还都是重臣,吵来吵去无非是吵沈辞柔到底有没有资格替李时和上朝。剩下的那一拨要么装死,要么和稀泥。

其中话术最好的自然是温容,他话挺多,但吵着的两拨人都听不出他是哪边的,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沈辞柔听他说话也觉得好笑,看他时正好和他撞上视线。

对视时温容蓦地抿出个笑,朝她轻轻一点头,就像少时带着一群孩子出去玩,鼓励他们一样。

沈辞柔的心神定了定,顺着看过去。能站在殿上的官职都不能算低,算得上朋友的年轻郎君居然也有好几个。迫于时势,这些郎君多半没能开口帮她,但迎上沈辞柔的目光,总还能笑一笑。

沈辞柔想,她不是孤立无援,她的阿耶在和恶意揣测她的人辩论,她的朋友站在殿内。

而她的夫君,等着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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