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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柔已经收回视线,再度朝着李时和屈膝行礼:“看来不应当来的,恕妾无礼,先告退了。”

李时和点头,沈辞柔立即起身往外走,听风上前想扶,都被她挥手示意退开。

可汗被那极尽寒凉锋利的一眼看得心惊胆战,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只能对着李时和说:“请原谅,回纥的礼仪似乎触怒了公主……”

“她不是公主。”李时和难得开口打断别人。

可汗一愣:“那她……”

李时和看着可汗,眼瞳冰冷,语调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仍然平缓温和,里面却藏着别的东西,像是裹在丝绸里的利刃。

他说:“那是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可汗为啥胆儿这么大,为啥都不取证,我们下章再议。唉,我就是想苏一苏阿柔,写个帝国公主ver来爽爽_(:3)∠)_

“妾”的自称其实我也很搞不清楚(烟)全唐文里有“右,臣等伏见公主上表称妾李者”,说是公主自称“妾李”,那就姑且算作是女性自称吧。

而且正儿八经自称“妾”别有一番风味不是吗(当场抓获.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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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麟德

“怎么想到那么说的?”

李时和坐在榻边,沈辞柔半伏在榻上,他刚好一伸手就能捞起她的长发。一把头发在掌心里像是丝绸一样淌下,梳子的齿卡进去,轻轻松松能滑到发梢。他垂眼看着掌心里的黑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洗漱过后就该睡了,头发梳通就好,沈辞柔却故意拿了面镜子,还调整着方向去照李时和的脸:“说不出来。突然想到的,就突然那么说了,也算是吓唬他一回吧。”

铜镜方向对了,李时和恰巧看见自己,镜中的郎君略带无奈地笑笑:“算是吧。不过是该吓吓他,连和亲都能提出来,看来回纥是想试探一下底线。”

“所以才连我到底是谁都不取证?”沈辞柔懂了,“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不是‘我’了,他们需要的也只是个‘公主’。”

“没错。”

“……那之后该怎么办?”

“和先前一样,见招拆招吧。”头发差不多都梳过了,李时和放下梳子,示意沈辞柔起来,手指卡进她发间,以指为梳,试着有没有漏掉的打结的地方,“你当场时看着像是生气。也不知道真假,总之顿莫延看起来也是吓着了,之后反复向我道歉,我趁机也敲打了一回。只是言语终究派不上什么用场,他能听懂几分,全看回纥的心有多野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沈辞柔却忍不住想杠:“谁说言语无用?《战国策》里多少谋士呢,在各国间游走,说的这国停战、那国拜相,靠的不就是言语?”

她随手把手镜放在梳子边上,食指指尖在李时和唇上轻轻点了点。李时和微微启开嘴唇,衔住作乱的指尖,用牙尖惩罚似的轻轻碾了一下,才放开她:“也对。”

“说得对你还咬我,有你这样的道理吗?”嘴上这么说,沈辞柔其实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无忧,我问你,若我真是公主,且还没有出嫁……今日回纥的可汗这么说,你会答应吗?”

“不会。”李时和想都不想。

“为什么?”

“若我答应,公主就不是出嫁,是和亲。历朝历代和亲的公主不计其数,从皇城到草原,多偏远的地方都得去,怎么住得惯呢。若是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倒也还好,只是多吃了些苦;若是两国开战,最先砍头祭旗的就是和亲的公主。”李时和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回纥暂且不敢异动,我也不是不能调动兵马。把公主推出去,换一个岌岌可危的和平,那还是算了吧。”

沈辞柔想说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抿抿嘴唇,认真地看着李时和,沉默地等他继续说。

“我登基到现在,其实也没做什么事,比不上祖父、曾祖父,连算不算得上一个好皇帝也不清楚。但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要保护的是天下万民。”李时和抬手贴在沈辞柔脸上,拇指指腹极轻地抚过她的脸颊,他笑了一下,眉眼间却带着略微的愁思,“也要保护你,保护我的家人啊。”

那点愁思让沈辞柔捕捉到了,但她没点出来,只伸手压在李时和手背上,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我感觉到了。放心吧,我好着呢。”

李时和略略轻松点,有闲心能开个玩笑:“何况你还小,我怎么舍得?”

“……什么小啊!”沈辞柔不乐意了,放下手,转而去抓了个软枕,“我都十八岁了,我阿娘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当娘了!”

她抓着软枕,不轻不重地去打李时和。李时和含笑挡了几下,也没用多大力气,任由软枕拍在肩膀和手臂上。

这么闹了一阵,李时和还好,沈辞柔手有点酸,没力气再玩了,手上的软枕一丢,靠到李时和怀里:“别把我当小孩子呀。”

“我只是说你年纪尚小,舍不得你去吃塞外的苦,不是把你当成孩子。”李时和挺直腰背,让沈辞柔能靠在自己胸口,顺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脑后一路温温柔柔地抚到发梢。

“虽然我不想承认,也觉得这样不对,但当今很多人,总还是觉得女人小家子气吧?所以我才敢在回纥的可汗面前生气,就算他想如何,我也只是个他眼里坏脾气的女人罢了。在他看来,真正管事的是你。我先生气,你想接着也可以,想怀柔就能说是我不对。”沈辞柔听着李时和胸腔里一下下的心跳声,没忍住,伸手环过他的腰,“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只能做些其实没多大用的事了。”

她身量不矮,这么靠在怀里,一身柔软的寝衣,漆黑的长发披在背上,却像是小小的一团。李时和心里蓦地涌起一股他也说不清的感情,仿佛爱怜,又仿佛混着别的东西。

他换了个姿势,信手把镜子和梳子推得更远,放下床帐:“睡吧。”

沈辞柔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李时和扯起被子盖到身上。

陪侍的几个宫女立即识趣地上前,依次吹灭灯,只留了靠门的两盏。听风示意一下,和宫女一起轻手轻脚地出去,绕过屏风,在外殿候着。

灯一灭,内殿里即刻暗下来,床帐又厚重,靠门的两盏灯能隐隐约约地照亮门边,但透不到榻上。沈辞柔仍然贴着李时和,缓缓地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好眠。”她轻轻地说。

李时和极轻地应了一声,在她背上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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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洗尘宴也设在麟德殿,这次却不是殿外水阁,而是整个正殿。一早就有宫人移来冰鉴,正殿又地处高地,正朝着太液池,风来时带着太液池上蒸出的水汽,吹到殿内反倒有一丝丝的凉意。

洗尘宴是大宴,顺带宴请群臣,也不拘品阶,带家属也可。上回调动时沈辞柔熟识的几个郎君都升了官,刚巧能在殿内遇上。

开宴前沈辞柔先去找了沈棠,恰巧叶远思被同僚拉走,沈棠边上空出来,让她占了个便宜。沈棠出嫁比她也没早几天,这会儿却穿了身宽松的齐胸襦裙,行动时本能地微微护着肚子,显然是有孕了。

见她的样子,沈辞柔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想想又缩回手,只盯着被襦裙遮住的腹部:“这是几个月了?我能摸摸吗?”

“摸什么摸,都没显怀呢。”沈棠哭笑不得,“月初诊出来的,说是才一个多月,这会儿哪儿能摸到什么。”

“哦。”沈辞柔有点失望,转念又觉得不对,“既然还没显怀呢,那你怎么就穿这么宽松的衣裳了?”

“还不是子思!”沈棠说起来就气,“医师都说了有孕时也得多动动,不然将来不好生孩子,偏偏他怕得要死,生怕我一动,把这个孩子弄掉了,被医师说了一顿才好些。这回我想着进宫来见你,本来挑的是齐腰,他怕勒着,非让我穿这身。”

沈棠身上的齐胸显不出身材,但看着也挺好看的,沈辞柔上上下下看了几回,觉得挺好:“你人小些,这样看着也挺好看的。对了,若是有孩子,要多久才能摸到呀?”

“你老想着摸我的孩子干什么?”沈棠看了沈辞柔一眼,怀孕时总是忍不住,她视线滑到沈辞柔的腰腹上,凑过去轻轻地咬耳朵,“那你呢?”

沈辞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摇摇头:“没呢。先前太医令给我诊脉,说是我以前不大注意,得调养。月初时药倒是停了,往后只要自己注意些,但我这月来过癸水了,肯定没怀。”

“说不定这会儿你肚子里有个孩子呢。”沈棠笑笑,“不急于一时的。”

按照以前的性子,沈辞柔肯定要反驳,但现下想想,她的心思又有些变。她挠挠脸,含含糊糊地:“好像有个孩子也不错……”

“是还不错。生孩子这回事,于女人而言总是个坎儿,莫名其妙生个孩子是苦自己,但若是为喜欢的人,总觉得也是值得的。”提及叶远思,沈棠明艳的脸上又多了点笑意,“你想啊,有个小小的孩子,看起来像你,又有点儿像你喜欢的人。多好啊。”

“是好。”沈辞柔认真地点点头,一脸严肃,“阿棠,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当人阿娘的。”

沈棠看了沈辞柔一眼,忽然想明白了,作势要打她:“好啊,不愧是做皇后娘娘了,这会儿就要取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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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儿敢啊。”来往的宫人越来越多,沈辞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往后退了两步,“我得走了,皇后娘娘也得干活啊。”

“怎么用这种词……”沈棠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吧。”

沈辞柔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堂妹笑笑,才转身往殿内去。

走了没几步,沈棠忽然叫住她:“阿柔!”

“怎么了?”沈辞柔停下脚步,转身看过去。

麟德殿边上栽满了竹子,大片的绿竹前沈棠站着,全部盘起的长发间只插了几支玉簪,襦裙上的纹样也不明显,分明是明艳的长相,这会儿却多出点端庄贤淑的味道来。

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腹部,微微一笑:“若你有孕,记得要告诉我。”

沈辞柔也不知道这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但总得应下来,她点点头,加快脚步往殿里走。

看她明显是在逃,沈棠皱了皱眉,末了又笑着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早点更,然后我要昏迷了。前面几章内容好像有点争议,但我也没法,仅能通过文字传达的东西太少了,我叭叭叭地在作话里解释也不是个事儿。能懂多少我想表达意思,随缘吧(猛虎落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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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洗尘

正式开宴后,沈辞柔才知道回纥这回来了多少人。

麟德殿是用来设宴的大殿,建造时特地减了室内的柱子,仅有的几根立柱也是斗拱设计,整个主殿显得分外空旷。宴上一人一几,左右各一列排在殿内,左边是长安城内受邀的官吏与宗室,右边是回纥来的人。两列都排得满满当当,回纥甚至还来了女眷。

宴上除了流水一样的名菜,就是绵里藏针的机锋,一会儿是汉人站起来说些什么,一会儿又是回纥人站起来,连回纥女眷都能和宗室夫人互相打几个来回。

不管回纥人心里到底怎么想,明面上总是上回把皇后误认成了公主,还闹了个向皇帝求娶的笑话,回纥女眷全程都没敢向沈辞柔挑个话头。恰巧沈辞柔不擅长这个,乐得清闲,只沉默地吃菜。

等三遍菜都上过,饭后的点心也撤下去,再有来有回地聊了小半个时辰,可汗终于提出了别的事情,说是想要演武。

演武毕竟是武力切磋,背后藏着两国对峙的意思,李时和斟酌片刻,应了。

麟德殿前的广场即刻腾出来,宫人用拴着绸缎小旗子的细绳割出四四方方一大块空地,在空地外安置座椅,这就是个临时的演武场了。

应战的是几位小将军,因着没想到可汗的路数,连衣裳都是临时换的。回纥人则看着是有备而来,出列的都是相当精壮的男子,一应穿着回纥服饰。回纥夏时的衣裳几乎露了半身,这些男人袒露的手臂上全是遒劲的肌肉,甚至还有一直蔓延到胸口的纹身。

回纥人善用刀,几位小将军用的却是剑。剑是君子器,讲求的是克制内敛,行动间不如弯刀来得凶猛,上场的几个回纥人又格外地凶,演武前说的是切磋,到场上却全是见血的杀招。小将军们倒也争气,虽有负伤,但与回纥的胜负硬拉在五五分,勉强还能算是个平局。

伤得最重的那位小将军直接让内侍扶着去了太医署,可汗当即站起来,夸赞了一通小将军的英勇,背后却隐约藏着点暗讽的意思。

李时和只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看了可汗一眼,压根没打算理他。

一拳打在棉花上,可汗有些尴尬,想想又不服,干脆上前两步,朝着李时和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回纥的礼:“陛下,请允许我再度向您提出狂妄的要求。”

李时和放下茶盏,笑笑:“朕以为可汗最狂妄的要求,就是向朕求娶朕的皇后了。”

可汗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看了沈辞柔一眼:“那是因为您的皇后如此光华照人而雍容富丽,足以配得上您的帝国的全部赞誉。皇后的美丽晃花了我的视线,使我的心神紊乱,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对于之前所犯下的错误,我诚恳地反省,并祈求您的饶恕。”

话说到这份上,还紧咬着不放就显得小心眼了,沈辞柔说:“那么,您这次想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呢?”

“请先允许我陈述草原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回纥的生活里,勇士们都在草原上相互搏斗,最强的那一位将会获得所有人的尊重,而其他人也将和他战斗一次视为荣耀,并从这场战斗中汲取足够受用一生的智慧。”可汗缓缓直起腰,“陛下,在回纥人看来,您无疑是这样的一位英雄。所以我冒昧地提出,请您赐予我向您学习的机会。”

沈辞柔眼瞳一缩,刚想开口,稍远处忽然站起来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面容俊美,身姿挺拔,含着微微的笑,看着就让人能生出几分好感。

他开口,声音清朗:“在此之前,可汗能否给予某一个讨教的机会?”

“这位勇士……”可汗也没想到底下有人敢站出来,“您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可汗是草原上最强劲的英雄。某见回纥善用刀,想必您更是其中最甚。”郎君一顶高帽扣在可汗头上,“恰巧某用的也是刀,虽自幼年学起,却总被人称为花架子,故而想向可汗讨教,即使输给可汗,也是终生受益的切磋。”

鬼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郎君是哪儿来的,可汗本能地不想答应,但这郎君的话实在太好听,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扭过头:“陛下……”

郎君仍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着李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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