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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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她才慢慢地吐出一口鲜血。

“小鬟!”

秦念、谢随在底舱听见动静,连忙赶了上来,却见到这副情状。谢随立刻拔刀上前,秦念扶起小鬟,焦急地探看她的伤势。

而那凶手穿着船工的粗衣短打,正临风站在船头,微微眯了眼睛看向他们。

他手上没有兵刃,但那掌法之狠厉,仍然令人心惊。

谢随盯着他的手,“是你,用摧云掌杀了钟无相?”

那人并不回答。

秦念抬头道:“在吹金断玉阁偷袭柳庄主的人也是他!”

谢随的话音淡淡,手却握紧了刀柄:“不知阁下是哪一殿的,阎罗王还是秦广王?”

这话一出,那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开了口,“谢随不愧是谢随。”声音极冷,没有温度。

“不敢不敢,只是我许多年前,不巧与摩诃殿的十殿阎王全都打过交道而已。”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两人如两只暗中蓄力的豹子,谁也不肯在对方露破绽之前先动手。

那人忽然拿下巴点了点秦念,“那个女人,不值得。”

谢随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连这个也管?”

那人面无笑意,“我有证据,她骗了你。”

谢随道:“证据呢?”

那人将手探入怀中,“在这里——”陡然又掷出三支甩手箭!

谢随长刀已出,三支甩手箭全被斩断,落在了秦念和小鬟的身前!

那人掷出暗器的同时,自己身子向船舷外仰倒,竟似是打算跳船!

谢随一步上前,一刀平出,一道光弧刹那划过,那人欲躲不及,拼着身上中刀,一跃遁入了江水之中!

黎明的长江蓦然溅起巨大的水花,顷刻间又归入沉寂。

谢随收刀入鞘,“这样他至少不再有力气凿船了。”一边说着一边回来,“怎样?”

秦念抱着小鬟,六神无主地抬起头,“她……她的脏腑都被那一掌震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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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边的码头上,高千秋已等了七天。

他穿的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靛青色长衫,腰上配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任谁在码头上看见了他,也不会想到他就是这几年威震江湖的绝命楼的主人。

他同小鬟承诺过会来接她的,所以他来接她了。

隔着烟波浩渺,他渐渐地望见了吹金断玉阁那艘惹眼的大船。船靠了岸,当先走下来的是一个灰白长袍的男人,在他身后便是秦大当家,秦大当家的身后,两名船工抬着一个担架小心地走上岸来。

高千秋一眼便看见了那担架上人事不省的少女,就是林小鬟。

“伤她的人是谁?”高千秋道,“安可期吗?”

秦念还没有回答,高千秋已经看见后面的船工又抬出一具担架,这次那担架上蒙着白布,显是个死人了。

高千秋看了秦念一眼,秦念点点头后,他一把掀开那白布,便看见安可期死得透透的青灰的脸。

“你先带小鬟回去养伤,”秦念道,“必要的话,将小船儿也叫来。”

高千秋道:“伤她的人是谁?”

他那声音粗嘎难听,又是执着地问同一句话,就像一把琴弦反复地刮在破碎的木琴上,令人头痛欲裂。

秦念好像难以忍受了,“你即使问我,我也……”

“是摩诃殿的人。”谢随却开了口,“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童子功,使一把软剑,身上暗器无数,还会摧云掌。”

高千秋看向他,点点头,干巴巴地道:“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便从担架上将林小鬟背了起来,对秦念道:“大当家,我带小鬟走了。”

秦念“嗯”了一声,好像还想说什么,高千秋却脚底如飞,转眼间就消失在码头边的人群里。

秦念站在原地。

“你为何要告诉他?”她道,“摩诃殿中杀手三千,绝不是好惹的,便你当年不也被追杀得半死不活……”

“你拦不住他的。”谢随安静地道,“既拦不住他,不如多帮帮他,让他少走些弯路,不好么?”

秦念微微垂下眼帘,咬着唇道:“我已经害了小鬟,我不想再害了他。”

谢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鬟是你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往秦念心中注入了暖流。她微微仰起头,谢随笑了笑,轻轻地抱了抱她。

大哥哥的怀抱,安稳而和平,但抱得不紧,好像是随时准备着要放开她。

她听见他温和的声音:“但是害她的不是你,是摩诃殿的杀手。你不必空自苦。”

天色沉沉,身后是长江的涛声,身前是万千繁华世界。秦念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下来,好像无论多少的凶险苦恶,在他的怀抱里,全都只是温柔的清风而已。

那你呢?她想问。

你能不能明白,许多事情,原不是你的错,但你却一直、一直在空自苦?

谢随终于是放开了怀抱,秦念抬起头,看见他眼底有深深的、她无法触摸的怅惘。

第26章 回头是岸(一)

两人先回了一趟扬州,将安可期葬在了吹金断玉阁废墟之后的一片杏子林中。

“安可期原本也是出身世家,但因是庶出,不受主母待见,十几岁便出来做生意了。商贾一行低贱,家里因此与他断了关系。”谢随一边说着,一边将刻好的木头插在了坟包前。

——吹金断玉阁之主,安可期仲连之墓。

“你小时候得过一次风寒,我手头没钱周转买不起药,甚至打算将刀给当了。结果在当铺里遇见了安可期,是他出手救了你的命。”谢随长刀拄地,两手搭在刀柄,整个人便懒懒散散地坐在泥土地上,好像还在和坟里的人闲闲地说着话。

秦念站在一旁,冷冷地道:“兴许他就是那时候起,盯上了你的。”

“兴许吧。”谢随点头,“但他仍然救了你的命。身在江湖,首要的便是把账算清楚。”

秦念看了他半晌,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过了片刻,她又拎着一只酒葫芦回来,扔给了谢随。

谢随接下葫芦笑道:“你连我何时想喝酒都能看出来,我真要有点怕你了。”

秦念反唇相讥:“你何时不想喝酒?”

谢随仰头喝了一口酒,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他若是一心要取你我的性命,为何还要将那条密道指给我们?那密道中那么多死于非命的骸骨,他不怕我们猜测出什么吗?”

秦念道:“商人谋国,狡兔三窟……”

“什么意思?”谢随转头警觉地看着她,“他本已在为朝廷——为今上效力,若还狡兔三窟……你是说……”

秦念却咬紧了唇不再说话。

想必连她也有许多秘密,不能说与他知道的。他凝注着她,他真想将她看穿啊,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只能默默地饮下一口酒。

“我们该去延陵了。”

酒喝完后,葫芦扔在了坟头,晃了几晃。

“看在你差点害死我和念念的份上,就不给你留一口了。”谢随朝那坟头摆了摆手,就此离去了。

秦念跟在他身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回望一眼。

昔日富可敌国的武林巨商,死后也不过是在这杏子林中,木片上挂了一只酒葫芦而已。

***

两人从陆路去延陵,花费了三四日的时间,待赶到时,却正正是正月十五。

谢随带着秦念在西街的一家客栈住下。二楼最大的客房,有一个花枝缠绕、帘帷轻卷的小厅,推开窗便可看见西街对面那门前立了两座威严石狮子的恢宏宅邸,那就是延陵侯府。

秦念在窗前站了片刻,慢慢地道:“你从小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谢随笑笑,“是啊,羡慕我吧?”

秦念摇摇头,“不羡慕。”又转头看向他,“你打算何时去见他们?”

谢随将包袱扔在床上,道:“你看见侯府门口的红灯笼了吗?”

红灯笼?秦念一怔,当真看见那侯府门口挂着一对红灯笼,府内也隐约可见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傻瓜,要过上元节啦。”谢随笑道,“团团圆圆的上元节,我这时候过去,不是平白找他们的晦气吗?”

他的笑容爽朗干净,好像一丝破绽也没有。

秦念默了默,道:“他们过他们的,我们也可以过我们的。”

这回,却是谢随怔住了。

他渐渐敛了笑容,走上前去将窗户合上,道:“我去买点酒菜,我怕再晚些,所有人都过节去,我们就吃不上饭了。”

“嗯。”秦念竟是意外地乖顺,“我等你回来。”

谢随顿了一顿,低头,却正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睛。

谢随这一辈子,自以为有家人、有朋友,可是其实,家人早已离去,朋友都是假的,真正愿意等他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认真的女孩。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什么庙堂江湖、什么恩怨荣辱,他都尽可以忘记掉,只要她还愿意等他。

可是一瞬过后,他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好啊。”他毫不在意地笑道,“等我啊,我们晚上一起过个节。”

秦念安静地点了点头。谢随一把抓起长刀便出门而去,几乎是不敢再看她一眼。

***

果然如谢随所料,菜市里早已没有几个做生意的了,他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二斤牛肉,并五斤黄酒,心想没法子,只能跟客栈借厨房一用了。

回来时他绕了点远路,黄昏时分,他一手提着牛肉,一手提着黄酒,立在了延陵侯府的佛堂的屋脊上。

俯瞰下方,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坐南朝北的那间是主堂,供着如来,他脚下的是左厢房,供着地藏,他对面的是右厢房,供着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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