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话题聊到这里,便有些续不下去。
沈妤盯着手里的奶茶,脸上红得不怎么自然,她对于胡说八道的造诣毕竟不深,况且,她还是一个十分要脸的人。
陆行州沉默坐在原地,表情倒是恢复了往日平静,低头沉思的样子,像是有些心事。
两人双双无话,气氛便难免显得尴尬,好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有如平地一声惊雷,打破了这边紧张的情绪。
沈妤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迎面迈步走来的陌生男人。
男人还不大,四十出头的年纪,五官长得有几分帅气,只是眼神不够坚定,透着体虚,稍显臃肿的身材带着几分中年男人的油腻,衬得手里的名牌皮包有如街边布袋,头上一顶针织小帽,想来就算没有尿频尿急也得有些畏寒畏冷的毛病。
陆行州看一眼来人,脸上浮起些许茫然,思考一瞬,不禁开口喊到:“杜雷士?”
杜先生听见这个名字可不得了,脸色一僵,差点连手里大十万的皮包都掉下去。
这不能怪他,毕竟身为大型医疗器械公司的二老板,这个有如避孕套成精的名字他已经多年没有听人喊过。
杜先生父亲姓杜,这是肯定的,而他母亲姓雷,于是整个名字由来的基础十分坚实。
杜先生年轻时期没少因为这个名字早生华发,以至于旁人学成归国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回家,他则不同,俯冲民政局,带着新发的户口证愤然大喊:“我现在叫杜马千!”
这下好了,没有人再认为他是避孕套成了精,他们一致认定他阳痿不举了。
杜先生此时心情有些不平静。
他与陆行州多年不见,就算没有同窗之谊,也有男人间的虚情假意。
他当年与姚之平身份一样,是班上农村里出来的寒门学子,稍显不同的,是他比姚之平长得俊朗,成绩也更为优异,以至于两人之后的命运大相径庭。
此时,杜先生拉着身旁年轻貌美的姑娘迈步向前,脸上带着格外的笑意,他右手轻拍陆行州的肩膀,语气显得有些刻意:“哟,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一些没变,前几次同学会你没漏脸,那些女同学可不怎么高兴。没想到,你在这被家里安排着相亲呐?”
他这话说得亲密,听上去却难免有些不怀好意。
陆行州与杜先生上学时交集不多,他与身边大多数人的交集其实都很浅。
只是两人当年成绩分列年纪前三,加上杜马千长得有几分帅气,于是难免被同学老师们拿来做比。
杜马千彼时心高气傲,陆行州却从不在意。
他向来是个冷淡的性子。
于是,这十几年后的相遇,无论从男人的天性而言,亦或是所谓的新仇旧恨,在杜先生心里,都带了些互相攀比炫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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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妤坐在原地,看着杜先生的肚子,显得有些唏嘘。
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年到中年的杜先生竟与陆教授是老同学,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小叔与侄子的关系。
杜马千身边的姑娘兴许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位姑娘今年二十出头,是影视学院的半朵花儿,平日里对杜先生言听计从。不光长相突出,看着赏心悦目,一米七多的个子,一双笔直的双腿犹如荷下莲藕,待人对事也从不恃美傲物,寒风凛冽里依然穿一条过膝短裙,造福大街上一方初冬萧瑟的布衣百姓。
这姑娘身上有一些大多数年轻人追求的时尚感,张嘴喊人从不喜欢带姓名,开口闭口全是叔叔,偶尔心情好了能吐出两句英吉利语,就像现在,她看见沈妤放在身边的皮包,就这么张了口了:“这位lady,你这包好像还是前年的款吧,去年chanel的格纹就已经不流行了,下一次有时间,不如我带你一起去看show啊,那些服装,都是格外洗刷心灵的。”
沈妤并不追求时尚,她也从不看秀,她人生至今二十八载,看过最能洗刷心灵的服饰,或许就是她八十高龄的姥爷念《道德经》时身上穿的道袍。
刘老爷子年轻时胃不好,到老了便开始信道。
他觉得沈妤出生与道教有缘,一早决定送她上山做女道长,他觉得自己这位外孙女慧根深重,眼看着早日成仙,自己也能跟着治好十二指肠和多年的胃溃疡。
好在刘处长机制聪敏,将沈妤半路劫了下来。
于是沈妤觉有幸坐在这里,她看着眼前的姑娘,觉得她这一口北城八环外英语说得很是地道,喝了一口杯里的奶茶,十分感激地回答到:“谢谢,我平时工作和照顾孩子有一些忙,走不开的。”
姑娘于是又找到了新的话题,目光闪烁地问:“你有孩子啦?是二婚呀?平时做什么工作的?你看着还很年轻呐。”
杜先生听罢微微皱眉,也开始从旁感慨起来:“这位小姐,听你这条件的确算不得好,要我说,你可千万得抓紧我这老同学,他当年在班上也是一群小姑娘的梦中情郎,虽然现在可能混得差点,但不能说以后没有特别的机遇,如果愿意,老陆他来我公司都是可以的。”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陆行州听见那一句“老陆”却是忍不住一愣。
他皱眉看向手里的茶杯,低声说到:“和我相亲的这位小姐家世清白,为人正直,并不缺乏追求者。”
言下之意,她也并不需要抓紧自己这位“混得差点”的大学教授。
杜先生此时功成名就,人生追求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早年刚出社会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创造一点儿爱,一点儿能被诗人歌颂的大爱,可到后来他发现,爱不是创造出来的,它得本身就在那里,不然那就是耍流氓。
所以后来他就又想要去创造一点儿美,可他的前妻显然并没有感知到他美的存在,结婚六年,毅然牵手美国前来实习的黑人医生,投奔资本主义糖衣炮弹,头也不回。
那之后,杜先生终于决定辞去精神科医生的职位,开始经商下海。
他想,这个社会到底是庸俗的,他自觉身上担子深重,因为这世上必须先有一群人富裕起来,不然,怎么有足够的战斗力去消灭那些不富裕的人。
所以,此时的沈妤,显然成为了需要被及时浇灭的人群。
杜先生看着她的脸沉声叹气,声音开始充满了同情:“只希望你们如果真的结婚了,你能好好地珍惜我这位老同学,他从以前开始啊,就是个不问世事的人,你看,我说你一句,他还不高兴了。”
杜先生身边的姑娘此时也笑着开口道:“就是,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清贫夫妻也很好啊。像我现在这样,被米斯特杜养得口味刁钻,经常连收到礼物的新鲜感也没有了。”
杜先生望向身边的姑娘,像是有一瞬间的陌生。
姑娘这样的俏皮原本是他最爱的,与他那薄情寡义的前妻有所不同,可此时,在沈妤和陆行州平淡甚至是冷漠的态度下,这俏皮却成为了一种控诉,一种人到中年对爱情脱皮去骨的控诉。
所以他说:“那有一天我没钱了,你是不是连我的新鲜感也要一并抛掉?我可不像我这位老同学,年过三十还能保持这副模样。”
姑娘的眼睛依然明亮,她无比鲜妍地笑着,捶打杜先生并不硬实的胸膛,娇嗔道:“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看你也不比你这位老同学保养得差。”
说完,她一脸满足地低下头去,看向那边陆行州的正脸,然后整个人就那么愣在原地,接下来的话被卡在喉咙深处,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个世界上,竟然真有长成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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