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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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黎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

七岁的孩子年纪到底还太小。

在他们心中,少年的哀愁都应该带有着某种特殊的定义,比如校门口买不完的糖人,比如屋顶上光着裤子遛不完的鸟,与这些事物相比,陆行州身上所谓的男性魅力实在不具备竞争力。

沈黎吸住鼻子,抓住张爱玲的袖口,开始小声哀求起来:“张老师,你看,你男朋友都来找你了,那作业的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回去一定好好反省。”

张爱玲因为沈黎的话微微一愣,抬头望向陆行州,皮肤泛起一丝生涩的红润,眼神也变得有些闪烁起来。

她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规划好自己岁月静好的形象,并决定以一种坚贞的情绪表现出来。

低下头,轻咳一声,竖立起人民教师特有的严肃表情,轻声呵斥到:“沈黎,你不要嬉皮笑脸。这是你们陆老师的哥哥,也是你们这两个月的数学老师,你们期末考试试卷就是他出题。”

沈黎被这一句话吓得不轻,睁大眼睛开始扯着脖子喊:“可是张老师,他看起来就像电视里那些专门骗女人的大坏蛋,我看过很多这样的案例,真的,老师您这样的大龄未婚女性最危险。”

张爱玲也看电视,可她从不代号入座。

她拒绝一切可能提醒自己年龄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保养得当,胸前二两赘肉常年处于未发育状态,其实还是少女。

所以她说:“沈黎同学,你这样以貌取人是不对的。陆老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不光是当年市里的高考状元,硕士博士毕业依然坚持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你知道硕士和博士是什么吗?”

沈黎不知道,但他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涩,反而将眼神重新放在陆行州脸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回答到:“我知道,那是烈士的一种。”

陆行州觉得有些听不下去。

他一米八八的身体迈步往前,伸手拦住沈黎面前一大片阳光。

低下头去,看着他问:“小同学,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很有意思,你认识我?”

沈黎挺直了自己的脖子,并不觉得心虚。

他认为自己日游三百米,常年参加夏令营,是不会在知识海洋中溺亡的人。

将自己鼓着的腮帮子憋下去,沈黎眼睛眨巴两三下,开始很是语重心长地回答:“陆老师,我虽然第一眼的确觉得您有些眼熟,但我们其实不认识,我只是遗传了我妈的坏毛病。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妈单身多年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在路上看见帅小伙儿,每一个她都觉得很熟悉。”

陆行州站在原地,脸上波澜不惊,沉默许久,终于在无声中扯出一丝平缓的笑意来。

他问:“那如果一只长相不错的猩猩站在你面前,你也会觉得熟悉?”

沈黎连一点思考也没有,立即皱着眉头反驳:“这怎么能比,陆老师你比猩猩聪明多了。”

陆行州没觉得高兴,只冷着声音回答了一句:“那可真是谢谢你的慧眼识金。”

沈黎还不能明白这个词语真正完整的意思,但他心领神会,当即便决定吹嘘遛马,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那当然,陆老师您会在知识的海洋徜徉,大猩猩又不会。”

陆行州接下来的话被全数吞进肚子里。

门口传来男老师爽朗的笑声,那人走进办公室,眼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他在陆行州面前站定,伸出手往他背上重重一拍,试图以此表达出自己坚实的革命友情:“你就是新来的陆老师吧,嘿,哥们儿长得可真带劲。我是林又夕,教体育的,偷偷告诉你两件事啊,一个呢是咱们整个年级就你和我俩大老爷们儿,长成你这样儿的,估计得被全校女老师惦记。另一个呢,就是这小子嘴里一向不靠谱,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陆行州看着眼前林又夕的脸。

他比自己要矮上一些,鼻子不那么挺,眼睛不那么大,但里面的光却很明亮,一身淳朴的劳动人民气息,乍一看有如改革春风吹大地。

张爱玲上前拉开林又夕的胳膊,轻声告诉他:“陆老师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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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又夕于是赶紧退开半米,挠着头发开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陆老师,那我以后一定注意。对了老张,年级组正张罗着开会呢,老刘让我来喊你,正好陆老师不用去,就把沈黎这小子交给他吧。”

张爱玲听见这话显得略有些意外。

陆行州却难得地点了头,沉声答到:“可以。”

于是,沈黎望着林又夕拉着张爱玲远去的背影,神色颓败,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七岁半的男人,并不善于应付另一个长相出众的男人,毕竟男人的攀比心不可小觑,况且自己还要更加年轻。

陆行州一点没有发现沈黎心中的忧郁。

他在一旁的木椅里坐下,发出一点儿嘎吱作响的声音,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眼神掠过面前摊开的作文本,情绪平静地问:“所以你长大想要做一个扫大街的?”

沈黎靠在桌边趴下来,小脸放进肉实的胳膊里,挤起嘴边两块软肉,像一只嘴里堆满食物的小胖松鼠,皱着鼻子回答:“不行吗,妈妈说了,劳动最光荣,陆老师,您作为淌游知识海洋的烈士,难道歧视劳动人民吗。”

陆行州觉得这话他没有办法接下去。

眼神轻轻从沈黎白嫩的脸上掠过,指着作业上的数字问:“那你为什么要把分数从八十九改成五十九?”

沈黎这下倒是显得有些慌张了起来。

他站直身体,绕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辩解到:“我不告诉你。林老师和妈妈都知道的,你不许因为这个骂我。”

陆行州半辈子从没有和谁动过气,更无所谓骂人。

他只是挑起半边眉毛,身体往后靠去,不动声色地问:“听起来林老师和你妈妈关系不错。”

沈黎这下脸上又开始泛起一点明朗的笑意,歪着脖子挪动,试图让自己趴得更加舒服一些,他说:“那是,谁让他喜欢我妈妈呐。”

陆行州觉得有些意外,那两颗被称作“喜欢”的字被他放进脑中游荡一圈又重新折返回来。

偏头看着眼前的孩子,露出不解的表情:“你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大人的感情?”

沈黎扬着脑袋有点儿神气,看着他嬉皮笑脸地回答:“那有什么,我还知道,张老师喜欢林老师,喜欢好多年好多年啦。对了,陆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你也会让她和你一起徜徉知识的海洋吗?”

陆行州哑口无声,坐在原地一时竟有些回答不上来。

陆教授时至今日有过数不清的学生,回答过数不清的问题,它们大多围绕着数字、等式和方程散开,有着某种固定的联系和规律,像机器主程序中的代码一样准确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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