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头发太长了,动不动就会压到,很不方便。”
就在仆人们松了口气的时候,洛蕾塔又补了一句:“剪短一点,我不要长发。”
*
诺亚在当晚收到了噩耗,正当用餐时,他惊得半块土豆噎在了喉咙里。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劲来的魔王陛下愤怒地瞪着侍从,就差没把盘子掀了。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那个蠢神女?”他暴躁道,“她把头发剪掉了,我在魔族面子往哪搁?”
侍从战战兢兢地答道:“陛下,仆人们说没有人愿意给她剪,但神女殿下她自己拿起剪刀剪掉了。”
诺亚:“……”
魔王陛下一边思索着怎么让蠢神女的头发快点变长,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见到堆了半张桌子的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后,他顷刻间失去了言语能力。来圣城的两个多月里,他的生活真是越过越邋遢。为了防止思路丢失,他不让人碰他的草稿,而他自己也懒得去整理,有那个时间他宁愿再写个三十张出来。这也导致桌子上的东西越堆越多,有用来参考的书籍、画魔法阵的工具、各种颜色的墨水……还有时局动乱之下各国多得不能再多的情报。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那个该死的神女欠他一条命!不对,两条命都不止!
他一个品味挑剔、善于享受的高贵魔王,不远千里地跑到圣城来教书育神,连食物都从鲜美的灵魂变成每天的土豆胡萝卜南瓜菜汤。他现在每天都因为熬夜困得起不来床,早上随便披了衣服就往外跑,好端端的一个重度洁癖强迫症患者,竟然主动把自己的书桌搞成了这副模样。
诺亚认命地从桌上分捡内容不同的纸张,开始了漫长的整理。
昏黄的烛光下,诺亚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他从抽屉里翻找着,才想起来他过去用来固定教材的夹子从来没有被洛蕾塔还回来过。
诺亚命令道:“去给我买夹子,多买点。”
侍从非常听话地出去了,站在圣城深夜的冷风里暗自凌乱。
大半夜的,除了买娼还能买什么?魔王陛下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
隔了几日,雷恩王室又发生一件丧事。
王后留信一封,在信中声称要去见天神,随后就从城堡最高处的窗户跳了下去。
丧事传到圣城时,洛蕾塔还坐在桌前享用早餐。
她看到信件时便怔住了,又仔细地看了两遍,确认了这的确是克洛伊的笔迹,右手的陶瓷粥勺摔落在地毯上。过了好半天,她嘴唇抖动了几下,却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洛蕾塔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
信件中写道:“国王陛下拔剑怒杀了照顾王后的女仆,站在满地鲜血中大喊‘雷恩王国究竟欠了天神什么’。”
诺亚穿着黑色大衣,戴了条厚实的围巾,他兜里揣了克洛伊的信件,安静地站在洛蕾塔居住的宅邸外面。站在房门处等待的女仆远远地看见了他,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要去通报的举动。
他推开门,循着人的气息往餐厅走去,女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洛蕾塔一只胳膊撑在桌上,手掌盖在眼前。
诺亚拿过她放在桌上的信,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他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
“已经到上课时间了,小殿下。”他说,“不过今天算是特例,等你哭完了,我们再开始课程。”
第7章
在新一年的一月过去之前,克洛伊向国王陛下辞行了。
他在圣城时对洛蕾塔非常恭敬,对魔王的态度虽然充满了调侃,却也还算礼貌。但在面对雷恩的国王时,他连分毫的顾忌都没有,不冷不热的态度仿佛不把国王放在眼中。
狄安娜在圣城主人的处置下开始有了起色,但在情况得到扭转之前,克洛伊却要离开。
几经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国王勃然大怒。
克洛伊对此态度寡淡,平静道:“陛下,公主所中的诅咒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向您保证,公主迟早会好起来。我已经在王都待了两个月,圣城的那位病人恐怕不能再等了。”
国王质问道:“公主的命和你那位病人的命,哪个更重要?”
“陛下,天神从未给予过人类平等的权利,明知答案的您又何必问我。”克洛伊抬起头,金绿色的双眼从面具的孔洞中露出,直视着坐于高处的国王。“我希望公主殿下和我的病人都能好好活着,这样年轻的生命,要走的路还很长。”
国王一时哑然。
他只能准允克洛伊离开,也支付了说好的报酬。
克洛伊握着捆在一起的剑与旗帜,提着他的行李乘上马车。
还记得两个月前他开出条件时,国王面色铁青,但经过一日一夜的考虑仍是答应了。旗帜和剑不在神女手中就毫无用处,而这个国家再也不会有神女降临了。克洛伊的要求能够被理解,毕竟他的信仰是天神,想要神女的遗物用来研究也是理所当然。既然能换取公主的命,何尝不把这两件毫无用处的东西给他呢?
克洛伊抚摸着剑柄上的花纹,无声地叹息。神女就如同她的物品一样,再也不属于王室了。
马车在道路上平稳地前行着,克洛伊不得不感叹:穿过王都的轨道交叉成一张网,这张网将会带来的,也许是魔法的加速衰败。人类终有一天能够不再依靠神的力量,而仅凭着双手与知识,撑起他们的世界。
*
经过数日,克洛伊才回到圣城。
时间已经步入二月,圣城快要回暖了。
到达圣城时已经是深夜,克洛伊没有回高塔,而是先去了魔王家里。
诺亚在二楼的书房里点着蜡烛写教材,伏在桌上的时间太久,难免脖子酸痛。他抬起头想放松一下时,视线刚好与窗外那个有着一双金绿眼睛的面具人对上了。诺亚猛地起身,椅子后撤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眨眼的功夫,他连镰刀都拿到手里了。
大半夜的,多年的宿敌突然飘在自家窗外这种景象别提有多恐怖。诺亚从醒来以后就没见过大魔法师的本体,本以为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却在见到本人的这一刻,战斗的本能彻底苏醒了。
窗外的克洛伊退了两米,他拿满东西的两只手举起来,表明自己没有打架的意图。
诺亚反应过来之后就收起了镰刀,他没好气地拉开窗户,让不请自来的客人进了房子。
没等红茶端上来,诺亚就毫不客气地开始逼问死对头。
“你把诅咒解开了?”
“还真是你下的诅咒啊。”克洛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只解开了一半,剩下一半等到来年就会自行消散了。”
诺亚冷笑一声,道:“两个月的时间就解开一半,你要不要趁着实力还能吹嘘,赶紧收个徒弟传承一下?”
克洛伊把捆在一起的物件往桌子上一扔。
诺亚还以为他这态度是想挑事,然而他低头往桌上一瞥,神色立即变了。
大魔法师接过恶魔侍从端过来的茶杯,轻抿一口,淡淡地说道:“不装作很难的样子,我要怎么向国王开条件呢?”
*
在春天来临时,圣城有一场规模不大的庆典,没想到今年庆典来的人特别多。
带着洛蕾塔来庆典的女仆们突然说要去买些东西,但过了好些时间,女仆们都没回来。
洛蕾塔面无表情地一手支着脸,将轮椅坐出了高级沙发的感觉。女仆们大概是被人群冲散后迷路了,洛蕾塔完全能理解,毕竟以前在王都举办盛大的祭典时,她每年都要和王子公主们走散。
但在这种腿脚不好不便活动的情况下,被留在原地的洛蕾塔感觉自己像个孤儿。
等待了半天,洛蕾塔认命地抬起头叹气。在庆典结束,人们全部走光之前,女仆们大概找不到她了。
“你怎么自己在这?”熟悉的声音响起,伴着嘈杂的人声和步伐声,清晰地传入洛蕾塔耳中。
洛蕾塔回过头,就看到自己的导师朝这边走过来。
诺亚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这身装扮在春天还不算暖和的夜晚也许会着凉。他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似乎是嫌热才脱下来的。
洛蕾塔的视线落在了他头顶,一双从发丝间顶出来的黑色长角。
“介意吗?这是发箍,庆典上戴着出来玩一玩。”他注意到了洛蕾塔在看什么,随口解释道。诺亚看着眼前什么都不知道的神女,再想想自己的角,就觉得有些心酸。他沦落到这种戴着假角扮演恶魔的境地,可都是拜洛蕾塔所赐。
“……说实话,挺介意的。”洛蕾塔在原则性问题上没能包容,“洛佩兹先生,请您务必把角摘下来,这种东西容易引起我本能的心理不适。”
呵呵,我还没有说你引起我的不适呢。诺亚压着满肚子的怒火把发箍拿下来,他一手摁着洛蕾塔的肩膀,把发箍戴到了她头上。
他看着洛蕾塔神情不善的脸,心想,戴着还挺合适的。
暗地里,女仆们和侍从们聚在一处,眼睁睁地目睹了魔王被打的整场闹剧。
女仆痛心疾首道:“魔神当年创造陛下时,是不是没给他情商这种东西?”
侍从伸着双手,表情狰狞,都不知道该找谁讨说法:“看看别的魔王,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我们家陛下现在都一千岁了,连恋爱都还没谈过!这真是恶魔中的耻辱!”
第8章
三月中旬,雷恩吃了一场败仗,西北领地的一部分被割让给奥瓦王国。
离雨水充沛的时节还早,但雷恩南部国土却遭遇洪涝灾害,水量过大的克里苏河决堤,一夜冲垮了临近河岸的十几座村庄。救灾的军队及时赶到了,却在救援时折损了小半人马,进度拖慢的结果无非是更多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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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发怒的传言也终于在雷恩境内流传开,往日里藏得不见首尾的反对派也冒出来,开始对王国统治的抗议。
克洛伊让人连夜清点了圣城的财力,经过思索后写出一封书信,连同一本小册子一起交给了导师们。他起身环视着面前二十多个穿着导师服的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纯黑色的厚实硬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用金粉书写,末尾还刻上了高塔的印章。
“你们尽快赶去克里苏河沿岸,把物资分发给灾民。接下来的数十天里,将灾民带往雷恩王国中部,替他们解决掉士兵不允许进城的麻烦。记住,不要把钱币交给灾民,而是进入城镇后给予商铺老板们,拜托他们给灾民一份工作。”
站在最前面的导师接过信件,里面罗列了具体的交代,而另一本小册子里是他们要从圣城带走的东西。
“灾民之中如果有想依靠救济生活的,就想办法让这种人死在城外。”克洛伊严肃道,“以后也许还会发生这种事,灾祸多了,人的心只会更乱。你们一定要处置妥善,不要因为疏忽而使得雷恩王国爆发内战。”
导师们齐齐答应着。
克洛伊把烫金的黑色文契往前推了推:“宣布下去,高塔从今天开始停课,把外地的学徒们送回家,让他们好好温习以前学过的东西。”
他对导师们的不解没有多做解释,把这些家伙们送走之后,他打开连通着高塔回旋楼梯的门,去了下面一层。
诺亚坐在窗边,一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而洛蕾塔正在桌子前,对着一张旧地图写写画画。她在雷恩王国的西北部勾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把被分割的领土从国境的范围中去除了。
在克洛伊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诺亚就倏地睁开了眼睛。
不一会儿,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中间摆的就是那张旧地图。
“国王陛下的决策出了问题。”洛蕾塔指着她在地图上画出的红叉,说道,“他命令从王都出发的士兵们在一月半之前到达西北。而西北这个地方常年寒冷,一月更是连日暴雪,寸步难行。他们赶路太急了,行军时耗费的力气也大,还未修整就遇上了进入西北已久的敌军。”
“负责领军的将军一位常年在东南征战,另一位则在沙漠地区。两位将军被临时调遣到西北,在通过阿卡峡谷时,竟然选择了在半山腰上的岩洞里休息。”
诺亚评价道:“太愚蠢了。”
洛蕾塔无奈地叹气:“在峡谷里行军,只要引发雪崩的话,就完全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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