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镜相(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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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里之遥,不过一念之间。

年轻的道人轻衣乘肥,袖袂似云舒卷扬起,快马疾来的潇散洒脱。

浑然似不知世的少年,有着一往不顾的决心。

司宵子奔袭星辰而来,眉眼上结着新霜,衣袍上晨露未晞。

勒住了马,惊起尘土飞扬。

"且慢!"

轿子停了下来。

司宵子朗声说道:"贫道被圣上赦封为左街道录,前往宫中篆刻石碑经书。既然顺路,也好与秦学士,花善主一同前往。"

不单单是说给敛寒听的。

天子谕召犹在手中,显眼至极。

香车内的敛寒也听见了,掀开了帘子,望见司宵子,竟然感觉他不同于以往的幽独冷淡,是意气风发。

君子不为物使,宠辱不惊。敛寒了解他,定然不会因为赦封而骄恣。

站在香车外的秦陵游寥寥瞥了敛寒一眼,眼波游离于她面上,注意着她的神色。

隐约可见的欢喜,看得他嘴角微沉。

怎么可以呢,他的东西怎么可以被人觊觎。

转头面上和煦地对着司宵子拱手行礼,没有任何差池,礼数尽全。

"天师莫非是日夜兼程,连过六道城门?"

秦陵游问话时温和,面上也不显山露水,实则字字都暗藏杀机。

强闯城门,轻则可说骄恣妄为,重则可被污蔑联合外夷。

敛寒心下不愉,为他辩解,“兄妄言了,道长不会的。”

司宵子素居山门里,从来不会同人玩弄心术机巧,却也不是驽钝之人。

"圣上下诏时,不过花善主离开时的次日。贫道快马加鞭赶来,何来强闯城门一说?"

秦陵游没有被驳的不悦,"车身狭小,只可容纳两人,秦某先行一步。"

司宵子蹙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略微感到一丝不适,那目光,不是对妹妹宠溺的眼神。

好似敛藏着热忱的,爱意。

*

稚年时束发为髻,及笄后才可用发簪。

而及笄礼,会有一个德高望重的正宾替她插发加笄。

最后落定司宵子。

肃穆的家庙里,三转琴鸣,三匝香雾。

三次加笄,由素淡采衣,轮换成庄重典雅的大袖深衣。

她清嘉眉目笼着静好,微微垂首跪坐着。

周遭有奏乐的琴师,托盘的赞者。

司宵子一袭沉穆玄衣,盥洗好手,正眉端肃地从托盘里捧起掐丝象牙钗,缓缓向敛寒走去。

流苏坠饰摇曳,薄靴滑过毡毯。

她发如清泉,藕色深衣衬得人愈发鲜嫩,恰似清圆水面,立着的一朵未绽菡萏。

走近她,司宵子注视着敛寒,启唇吟诵祝辞,朗润的声线似玉石璆然。

"岁以为令,吉辰惟良;日月正德,授尔福康。"

他微微顿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语调忽焉柔致起来:

"眉拥艾色,腮渡新雪,加笄衣裳,芳华无双。"

敛寒妙目深处起横波,有些讶异,这是变相地夸她好看了。

明明没有这句话,又不能打破这规程去问他,还是静静安坐着。

他低眉看着小姑娘,她正乖乖地等着他加钗。

捏着那根钗子缓缓没入发髻里,恍惚生出这正钗已是千百次熟稔于心的错觉。

只是往后又是谁,会为她梳发正簪。

指尖在发丝上停留了些许时间,才默默收回手,垂袖只余空荡荡的寥落。

他神色如常寡淡,继续着仪式。

家庙院心中一颗合抱之木上,晏浔横卧在枝干上,垂眸看着那深衣姑娘,起手翻覆间,忽然扬起簌簌落花。

宾客皆惊疑,深秋之时,何处来的香花。

往后盛传敛寒素骨含香,及笄礼时引天降下花雨。又因容貌出众,弱质纤纤,被添油加醋传为渡劫的谪仙。

秦陵游在一旁看着,擎着折扇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泛起淤青也无谓。

昔年闺房乐趣,也曾为她梳妆。

虽然是及笄礼,但他亦不能忍受她与旁人如此亲近,气涌如山,又生生压下去。

他眉眼冷结,只将目光投于敛寒。

人要遵从繁文缛节,这便是泼天富贵的金枷玉锁。

假若世上没有轮回,没有修仙之说,那他会同她携手到老么?

或许吧,正如这个世界一般。

只当是初相逢,若他们情能如初。

他胸腔里又燃起难言的期待,今生我定不负你,夫人。

繁复的礼节终是结束了,宾客散去。秦陵游忙着处理诸多事宜,只是离开时颇有些踌躇。

敛寒松懈下来,拍了拍衣袖。

转头有些好奇地问司宵子,"道长,你方才怎么改祝辞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贫道忘了先前的祝辞,就自作主张换了。"

她抬手拢了拢青丝,颇有些怀疑:"咦,道长经书都能倒背如流,区区二十余字祝辞竟然记不住?"

她语气一下子哀怨,"可见道长根本没有将我的及笄礼放在心上。"

司宵子有些意外她的猜测,"贫道难道说的不好?"

他勾唇微弯腰,食指轻轻拨了下她发簪的流苏。

"难道你不喜欢这祝辞?"

她被他突然自发的亲近一惊,纳纳摇头,"祝辞是挺好的。就是道长,你好…内秀啊……"

敛寒默默腹议,分明是太过内敛。

"道长把我夸得这么好看,是不是喜欢我?"

闻言他神色变幻了一刹,掖着宽大的袖子偏头看憧憧人海,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还等着她继续追问,敛寒却没有下话了。

收起来俏皮的意态,她道:"道长那日走得未免匆忙,可我知道你不是急功之人。若是因为我卷入这庙堂之争,倒让我愧疚难安了,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他翻转手心,恰巧落入了一枚花。

悠悠道:"世间万物遵循乾坤轮转,蝉鸣秋亡,昙花夕死,皆是定数。可是有时候,贫道也很想破去这碌碌有常,去争取。"

"贫道只为值得的人入世。"

"而你是很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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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颔轻轻摸了一下敛寒头顶,"又何来委屈一说?"

"道长今日可是把我夸得天花乱坠,都要不好意思了。"她笑道。

"天师不是忙着篆刻经书么?"秦陵游的声音传来。

他打理好事宜,闲袖手站定阶前,露出丝寡薄的笑意,狭长的眉眼冷峻,若有寒芒。

不同于平日里温醇儒雅的样子,秦陵游对这个道士无甚好感。

司宵子道:"因花善主的及笄礼,贫道今日告假得闲。"

秦陵游哦了一声,也就站在那不动了。

"我同寒妹有些话要讲,天师可否回避?"

敛寒不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有什么话要说,蹙眉斜视他。

不知为什么,她从心底就对他感到不耐烦,甚至有些厌恶。

司宵子沉默半晌,移步走过回廊。

"寒妹,你可知母亲对你抱有何等期望?兄希望你能入仕有一番作为,而不是同一个道士空谈论道,虚度光阴。"秦陵游凑近了说道。

真是有趣,轮得到他来对自己指正教导。

敛寒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眼尾微微上挑,半是揶揄地笑了笑。

秦陵游被她的笑眩惑了一下,还没待生起那久违的情愫,就听见她说:

"兄应该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花家门楣兴旺,受恩荫重,也更应该居安思危,而不是一味去搏权名。"

她语气一下子冷淡:"至于我的事,还轮不到大哥来指正。特别是司宵子的,更是如此。"

门扉吱呀摇动,恨这风太过喧嚣。

那藕色深衣的少女倚靠在朱漆圆柱上,撂下轻飘飘一句话。

秦陵游眉心蛰痛,像是被刺入一根钻心的针。

脑海里只重复着,她对那道士有意。

千般轮转,她竟是又喜欢上了一个道人。莫非杳杳冥冥之中,是恋他的旧时倒影。

一个与他的过去如此相似的人。

"寒妹,我是你的兄长。他不过是个外人,何必为他中伤为兄。你若是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为兄也不会阻拦。"

多说无益,敛寒不想费口舌之争,转身就走。

*

敛寒回家几日后,承蒙恩荫入仕。

而林昙秋闱过后,被选拔为贡生,入国子监修习,以期会试之时折桂。

司宵子任左街道录,只不过身在庙堂,心在山野。

不成想丞相因被弹劾,自发请命告老还乡。

圣上因着那份愧疚,对敛寒多有看顾,官场陟升平步青云。

刚上任吏部侍郎,就觐言减免官员恩荫,废除官员科举制度。

敛寒也是承恩荫入仕的,到头来却要拔除那些盘根错杂的士大夫利益关系,让那些恩惠不再享有。

可不是那过河拆桥之举?

一时间,朝臣暗中对她颇有微词。

考察官员品行的御史台,就对她情有独钟,参了好几本奏折。

趁着花朝节,敛寒想去散散心。

————

祝辞想了好久,脑力不足了……

下章直接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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