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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淙淙琴音倾泻,像秋日里晨飔呜咽,又如冬日里寒雪回旋,冷到了极致,满是流年凋景之意。

就好像一人独看这有常的变化,却不会因此心生哀戚,也不会悲春伤秋。

花敛寒走在路上,也听到了这古怪的琴音。

是谁会在玄宫里弹琴呢?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去寻那弹琴的人,漫无目的走着,竟是被琴音吸引着来到了那处。

是廖云何。

今日他穿得休闲,一袭交领广袖衫,缎子似的柔茵发丝随意用根丝绦绾起来,额前散落了几根,清贵雍容中,倒添了几分旷达落拓的意味。

七弦琴漆色尚新,搁于他膝上。他趺坐于地,垂首敛眸,纤洁修长的指抚动铮铮弦音,左手按弦。

琴音于深沉处淳然,清透处不散,袅袅不绝。

眉目里少了丝阴冷,静时倒像是桥边的折柳公子。

玄宫的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他为何会弹这么萧索的曲调。

国师很美,每一处棱角都是精雕细琢的,耐人寻味。长得好看的人,威慑力就会不够大。

偏偏他行止间磊磊萧疏,有欲揽山川河海的胸怀,俯仰千秋的从容气韵,将所有诡谲心机蕴藏,不显山露水。

一曲抚罢,廖云何两手按于弦上,缓缓将视线投于花敛寒,竟然勾起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如同冰消雪释,凌厉的霜风也变得绸缪。

这猝不及防的笑容,倒是让花敛寒不知如何应对了,板着一张脸木然要走。

廖云何突然出声了,嗓音疏懒慵惫:"没有人听本座的琴音,本座向来一个人。"

花敛寒错觉听出了怅然的意味,回眸打量着他。

"很多时候,本座都喜欢一个人待着。"廖云何眸里沉静,慢慢道。

一个人抚琴,一个人抄写经书,亦或是一个人看风景。

他早已习惯了,这流年衰景凋零,或是葳蕤花丛炽艳,淡淡地看着天地的变化,唯独自己的心不变。

有一颗坚毅狠绝的心,修道起来事半功倍。

他不会对别人仁慈,也不会对自己仁慈。

就好比他素有的淫毒,生生承受着带来的痛苦,也不肯心智受损,自甘堕落。

"你放心,一切事了,你便可离去。"廖云何说得云淡风轻。"本座并不喜欢强迫别人,留与不留,都会离开。"

"但愿如此。"花敛寒冷淡道。

她忽又嗤的笑了一下,"如国师这般人物,竟连听琴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可悲可叹!"

花敛寒有心激怒他,可惜并没有成功。

"你想知道我的事?"廖云何淡淡扫了她一眼,眼波欲滴。

"幼时一个人孤独惯了,人伦常情从没有感受过,本座也不需要。"

"我也曾经如此,可是人家常情想来也是美好的。"花敛寒静静说来。

"……何为人间常情?"廖云何眸里有丝疑惑,抬眸看向花敛寒问道。

少了爱魄,花敛寒也约摸答不上来,他们都是差不多的人,没有亲情。

花敛寒憧怔片刻,才慢慢答来:"大概就是,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一起看烟火……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看烟火"。

廖云何短促地哼笑一声,执着琴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你可感受过?"

只是为了听声音,还是为了疏解心中的茫然。

"我……无父无母,没有……可还是,有令人温暖的事…还有人……"花敛寒眸里思量愈浓,怔怔道。

闻言廖云何无所谓地笑了笑,曼声道:"看来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不,他们不一样。

花敛寒俯视着他,讥诮地笑了笑,"我与国师不同。"

"哦?你不怨么?"廖云何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花敛寒,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怨忿,可惜并没有。

"怨恨有什么用,好在后来我出来了。"

"孤独会逼疯一个人。"廖云何轻轻叹了口气。

"可若是有一个人陪着,也就不会发疯了。"花敛寒撇头看向苍翠的绿叶,即便是秋季也依然鲜嫩。

"我曾经也不喜欢孤独,后来却发现人心比孤独更可怕。"廖云何收回了拨弦的手,眸里不掺杂感情。

"难道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么?"

"朋友?"廖云何喃喃复述了一遍,这个词对他来说有点新颖。

"毫无意义的人,向来不会结交。"

花敛寒带着悲悯的目光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真可怜。"

"本座权倾天下,莫有不敢从者,这朝堂之上,只要本座想,唾手可得。"他音量拔高,一瞬间从容风度也没了。"本座有何可怜之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花敛寒话音里越是平静,眸里犀利看着他。

"本座从来不想把话讲得难听,你可以离开了。"他又恢复了冷肃神态,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既然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花敛寒冷着脸,面罩寒霜欲离去。

"既然你说本座可怜,那人间常情温暖,你带本座去感受。"

廖云何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微不可察地带了丝希冀。

"国师权倾天下,区区温情有何羡慕的?又何须我来带国师感受领悟。"花敛寒挑眉嘲谑道。

"炼内丹是为了拔除本座体内的毒。"廖云何突然说起。

"国师无需同我解释。"花敛寒眉目凛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背对着廖云何,荏弱的柳腰挺得笔直,垂于腰间的发凭风而动,有种孤高傲然的况味。

倒是让他看得失神了片刻,半晌无话。

不等他回应,花敛寒就离去了。

不过区区几句话而已,他内心生不起涟漪。

掌下用力,弦筝然嗡鸣,像孤凤的哀唳,狂乱又决然。

弦断了,殷红一点血珠流于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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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受过伤,倒是自己伤了自己。

即便他久处黑暗之中,血液依旧是红色,炽烈鲜艳的红啊。

五指一握,又掌中翻转。七弦琴碎,成了一堆残渣木屑,孤零零散落一地。

廖云何振袖抖去衣上碎屑,毫不眷恋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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