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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申这才欢喜起来,提醒道:“殿下现在不必讲,待查明了真相再讲为好。无论是真是假,将二王召回京中教导,都不失为一个妥善的处置。”

桓嶷相信纪申,也就抱着手等着。案子不小,崔颖遥遥忙了两个多月,才将大致的情况理顺了。

先是,一个驿丞告发,有一个从京里出来、往齐王那里去的人,在驿馆里落下了一个信封,信被水浸湿了一角,透出点字迹出来。驿丞想拿来烘干,不意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因为部分被浸湿了,只能读出断续的句子,连猜加蒙,驿丞还原了部分真相——合浦公主意图与齐王里应外合,为齐王谋求回京。齐王、鲁王都是桓琚的亲儿子,不能回京一定是有小人作祟,把这小人除了,齐王多半就能回来了。

回京干什么,那就不知道了,洇湿了。但是对太子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合浦公主的信里,明明白白的写了,太子这样一个原本卑微的皇子居然做了太子,而齐王这样原本深得圣宠的人却要在外面吃沙子。亲姐姐想到这个,心就疼得不行,让弟弟争气一点,装可怜,说受欺负了,先回京再说!

又抱怨太子假仁假义,就会装好人。又说大姐不守妇道,居然二嫁黄赞之子,又风光了起来,老天真是瞎眼。还说了吴王桓岳不是个好人,他一定是憋着什么坏呢。桓琚新得了个小儿子,养在宫里宝贝得紧,这儿子的娘是个蠢蛋,别把儿子也养成个蠢货才好。

这群在凌庶人风光得宠的时候都得缩在一边的货,都抖起来了,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扳起指头来数,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不被她埋汰的,专拣别人的短处来骂。

信的最后一句因为折在里面,还能看得清楚——“阅后即焚”。合浦公主也知道自己的这些个话不能叫人看到。

很不幸,这话就让人看到了。驿丞不敢耽误,将此事告发了。

桓琚都快忘了还有这几个子女,凌庶人是他的人生中不甚光彩的一页,桓琚有意不去提,没想到合浦公主居然自己跳了出来。与合浦公主所谋之事相比,凌庶人的出身就不算个事了。

【小人,谁是小人?要怎么除?】皇帝最恨“清君侧”,那哪是“清君侧”呀?把“侧”字去了,留下“清君”就对了!凡打这个旗号的,最后都得把皇帝给弄了!桓琚以一个皇帝的身份鉴定,凡“清君侧”的,都是要反!

【你们做梦!】桓琚一改无所事事的老人做派,精神抖擞地宣了崔颖,让他去查。

崔颖先查驿丞,身家清白,与齐王一脉也没有什么纠纷瓜葛,说的话是可信的。将证物拿来一看,是合浦公主的笔迹,一方剩了一半的小印,是合浦公主的。则这信里的内容,就是合浦公主本人写的无误了。

不能说是“谋反”,但是可以定为“怨望”,以及谋杀未遂。崔颖请旨,见到了合浦公主。对公主是不能用刑的,合浦公主除了“冤枉”一言不发。崔颖不再为难她,将驸马抓来一套乱捶,问出来合浦公主确实与齐王有所联系。

据驸马所言,以前姐弟俩的通信两三个月一封。到了春季里的某一天,齐王的信使带来了齐王的家书,接着,姐弟二人书信往来就频繁了起来,都是同一个人来回奔波,很秘密。书信的内容驸马表示不知道:“姐弟俩互致问候,我如何得知?”

崔颖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大亲切,如果亲自去了,说不定会吓死人,他派人去见齐王。也不知道打没打,确认了齐王与合浦公主通信,自春天起,合浦公主那里送来了一封信,姐弟俩就更加亲密了。

至于信的内容,都“阅后即焚”了,并没有保存。想要知道就得问齐王,但是齐王不是一般官员可以问讯的,更不用提用刑。崔颖派去的人没有能够问到往来通信的内容,现在崔颖手上掌握的,就只有一封被水洇了一半的信,且送信之人消失不见了。

崔颖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了桓琚,桓琚暴跳如雷:“孽子!畜牲!我怎么养了这一群猪狗?!”

崔颖道:“臣怀疑其中有隐情。驸马言道,是齐王致信合浦公主,齐王则说是合浦公主先与齐王通信……”

桓琚冷笑道:“那信是假的吗?”

不是,鉴定过了,信是公主的,字是公主的,内容口气都一样。

桓琚道:“贬!废为庶人!”

行吧,你的儿女你做主,崔颖不再争辩,心道:【信是真的,但是万一有隐情呢?我还是再查一查好。您不管,我管。】他有个追根究底的癖好,别人不叫查,他做白工也乐意。

直到此时,所谓公主谋逆的案件才广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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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知道,他该出场了。

趁着还没有完全冷下来,离桓琚移居汤泉宫还有几天,桓嶷到了两仪殿,跪地痛哭:“阿爹,将十二郎、十三郎召回京师吧。”

桓琚并非将两儿两女贬为庶人就算完了的,还给他们挑了个离京城两千里的地方,发配居住、责令地方官严加看管去了。

桓琚怒道:“妇人之仁!”

当初看中桓嶷的一条,也是他不那么刻薄,将来会对弟弟妹妹们宽容。现在桓琚收回了原本的心愿,只恨儿子居然这么迟钝!

桓嶷抹了一把眼泪:“他们年纪小,失了教导,才会误入歧途,引导上正途不就好了吗?阿爹,别让天下人看笑话。”

“你懂个屁!”桓琚爆了粗口,“信是不是真的?”

“这……”

桓琚伸手在桓嶷的脑门儿上直戳:“你啊你!什么时候能够让我放心呢?”

桓嶷再抹一抹泪,道:“阿爹,十二郎、十三郎已被贬为庶人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他们出京的时候年纪就小,哪里会有什么势力了?不过是空想想罢了。何必吝啬七尺眠床、一日三餐呢?养着就是了。”

桓琚深吸一口气,道:“也罢。既然是你把人要回来的,就交给你来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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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只是要求把两个弟弟好吃好喝软禁起来,没搞什么不要追究、大家和解之类,桓琚的火气就没那么大了。把齐王、鲁王搞得太惨,对自己名声也有点影响。桓琚权衡再三,同意了桓嶷的要求。

桓嶷道:“儿遵旨。”

桓琚无力地道:“你呀,都做爹了,要立起来了!”

“是。”桓嶷露出一个笑来。

前两天,朱良娣给桓嶷才生了一个女儿,除了朱良娣本人,没有太多的人失望。不少人甚至松了一口气——就等太子妃生个儿子,东宫就又是一片和谐安定,连个隐患都没有了。这个女儿生得巧,赶在桓琚准备往汤泉宫之前,京城里的一切贵戚都还在,小女孩极有面子地收获了许多贺礼。

桓琚深觉这一群儿女看着都要孝敬自己这个父亲,恭顺自己这个皇帝,实则无一不是来讨债的。摆一摆手:“别傻笑啦,好好教导,不然以后有得愁呢。”md!真愁!

桓嶷将脸上的泪痕抹去,乖巧地上前给桓琚捶背,问道:“舒服吗?”

“呸!”桓琚被逗笑了,“过两天移驾汤泉宫,这里就交给你了,去年你做得不错。不过有几件事你要留意,一是番使……”

两仪殿里,也还算父慈子孝,温馨宜人。

程为一不想做这个打破美景的人,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桓琚说话的空档里来报:“圣人,合浦公主,自缢身亡。”

桓嶷的手落在桓琚的肩上,半晌没有动。桓琚倒沉得住气,道:“畏罪自杀?她倒是有气性了。”

桓嶷低声问道:“有遗言吗?”

程为一为难地道:“冤。”

桓琚不耐烦地道:“犯人都说冤!”他家里的这些人,没一个说自己罪有应得的。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嘴硬的人,这毛病还是杜庶人给他留下的。桓琚道:“知道了,葬了吧!你怎么停手了?”

桓嶷只得再次抬起了拳头,轻声劝道:“给她个体面的葬礼吧。”

“庶人要什么体面?”桓琚就是不松口。

桓嶷心道,那我回去给些奠仪吧,反正花不了几个钱。

第141章 半枯半荣

合浦公主死了, 在桓琚那里是恼怒,他还没有从女儿那里问到整个阴谋, 在桓嶷这里是一声叹息,他怀疑别有隐情。不过齐王还在, 总还能接着查下去, 合浦公主之死对父子二人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震荡。

落入别人耳朵里, 情况就不大一样了, 大家还是担心这件事情会殃及无辜。执政的家中, 能够进宫的人家里, 被各路探听消息的人充满。

萧司空等几人排了班次,比往日更加紧张的守着桓琚, 所担心者也是桓琚要再搞事情。

反而是桓嶷向桓琚请示, 命人“保护”好齐王、鲁王与安泰公主, 免得他们也步了合浦公主的后尘。桓琚考虑到合浦公主的死让线索断了,采纳了桓嶷的建议。人心稍安。

如此过了半个月不见桓琚有什么动静,待二王进京,桓琚没有接见他们,将他们幽于别馆, 令崔颖去审他们。一时京城不少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桓嶷知道之后, 便不再插手, 又上疏, 请桓琚给这二弟一妹衣食住行不减等。

桓琚知道之后, 只是摇头:“心太软了。”

其时王才人陪在桓琚身边, 就夸桓嶷:“他们毕竟是您的儿子, 太子关爱弟弟,也是为了您。”她现在心思会转弯了,就想提到了太子,让桓琚想起来,太子还是有一个“关爱弟弟”的建议。

王才人有一个私心——她的儿子一天天的在长大,她想给儿子求个王爵。齐王、鲁王顶好是真的谋反了,一谋反,他们就做不了王了,无论齐、鲁,听起来都是个大国。他们的封户也不少,正好给她儿子腾地方。

桓琚此时没有想到小儿子,孩子还小呢,急什么?弄明白齐、鲁二王,尤其是齐王,想怎么“清君侧”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总不能是齐王和合浦公主自己拿着刀,见谁杀谁吧?这绝不是他们这些人做事的逻辑,一定是得搜罗党羽,最好是有点兵权的人,否则怎么“清”?

王才人白白挖空心思想了这么一句词,俏媚眼做给了瞎子,桓琚没接茬,将王才人气得要命。次日,桓琚召王才人伴驾的时候,王才人称病。桓琚心思不在她心上,压根不知道她还生了气,自然也不会哄她,更不会有什么补偿。她生气也只是气自己,儿子的王爵依旧遥遥无期。桓琚听说王才人病了,吩咐程为一:“宣个御医去看看吧。”转脸把李美人召了来伴驾,王才人听了,又是一气。

宫里一个才人的心情,没有什么人在意,只在掖庭人的口中念过几回“才人病了”,甚至没有传到宫外。

宫外的人都紧张地等着结果。

此事如果在“四凶”横行之前,是不会有这么多人紧张的。只要是自认清白的人,都揣起手来看笑话。“四凶”之后,人人都不这样想了,很怕会被无故牵累。

纪申为此求见了桓琚,请桓琚给一个说法,“以安百官之心”。桓琚道:“他们不参与其中,有什么好不安的?”

纪申揭了他的老底:“是怕再有一个卢会一样的人。”

桓琚老脸一红,羞恼地瞪视纪申。纪申凛然不惧,目光丝毫没有偏移。片刻后,桓琚自己移开了眼睛:“咳咳,我查自己的儿子,他们操的什么心?我行家法。”

纪申逼问道:“圣人会安抚群臣吗?”

桓琚无奈地道:“抚、抚、抚!”

纪申伏地请罪,请桓琚治他无礼之罪。桓琚苦笑道:“执政劝谏我,何罪之有?问你的罪,我成什么人啦?”想想自己真是太惨了,儿子、女儿闹事,宰相还要怀疑他乱来,好心酸!

走下台来,扶起纪申,桓琚感慨地道:“称孤道寡,孤、寡二字难道不是说得很贴切吗?”

纪申并非腐儒,不会说“天子的孤、寡与孤寡不是一回事”,也不会说“天子富有四海,有百官百姓”。而是说:“人都是这样的,旧识逐渐凋零,难免有孤独之感。”

桓琚道:“哦?纪公也有这样的感想吗?”

纪申笑笑:“所以就要想办法,昨日不可追,还有今日和明日。今日多寻找志同道合之人,明日就不会继续孤独了。”

桓琚叹道:“不愧是纪公呀。”

纪申道:“圣人不过是一时难过,明日到了汤泉宫,水光山色,心情好了,自然就不会这么想了。圣人临朝近三十年,文武百官皆圣人所用,您又多了一位孙女,家、国两兴,怎么会孤独呢?”

桓琚被哄了过来,笑道:“你夸人,必定是说的实话,我信了。”

纪申但笑不语。

桓琚道:“移驾汤泉宫,京里就交给太子了。三郎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让人不放心。你要多帮帮他呀。”

纪申道:“太子仁厚,圣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若是太子刻薄寡恩,圣人才该担心呢。若是今日之事,太子对二王赶尽杀绝,如何?”

桓琚神色严肃了起来:“你说得对。”

与纪申聊完之后,桓琚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如何安抚朝臣他也心中有数。将这些日子奏上来待批示的折子看了一看,挑出其中要惩罚的案件,将其中啸聚山林一类的扔出去,让大理、刑部去管。自拣了几件勋贵、宗室犯法的事情翻出来,改了批示,将他们的惩罚都减了等。

皇帝的姿态做完了,想得多的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想得少的一看皇帝不苛刻,也放下了心。桓琚高居御座往下扫视,见百官多多少少轻松了不和的面容,心道:【好吧好吧,你们满意了吧?做皇帝还要哄着你们,做皇帝真是难呀!】

又瞥一眼桓嶷,心道:【你再软弱,以后就得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啦!我去汤泉宫了,留下你来试试哄他们,你就知道不能只怀柔而不立威了!到时候有你气的呢。】

桓琚翘翘唇角:“散了吧。”

处置完了这一件事情,桓琚觉得再没有什么烂摊子可以收拾了,下令要崔颖随后,将齐、鲁二王与安泰公主一同带到汤泉宫,就在桓琚的眼皮子底下审。他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并且命周明都慎重地挑选护驾的御林军,务必要与旧人没有什么联系的。

皇帝使用的物品是不会缺的,汤泉宫里什么都有,然而桓琚有一些用惯了的、不想替换的物件还是要随身带着,程为一亲自盯着宫女宦官打包。桓琚觉得有趣,仿佛第一次发现其中的乐趣一般,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轻手轻脚地将杯盏包裹好,收进匣中,一个一个,他盯着看了一个上午。

午膳时间,桓琚也不觉得饿,意兴阑珊地道:“又到了用膳的时候的呀……”

一语未毕,那一边崔颖急报:“二王自杀了。”

桓琚问道:“什么?崔颖手里也会死人吗?”

崔颖防自杀是有一手的,这一点桓琚毫不怀疑。崔颖急匆匆地进来请罪:“是臣的疏忽。”

桓琚杀气腾腾地道:“说清楚!”

“齐王咬开了手腕,鲁王将自己吊死在了卧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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