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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很激动,如果说官员里有谁是他很喜欢的,第一个就是纪申,曾死保他的萧司空都排不到第一位。

【纪公憔悴了。】桓嶷有点心痛,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与纪申慢慢见礼,赐座,接着问了纪申的辛苦,问了纪申在京城可有住处。纪申道:“圣人已赐宅。”桓嶷想了一想,道:“快入冬了,柴炭准备了吗?”

纪申不动声色地道:“未到十月,还有准备的功夫。”

桓嶷点点头,不再说家长里短,也不提说宋奇不如纪申之类的话。转而说:“我年幼,不知纪公有何教我?”

纪申道:“请殿下善待自己的手足。”

“?”桓嶷眼现疑惑之色,他自认对兄弟姐妹们都还不错,即便是不喜欢的,也没把别人怎么样。对关系好一点的也是像大哥一样,仔细照料,要不怎么能见着纪申还想着问纪家的取暖问题呢?

纪申提醒道:“臣累年入朝,不见齐、鲁二王。”并不是所有的刺史每年都能入京述职的,特殊的情况也是有的。比如皇帝不想见的人,再比如地位没那么重要的人,以及路实在是太远了,在路上能耗小半年的刺史。

桓嶷道:“我正想请教纪公,四郎向我揭发他们有反心。”

纪申道:“二王如何能反?昔年圣人派去的都是监视他们的人,即便二王心有不甘,换掉王府佐臣即可。他们未返京,今年来的不就是他们的司马么?四郎所言之事,殿下不必对圣人讲,却可请圣人将他们调离本州,换个离京城近一些的地方。如此,既全骨肉之情,也有保全之义。”

桓嶷笑道:“多谢纪公。”

纪申又说:“殿下还有两个妹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八娘、九娘?”

“正是合浦、安泰二公主,圣人为她们婚配比殿下为她们择婿更好。”

桓嶷一想,不错,再次谢了纪申。纪申道:“臣老人,不免话多,还请殿下恕罪。”

桓嶷道:“我只恨纪公对我说得少,如何会嫌多?还请纪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申幽默地道:“今天说完了,明天说什么呢?不如细水常流,让臣天天唠叨吧。”

桓嶷笑道:“好。”又想起来,纪申这是升官了,品级比以前的高,所荫子孙也就比以前的多,纪申前番被贬是因为儿子的事情。【这回他能将儿孙带在身边,再不会出事了。】不由为纪申高兴。

纪申看桓嶷的样子既不呆傻也不阴沉,也是欣慰得紧,依旧谨慎地不提太子妃的事情。只等桓琚琢磨得差不多了,亲自跟儿子讲,以纪申推测,年前这事就能确定了。

桓嶷有了一个纪申,每旬去见亲爹就能赖在汤泉宫多住一晚。距离产生美,父子俩关系居然更融洽了一些。

桓嶷先向桓琚提出来给妹妹选驸马:“大姐已有佳婿,二妹尚无所依。”桓琚心口因为凌庶人而生出怅然之感,却也没嫌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应允道:“忘不了她们。”

桓嶷只等两个妹妹的丈夫人选出来一看,放心了,两个驸马看起来比丰邑公主二婚的那一个还好,都是出身名门的年轻公子,初入仕的品阶不高,父兄叔伯没有高于五品的官职。看着体面,又没有实际的作用,哪怕齐、鲁二王真的谋反了,两个妹妹也帮不上忙。确是“保全”之意。

至于齐、鲁二王,桓嶷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他一个太子,没事盯着两个亲王弟弟做甚?有功夫还不如给纪申发点柴炭呢!朝廷每到秋冬季都会给官员发衣服、柴炭,数量也不算少,但是其中一部分会折成米、帛、钱之类。且官做得越大,排场就得大,耗费也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够用的,还得自己买。

桓嶷也就借着给全东宫的属僚发福利的由头,下令拨发柴炭给纪申,除此之外,他也不额外有什么过厚的赏赐——纪申还是执政,太子与执政走得太近是危险的,无论这个执政姓萧还是姓纪。

纪申如今并不缺钱,他的俸禄比以前厚了,还不用付房租。赶上刺史进京,按照惯例是有礼物收的,只要不是过份,人情来往都是要有的。纪申只收点土特产,人情来往也定一个数额,超过了的部分都退回去。人人都知道他的作风,也不琢磨歪点子,还算其乐融融。

纪申做了执政才知道执政有多么肥,不由担忧:【我且如此,他人又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京中的贵戚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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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梁玉不知道,只知道梁家也开始收到礼物了。

外地官员给京城送礼物是官场上心知肚明的事情,不止给达官贵戚送礼,大家还给皇帝“上贡”。梁玉都给桓琚送了布帛了,美娘押车直接运到了汤泉宫,布千匹、绢千匹,当然桓琚返给她的更多就是了。

梁家才上京的时候,连家乡的县令上京来都没有登过梁府的门,到得今年,梁满仓拿着礼单来问梁玉的时候,梁玉还没反应过来,一时诧异:“还有这样的事情?”

她又回到京里了,汤泉宫泡汤跑马是很自在,然而一则父母家人还没有过来,二则她还有作坊要开,三则袁樵接了万年县令的任命只能蹲在京城里,所以她又回来了。

梁玉不得不问现给梁满仓办事的那位齐先生:“我家何时与这些事情扯上关系了?”

齐先生道:“这也是应有之意,京中贵戚之家多半都有这些。在下看过礼单,这上面的数目并不出格,应当不是求上门来办事的。”

“能收?”

“不妨和光同尘,”齐先生解释道,“各家都有,即便是纪公那样的清正廉洁,也不能不与人交往。”

梁玉点点头,说到人情她就明白了,有个度就行。于是梁满仓战战兢兢,收下了第一笔由这么高地位的官员送的“贿赂”,云里雾里担心了好几天,就怕刺史找他干什么非法的事情。直到搬到了汤泉宫,刺史也没找他说什么,梁玉又向刘湘湘等朋友请教了,回来告诉他没有事,梁满仓才放下心来。

【玉的亲事得准备起来了,年纪也不小了,她嫁得好了,剩下几个说亲也能长脸。】梁满仓一肚子的主意,算着刺史送的礼物办喜事的时候也能用得上,统统都计入了库房。

梁玉还不晓得梁满仓的主意,梁满仓到了别业,她反而回到了京城——她得筹划开作坊了。先期的工作吕娘子已经做了不少,木材料、工匠、款项都准备好了,进料也看了几家。梁玉回来一是选址,这个有个问题,水纺车只能在有合适的水流的地方,这个不是吕娘子一个人能够协调得了的。

两人又勘察了一回地型,将作坊定在了城外的一条支流上——主流的河道船来船往,不是一般人能够占据的,支流就不成问题了。经过梁玉的土地的那一段已有了碓坊,拆除也不行,再换地方就不是梁玉的土地了。强买强卖不是梁玉的作风,且那块地还是安邑公主的庄园,抢也抢不过。

梁玉想了一想,没有惊动安邑公主,跑到丰邑公主的庄园上瞅了一回,回来给丰邑公主递了帖子——请求借地。

丰邑公主为婚事很郁闷,不想在汤泉宫接受“恭喜”,拿了帖子,带上骑士直奔梁玉的庄园来。两人见了面,丰邑公主问梁玉:“你要那里做什么?”

梁玉如实说了,丰邑公主道:“那有什么?送你就是了。”

梁玉道:“那怎么成?我已蒙你送了多少啦?可不能再占这样的便宜,哎,对了,要不,我拿出地来跟你换。公主家也不能由着人薅羊毛啊。”

丰邑公主却有主意,她得让梁玉欠她点人情,这样以后有个人帮她说话。且丰邑公主下注在桓嶷身上,“日后”还得靠弟弟过舒服的日子,跟梁玉套点交情是没有坏处的。

丰邑公主必要送,梁玉必不肯收。吕娘子见状便笑了:“为这一块地值得两位这样推让的吗?不如这样,找个公允的牙人,他说怎么样合适就怎么样换。三娘呢欠公主一个人情,公主下降,有要三娘帮忙的地方,三娘一定不能推辞,如何?”

丰邑公主道:“那就这样了!”

梁玉心道,【你被她给哄了。】她看出来丰邑公主的小算盘,不大愿意兜揽这个事,丰邑公主人不坏,但是不知道会捅什么样的篓子,宁愿明白算账,又或者干脆换个人商量得了。人情债不好欠。

而吕娘子三言两语,把事情给限定到了“下降”这件事情上,夫妻之间的破事,怎么偏袒都出不了大事。

两人都是利索人,很快办好了交割,梁玉拿了土地与丰邑公主置换,丰邑公主也不吃亏。那当年是凌家的庄园,桓琚给宠妃娘家的东西没个坏。吕娘子已备下了物料,秋收已过、正有闲人。

到得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作坊已经初具规模,织机、纺车也已得了一半,女工们陆续上岗。梁玉卷起袖子正待大干一场,梁八郎一头扎了进来:“你还在这里做甚?又冷又无趣!快与我回去,新娘子要有个新娘子的样子!”

梁玉爆了个粗口:“我日!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是说我吗?我咋什么都不知道呢?”

梁八郎还奇怪呢:“你又盖房子又置地的,难道不是急着嫁出去吗?我们还等着你把房子盖好了,东西好记到你的嫁妆单子上呢。”

梁家一家子实在人,对钱特别仔细。虽然恨不得她早点嫁出去好放心,梁满仓与南氏还是等到她折腾个差不多了,才找到了当年的“女方媒人”,好把闺女给嫁了。袁樵是好人,但是钱嘛,还是交闺女手上捏着才能放心不是?

梁玉眨眨眼,袁樵接了万年县令的任命,办交割,理顺种种关系也需要时间,她已做好了明年再办事的准备了,现在这个……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哎,我说,嫁妆我不愁,衣裳首饰呢?”

“裁冬衣的时候都留下啦,娘说,别让你作妖,给你攒造好了穿戴就成啦!”

日!

第128章 水到渠成

想打人。

梁玉整天管这管那,天下简直只有她不想干、没有她不能干的事情, 自己订婚、成亲却都只是得到一个通知, 顿时目瞪口呆。寒冬腊水里, 冷汗涔涔地沿着两鬓流了下来。

“你们咋不替我嫁了呢?!!!”她跳了起来。

父母之命她认了,两家媒聘她也认了, 嫁妆她也不挑剔,日子也都好商量。这些个不问她,她心中不满也还压下了。

可嫁衣、首饰怎么也不让她选呢?她能在这上头作什么妖?

凭啥什么事都不让她知道就全弄完了呢?

合着她成亲,但是从头到尾都没她什么事吗?!别人只是不想管,想管的时候,她连这一丁点儿的主意都没有拿的余地了?小事儿都不让她拿主意, 大事儿的不满也被她一总被翻了出来。

无名业火直往头顶烧, 烧过了头梁玉又冷静了下来,问道:“这是真的吗?咱爹娘怎么会不问我一声呢?”

莫名其妙地, 梁八郎颈后寒毛炸了起来,伸手摸了一摸, 有些疑惑地往妹妹脸上看了一下, 发现妹妹一点激动的样子也没有, 表情十分平静。【奇了怪了, 一点也不像个要出门子的样子, 都不知道害羞吗?】

梁八郎先说了一句:“你咋不害羞呢?装也装个样子出来嘛。”然后才跟梁玉解释,你回来之后家里不就说要准备婚礼吗?这就准备上了, 有什么不对?你忙着呢, 咱们给你操心, 不好吗?

梁玉心道,【八哥虽说不算精明,倒不至于在这个上头跟我开这种玩笑,他又不是不想活了!我还是得回家问问爹娘。要是真的、要是真的……那也只有嫁了。】嫁袁樵她是愿意的,干系自己终身的事情居然一次是被通知、两次还是被通知。

到底意难平。

“知道了。”梁玉漫应一声,不作反抗,跟着梁八郎一路疾驰回到了别业。

兄妹俩顶着风雪回到了别业,南氏心疼地说:“回家了又往外头跑!”

梁玉问道:“阿娘,八哥没骗我吧?咋就这么早要办事儿了呢?”

“夜长梦多。”南氏回了一句,她动意让梁玉早点嫁出去而不是等明年,也是因为别业拥挤,忽然意识到:【玉在家里我看着心里舒坦了,她住得不舒坦。且我又老了,万一等不到她出门子那一天,她给我戴孝,婚事又得耽误了。】梁玉南下,东西都分过一遭了,回来再住在家里,接着舍财吗?南氏给闺女算了一笔小账,就要她早点嫁出去。

梁玉问道:“那……袁家怎么讲?”

“咱们请那位裴大夫去说呗,他心里有数的。”

【得,没跑了,我他娘的真的是被告诉一声儿就给打发了。】梁玉心里堵得慌。她想掀桌,说“老子不干了!”又忍了下来。冷静地想:【小先生是无辜的,这回怪不到他头上。我是因为跟家里怄气撂挑子了,他要怎么办呢?且我也不是不想跟他过。】

【没什么好挑剔的,不用操心。】她对自己说,【可以后断不能这样。】

见女儿不说话,南氏又好生安抚她:“你有个归宿,我也能放心啦。这一年二年的,心里总不是个事儿。娘也舍不得你,可是……”说着,流下泪来。

梁玉心下惨然,与南氏抱头痛哭。【阿娘是疼我的,我尚且不得自由。】

梁玉没有反对,南氏的话便不容置疑,梁满仓也支持妻子,梁家的态度就这么定了。早在几年前,南氏就给闺女攒嫁妆,梁玉回京之后南氏就暗中琢磨婚事,人、财、物都有所准备。就看袁家那里怎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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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家媒人”裴喻造访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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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裴喻的身份地位,亲自登袁家的门是不大正常的,袁府上下都心存疑虑——这是为什么而来呢?

等听到裴喻讲明来意,袁樵巴不得这一声,清清喉咙,抬眼往上看了母亲和祖母一眼。

刘夫人有些顾虑:“大夫的意思老身明白了,可是,就要过年了。家里人多,事杂。”

新年时节是祭祖的法定日子,整个家族的人聚到一起,对新妇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刘夫人已在暗中准备婚事了,但是她心中的日子是明年春天,那时候新年了过了,距离下次祭祖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梁玉可以慢慢学。有些东西是耳濡目染的,时间的作用仅以天赋无法完全抵消。

裴喻出身也不错,差不多听懂了刘夫人的意思。低声道:“梁媪担心自己的身体。”

那就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了!南氏身体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刘夫人想到冬、春经常有老人过世,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大夫请回,求娶求娶,须我先请严尚书走一遭。”

裴喻笑道:“静候佳音。”

刘夫人雷厉风行,恰好当年的“男家媒人”严礼是留守京城的人,她派人去请严礼再辛苦跑一趟。严礼乐得做这个媒人,但是劝刘夫人:“何如等到明春呢?届时圣驾回銮,气候也好,万物生发。”

刘夫人答道:“我两家也不是什么显贵人家,何必等圣驾回銮?且阿先一年大似一年,让他们母子早些相处才好。”

人家理由充份,严礼不好强行为别人家做主,想了一想,道:“日子还是要挑的。”

与袁樵哗哗地翻了一回历书,找了个往汤泉宫向桓琚汇报的日子,抽个空带着袁家的礼物到了梁家别业。

缔结婚姻须得六礼,到了梁玉与袁樵这里,六礼被斩得七零八落。他俩定婚就与别人不一样,是仓促之间成事,日子也没选、地方也没挑,定完亲就流放,没法儿讲究。到了成亲,因为有严礼、裴喻瞎操心,居然办得似模似样。

刘氏先从娘家借人,杨氏又把袁樵的几个舅舅也拖来帮忙,再告知袁氏亲族,袁氏亲族一边说她们办事太急,一边也派出人来。

从双方媒人到袁家姻亲,都觉得这场婚礼办得仓促了,根本没有准备充份。严礼与裴喻一碰头,听到裴喻说的“原因”,也只有点头:“那是要快些。”

梁家整个儿又折腾回了京城,袁樵是万年县令,职责所在,才上任,最好是不要跑到荒郊野岭的去娶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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