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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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忙的事多,须得统筹,将这一件也算进去比漏算了要强。总不能水纺车立起来了,才发现航道被堵了吧?那不又得拆?拆了人家建好的水纺车,就是断了财路。断的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不是结仇吗?”

反正谁要是在她建水纺车的时候不吱声,建好了让她拆,她能把那人房顶给掀了。

吕娘子且叹且笑:“也就是他了,肯为你受这个累。也就是你,肯为他操这个心。”梁玉得到这个评语,乐不可支,先是唇角上翘,继而轻笑出声,笑声不断地逸出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声音由小而大,满屋里都是她的笑声。

笑得人心情舒畅,吕娘子也跟着笑起来。织布的、纺纱的,于织机纺车咔咔作响中听到笑声,渐渐停下手来,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作坊门外,袁樵暂时放下了对萧度的不满,两人一起猜起来——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开心呢?

两人加快了脚步,门上认得袁樵,也记得萧度,不敢阻拦,只说:“小人去禀报娘子。”

梁玉与吕娘子出来,看到萧度也不意外,往外面一指:“咱们去那边说去?”她不大看得上萧度,但是萧度有后台,有什么事情拖上他总会顺利一些。缺点是一旦有事,萧司空与萧礼给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有可能为了保住他而献祭其他人。

【还是要慎用啊,他顶好是已经明白了,】梁玉不动声色地瞥了萧度一眼,【咦?是真的不大一样了。】现在的萧度去了几分颓丧之气,又隐约有了初次见面时那种尽在掌握中的模样了。

袁樵没话找话:“刚才听到笑声,什么事这么开心?”

“想到有事能做,就很开心,”梁玉笑道,“到了。”

萧度的出身比这二人都高,官职比袁樵还大,却一直不声不响跟在他们的后面,新奇地打量着一切。跟到了河岸边上一看,什么都没有。萧度眼珠子一转,装作看风景,往一边走了几步。

袁樵已经开口了:“要给我看什么呢?萧司马都好奇了。”

被点了名,萧度就不能再装不知道了,扭过头来说:“啊,对。今日王刺史命我过问一下各县的事情,袁郎离我最近,自然要找上他的。他那里正要修葺粮仓,三娘这里又是什么事情呢?”

【亲天,王刺史人不算坏,顶常见一当官的,你们别把他玩死了。】

王刺史做司马的时候就万事不上心,执掌楣州是赶巧了,治下头一个县令是袁樵,那就不是王刺史能掌握的人,再来一个宋义,心眼比不上宋奇,对付王刺史也是够用了。如今再添一个萧度,后台够硬,人虽飘一点,做官这件事上却比王刺史还老到。他们个个有自己的想法,恐怕没一个会对王刺史言听计从。王刺史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祖宗缺了德,遇到这一伙人。

萧度这人话里有话,他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王刺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司马,原是上官,想了解情况根本就不用再拿王刺史来说事。

袁樵点点头:“萧郎放心,一旦有事,我必会禀报的。”

【合着你们还真的要弄王刺史呀?】梁玉鼓鼓脸颊,指指河岸:“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先看我的事情吧,我在琢磨着建个水纺车。”

“那是什么?”袁、萧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梁玉道:“唔,还没造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造,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世上之前有没有这个东西。就是想,既然有水碓,为什么不能有水纺车呢?水纺车多了,跟水碓一样,会不会碍事儿?你们正在治理楣州,别与政令相左了。”

水碓这二人都知道,举一反三也推测出水纺车是什么了。萧度问道:“还没造出来?那……”你还说什么?袁樵修粮仓可以称为未雨绸缪,梁玉这个简直是拣个鸡蛋就做梦当了财主。【1】

梁玉道:“等造出来就晚了。”

萧度还是不赞同,政务、官场上面他还是有些自信的:“至少要有个眉目吧?这可不像你了。”没点把握就胡扯,不是梁玉的为人。

“水碓是把人力换成流水,水纺车也不过是把脚踏纺车的人力换成流水,这道理对不对呢?”

“也……对?”

梁玉耸耸肩,那不就得了吗?关键的问题就这一个,她给整明白了,其他的就都不是事了,不是吗?水碓已经做出例子来了。

袁樵站在河边沉思良久,忽然问道:“这件事情要做成,非能工巧匠不得,找着工匠了吗?”

萧度吃惊地道:“你要给她造这个?”

袁樵道:“不过帮忙找几个人罢了。”

萧度想了一想,道:“楣州这里的工匠恐怕不得用,让他们照着式样攒造是绰绰有余,要造个新东西,想让他们赶得上三娘的想法,难。”跟得上梁玉的脑子的人原就不多,楣州偏僻,翻不出这样的人来。

萧度续道:“既然跟不上想法,就用技艺来补,找更熟练的工匠来。我倒知道京城有几个,回去我便写信,人不日便到。”很短的时间里他就权衡出了利弊,在楣州,地头蛇不是王刺史,得是袁樵和梁玉,他倾向于是梁玉。袁樵是她未婚夫,宋义是宋奇的人,宋奇与梁氏的渊源从梁氏入京后不久就开始了!

萧度能毫无顾忌地腹诽王刺史,一是认为王刺史能力有限,二是认准王刺史势力不大。梁玉就不一样了,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找个工匠,哪怕是九州四海最心灵手巧的,对萧度而言都不算个事儿,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代价。

梁玉心道:【看来是真的开窍了啊!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放心了。】也真心实意地感谢萧度:“那可真是拜托啦!我原本还想自己琢磨琢磨的,现有了能人,我可省心了。”

萧度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若真能攒造出来,也是利国利民的。”

水纺车还没造出来,河水两岸还是那个模样,萧度与袁樵又说了一回水利上的事情。萧度虚心地与袁樵讨论:“年年挖河终非长久之计,不若一次做好,譬如水渠,或石砌,或砖垒。做的时候难些,却是持久耐用。”这才是能让子孙后代都看得到的口碑。

袁樵道:“那要仔细统筹,且不能急,否则便是□□了。”

“这是自然。”

两人说了一回河工,日头上来,照得人身上发火,袁樵便提议回去慢慢筹划。萧度识趣地不打扰他二人,上马挽缰一抱拳:“我回去便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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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侍从牵走了马,管家来问:“郎君,饭摆在哪里?”

“热得我且不想吃,写完信再说罢。”萧度随意回答,快步走进书房。书童磨墨的功夫,萧度的眼睛盯着墨锭在砚池里转,一面打着腹稿。墨磨好了,萧度提笔,一气呵成。信是写给萧礼的,萧度将楣州的情况与自己要做的事情、请托的事情都写了出来。最后懊悔自己当年不懂事,真是井底之蛙,“于今始见汪洋”。

写完晾干,萧度认为自己写得无可挑剔了,折好,装进信封里,封上漆印,翻过来提笔在信封上要写上萧礼亲启的字样。恰在此时,一个亲随脚步匆匆地过来:“郎君,那一位小娘子,已经往生了。”

“啪”萧度手里的笔掉在了封皮上:“哦,知道了。”萧度低下头,慢慢折开了信封,重取了一个新的,装好信封上,重写了兄长的名字。

“知道了。”他重复了一句。

第116章 初见成效

京城的时序较楣州略慢上一些, 楣州的暑气已经十分明显, 田间劳作的人已是一半光着膀子一半只穿坎肩, 京城的人还能穿得住单衣、戴得住头巾。

衣着整齐的仆从取了信函,细步快趋,站到了书房外面。看守书房的侍从见到来者, 从穿前长廊走到庭院里, 问道:“有给郎君的书信?”

“是。楣州来的。”

侍从专职看守书房, 管着萧礼往来信函、文书的收发归类, 对萧礼的往来关系颇为熟悉。“楣州”二字入耳, 背上的皮肤便绷得死紧:“快些拿来。”

接了信函, 一看上面的字迹认得是萧度的, 侍从不敢怠慢,将信件分到紧急的一类里, 写了张签子夹好。拿钥匙开了一只匣子, 将信装了进去再锁起来, 又往一本手账簿上记录下来。手账簿分几栏, 分别是收信时间、信函来源地、寄信人、何人转交等几类。

待萧礼自大理寺回来, 见过父母、处理了些琐事, 坐到书房里的时候,侍从上前, 递了一张写着数行事项的纸张来:“郎君,今日一应往来的信函文书都在这里了。”

萧礼扫过一眼, 指着“楣州”二字道:“这封信呢?”

“已在匣中。”

萧礼点点头, 取了钥匙开了匣子, 抽出萧度的家书来读。看信之前,萧礼的心情是忐忑的,他对能否成功改造萧度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萧度太骄傲,如沉下心来,以萧度的资质做好楣州司马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有逆反心理,南辕北辙岂不令人头痛?

看完了第一页,萧礼的心落回了肚里——萧度的笔触很沉稳,直接说楣州与京城全然不同,京外别有天地。【这个傻子,又不是没有出过京,到现在才知道京外与京内不一样,看来以前是没走过心。】那便代表萧度现在走心了,萧礼不自觉地面带微笑。

家书的描述确实走心,萧度写了他到楣州的经历,王刺史的平庸、张轨迫切回京的愿望、袁樵俯身做事、两位夫人待他也挺宽容,以及被梁玉鄙视了一回。萧度写得详细,也是为了向萧礼表白,证明自己现在走正道了,向家里呼叫支援绝非胡闹。

末了,萧度向萧礼、萧司空提了几项请求和建议:一、王刺史是个平庸之辈,楣州若要成为富庶之地,恐怕是不能靠他的。主官平庸,袁、宋又干练,担心楣州会有矛盾,如果政事堂有什么安排,还请慎重。二、“亏欠刘氏良多”,请求代为转圜,同时由刘及李,请大嫂代为看望未婚妻李氏。三、梁玉要造新式的纺车,他打算帮个忙,请家里找几个能工巧匠。

萧礼边看边点头:“看来是有些长进了。”将信放到一边,萧礼记下了这几件事情,预备向父母禀告完了之后再做答复,心里已对几件事有了安排预案。接下来便是处理惯了的许多事务,萧礼一头进无边的难题里。萧司空渐渐放手让长子接管了不少原本由萧司空亲力亲为的事情,萧礼自己的公事也不轻松,杨仕达一案的主犯都押到了京城,萧礼为审这桩案子忙了个不可开交。

将要掌灯了,侍从来催促:“郎君,到晚膳的时辰了。”

今天萧家不开宴,萧司空将“韬光养晦”执行得非常自然,饮宴待客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示人以“年高,养生,不可饮酒纵欲”的形象。这与他的实际情况很符合,萧司空的年龄到了可以自称一声“老夫”的时候了。

家族内的事务也渐渐移到了长子萧礼的身上,萧司空有意助长子树立权威,自己盯着另一件事情。

自打萧度出了事,萧司空与大长公主夫妇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儿孙来,在家中随心所欲的大长公主也将规矩重新拣起来。

晚饭照例是一起用。子孙排序,依礼而进,食不言。吃完了饭,萧司空啜着清茶,过问儿孙一日的公务、课业。

萧礼道:“圣人催促杨仕达一案早些结案,好在崔中丞与张老将军已取得一些口供,楣州亦有文书到,除了时间紧了些,倒不是很难。唔,三郎来信了。”

大长公主身子微微前倾:“他对你说什么了?”萧礼猜,她下一句可能会是“还要不要好好教训他?”

萧礼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是长进了一些,也知道自己之前荒唐了。”

萧司空哼了一声。萧度也给父母写了信,只是信写得极标准,又正式,官样文章地承认了自己之前太不懂事,又表决心说会好好做官,大长公主第一个嫌萧度敷衍,萧司空第二个怀疑萧度还有事没老实交代。

大长公主性急:“你给我仔细说来!”

萧司空道:“哎,不急不急,到书房来慢慢说。二郎!”

萧绩“铮”一下坐得笔直。他因鲁莽受过罚,近来又重新得到了任命,被萧司空设法放到了崇文馆去。崇文馆是个与弘文馆差不离的地方,萧绩不是一个很坐得住的人,不幸顶头的上司由亲爹兼任,天天看书、天天校书,差点没看成个斗鸡眼,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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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知道的,我们就是校书……”

萧司空目光扫过来,萧绩抻直脖子咽了口口水:“我、我预备整理本朝实录!”皇帝表兄眼看步入老年,是得整理一下了。

萧司空没骂他,接着问孙子,长孙可以有荫职了,萧司空没让他出仕,依旧压在国子学里老实读书。到了孙子辈,萧司空的态度就和蔼许多,关切地问了两房五个孙子的功课,又对大长公主道:“孙女儿们的功课也不要疏忽了,多读经史。这几年妇人办的傻事,坑害夫家、娘家的可不少,我家女儿可不能这般。”

大长公主道:“知道。”

日常的事情还有最后一件,萧司空扶着侍从的手起来,侧过半个身子,向大长公主伸出手,将她拉起来。才威严地说:“大郎、二郎,跟我过来。你们几个,再去温习功课。”

大长公主就势跟进了书房。近来萧司空的书房安静了许多,往日门庭若市,经过筛选被带到书房来的官员也不少,议论的都朝廷大事,现在却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多半是自家人、极亲近的门生。今天更妙,只有这一家四口。

父母上座,萧礼与萧绩垂手而立,萧司空问道:“他都说了什么?”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许多话宁愿与兄弟姐妹、朋友、同学讲,也要瞒着父母,仿佛跟父母说了自己就比别人矮一截似的。萧礼说的都是萧司空与大长公主的信上没有的,萧绩动动嘴唇,被萧礼扫了一眼,老实闭嘴不敢动了。

萧司空道:“这是废话,楣州刺史若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杨仕达怎么能招到这许多流亡之人、还敢与朝廷讲价钱了?”

萧礼道:“他能看出来,可见也是用心了的。且自刘氏退婚,他从不曾提及此事,如今自己讲了,可见是正视自己的荒唐了。”

萧司空摇头道:“年轻人不怕不明白道理,就怕没有毅力。知道了有什么用?一时做到了又有什么用?再看下去!唔——梁氏又怎么了?”

“信里说是建了一个纺织的作坊,很有条理。”

大长公主道:“那就帮呗,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多找几个给她。我看老三有点缺心眼,怎么不与我讲?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盟友的选择是很重要的,梁府可能不大值得,梁玉就很值得交好了。大长公主到现在还后悔竟让丰邑公主抢了先,她的护卫难道不比丰邑公主更多、更好吗?

织布是件正经事,萧司空也默许了,又问了杨仕达案的审讯情况。萧礼办得无可挑剔,萧司空含笑点头,又将萧绩拎出来:“你呢?能想到实录,是你长进了,然后呢?”

“就……先看实录。”

“看、看、看,知道怎么看,怎么整理吗?”

“春、春秋笔法?”

萧司空对儿子毫不客气,将积攒的嘲讽全送给了次子:“哦,学起圣人来了?觉得自己能写《春秋》了?我能借着你的大作名垂青史吗?”

那是不能够的,萧绩的学问在这一批贵介子弟里都算不上顶尖:“那个,儿子只是见贤思齐嘛。”

萧司空骂道:“一个两个,都是自作聪明!你的学问够吗?”

“不、不够的。”

萧司空不骂了,长叹一声:“唉,那要是不够,该怎么办呢?”

“举、举贤才?”

“你要找不到贤才怎么办呢?”萧司空白了他一眼,“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会老老实实的吗?”

“啊?!”

“做事第一是谨守本份,造房子先要夯地基,房子能建多大、多高,全看地基有多实。实务就是你的地基。”萧司空又变成了个慈父,对儿子谆谆教导,务必让萧绩放弃捞偏门的心思。

一日的教诲结束了,萧司空觉得有些疲惫了,自我解嘲地道:“直到几年前,我还觉得自己的精力很旺盛。不想一闲下来,却是越闲越懒了。罢啦,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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