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1 / 1)
班第丝毫不以为意,自在得很,还不知从何处拿了双厚实的羊毛袜子出来,埋头便要往容温脚上套。
炎夏六月天的夜晚,哪里需得穿厚袜子入睡。
“我不穿!”容温不肯配合,挣扎的同时,埋在心里的疑问自然脱口而出,“你知道避子药的事了?”
按正常情况,这个时辰扶雪早该送药进来了,可今天扶雪没来,倒是班第在差不多的时辰,弄了一桶足浴进来,郑重其事的让她泡脚,这简直是变相印证了她的猜测。
班第给容温穿袜子的动作明显一顿,方才的松散气息一扫而光,沉下脸,颔首不语。
容温见状有些心虚,又小声追问,“什么时候知晓的?”
“那殿下原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知晓?”班第面色很平静,但周身却透着股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抑重。
“……”看见这样的他,容温原本到嘴边讨巧卖乖、粉饰太平的话,全给囫囵咽回去了。顿了顿,化作一句真心实意的歉意,“对不起。”
她大概能懂班第此刻的感觉。
因为她这个所谓善意的隐瞒,本质上与先前班第为了在满城流言中维护她、撇干净她时的做法一样。
她明知班第是为她好,可仍会难受。
——因为喜欢的人受到了伤害,更因为自责无力分担。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她其实是认同加了善意的‘隐瞒’二字。
可推己及人,如今的体|感告诉她——不管是爱与被爱,都应先有尊重。
隐瞒,是伤害尊重的开始。
班第设想过避子药这事揭穿时,容温的反应。可能会抱着他委屈大哭告状;也可能会强颜欢笑假装无所谓,毕竟是骄傲得像孔雀的公主殿下。
可现实是——
他发掘了这世上,最坦诚真挚的姑娘。
容温被班第炽热的眼神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她误以为班第气性大,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下来,遂有些讪讪的垂下头,自己老老实实的主动把两只袜子套在了脚上。
然后,还小心翼翼的去勾了勾班第的手指,想哄哄他。
指尖酥麻的触感,终于点醒了班第。
班第猛地把容温卷进怀中,喉结一滚,难掩汹涌爱意,“你给我道什么歉。少乱低头,公主殿下。”
明明是他没保护好她,还连累她几番遭罪。
容温脑袋在他怀里蹭蹭,没应声。眼角倒是突然红了,是被那些后知后觉的委屈冲刷红的。
班第顺势吻了吻她的秀发,继续道,“还有,以后别吃那些药了。”
“可是老蒙医说了,吃药已经算慢办法。若是足浴,怕是得更多费些时间。”容温瓮声瓮气的,“早日治好,早日安心吧。”
——安心。
班第眸色一闪,他知道,只要他三哥脱里一日未在他之前,为郡王府生下嫡长孙,那人就不可能安心。
他与容温,亦不得安宁。
班第狠狠掩下脑中不经意流窜的杀意,兀自镇定继续道,“不急于一时半会儿。”
他问过那老蒙医,自然知晓老蒙医开的药方与容温身子不算十分对付,否则容温也不至于出现长痘、渴睡、食欲不振的症状,“先暂时用足浴压制病情,我会尽快寻个汉医来替你诊治。”
“好吧。”容温其实也被那大碗小碗的苦药喝怕了,爽快答应,又突发奇想问道,“如果,如果我真的不能生育,你会如何?”
容温这句出于无心的问话,简直是正中了莫日根那道批卦。
班第只觉得犹如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恶劣揉|搓他的肺腑,弄得他心惊肉跳。
可容温还在眼巴巴等他的回答。
班第默了默,阖眸压下所有心慌意乱,回归最初听闻莫日根对她的批卦时的感受,理清了答案,“那就,把你当孩子养。”
第70章
——“把你当孩子养。”
容温乍然听闻这话, 难免心神震荡。可震荡平息,又后知后觉发现,似乎不太对。
“你占我便宜。”容温自觉看透了班第, 不满谴责道,“真是奸诈,无缘无故的,你怎就成我的父辈!”
“……”班第险些被容温这副理直气壮,自觉看破天机的模样气岔气。
这姑娘真是聪慧时犹如生了七窍玲珑心,愚钝起来偏又像块不可雕的朽木。
即使他不愿承认, 可莫日根的披卦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他。所以在容温随口问起子嗣一事时, 他会下意识郑重待之!
他说可以把容温当孩子养的话,分明是正儿八经的许诺之言。
连影都没见过的孩子, 自然比不上身边人重要,谁知容温倒好……
班第面无表情冷觑容温片刻, 忽然朝容温伸出大手, 目的性极强的往容温胸前起伏处一握,还顺便掂了掂, 一本正经道, “看清楚了,这才叫占便宜。”
在容温目瞪口呆的惊愕表情中, 班第薄唇轻启,又缓缓补充了三个字, “小桃子。”
“……”容温僵硬的把眼从班第脸上移到自己胸前, 就在她要炸毛的前一刻, 那只大手已施施然拿开了。
但,那感觉似乎还在。
引得容温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羞怒交加。
容温颤着手,指向目光精亮班第,想扑上去找他算账,又担心“报仇”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毕竟体力相差悬殊。
不能动手,那只能动口了。
“无耻!下流!坏东西!”以容温的教养,她也做不出叉腰骂架这种事。气呼呼的把自己仅知道的几句坏话颠三倒四往班第身上招呼了几遍,又一股脑把软枕、迎枕、锦全砸出去后,往床上一倒,留给班第一个负气的背影。
班第闷声憋笑,把东西全拾掇上|床,长臂一伸,作势要把容温往怀里搂。
“别挨我!”容温早防着他,见状立刻往床角打滚,一直贴到墙了,才冷哼作罢。
这话班第自然不会听,也跟着挤到床角,把容温困在墙与自己怀抱之间,捻了容温一缕秀发在指尖缠绕,若无其事道,“殿下用什么沐浴的,很香。”
容温冷笑,“水。”
本来想转移话茬的班第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也察觉到自己在哄媳妇这事儿上,既生疏又没什么天分。想了想,索性用蛮力把容温掰过来,面向自己,无奈道,“殿下还是咬我几口吧,这次我肯定不耍赖。”
可能怕容温觉得自己心不够诚,他又忙不迭补充了一句,“打也行踹也行,扯头发都行。”
“……”这是什么泼妇待遇!
容温冷乜班第片刻后,突地闭紧眼,任凭班第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吭声搭理。
班第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没得到任何回应,最终只能讪讪收场。
扯了锦被来替容温盖好,熄灯,放下帐子。
黑暗中,两人都闭目平躺着,耳边只有彼此浅淡绵长的呼吸声,这夜显得格外静寂。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班第忽然挨挨容温胳膊,低声问,“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如今熟悉起来,他已能从容温的呼吸频率判断出容温究竟是真睡还是装睡。
半晌没等到容温动静,班第索性自己先起了话头。但他显然不懂闲聊之道,上来便出了大招,“殿下,背后指使桃知给你下药的人,不是端敏长公主。”
“不是长公主,那会是谁?”说起避子药之事,容温也顾不得自己还在与班第冷战,猛地坐直身,惊怒追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自从查出避子药之事后,容温除了端敏长公主,未怀疑过旁人。
因为依照老蒙医的推断,她铁定是先前在科尔沁时中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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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放眼整个科尔沁,有胆量、有本事、有怨气往她身上下手的,除了长公主,再无旁人。
——正巧,她离开科尔沁之前,出了桃知被人买通,泄露她与班第往来的私信内容,被长公主引为她行为放荡之笑谈,大肆宣扬,借故羞辱她的事。
长公主既能通过桃知弄到她的私信,那借桃知的手给她下药,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实话,若非近来归化城形式不妙,容温早伸手回科尔沁找长公主讨回公道了。
可现在,班第却告诉她,并非长公主所为。
班第翻身坐起,把激动不已的容温圈进怀里安抚。下巴搁在她头顶,嗅着发间清香,默然片刻,开口时,那嗓音里仍有未藏住的艰涩。
“我派去科尔沁探查的人传来确切消息,此事的确并非端敏长公主所为,她被人当刀使了,背后之人是……”
这个‘是’字之后的人名,对班第来说似乎格外沉重。
他不仅犹豫着没敢一口气把话说完,甚至连环抱容温的双臂,都微不可察的颤抖,松懈许多。
容温此时被愤怒占据理智,一脑门子官司,并未留意到他的反常,拽住他胳膊急切追问,“是谁?”
“二福晋,阿鲁特氏。”这短短几个字,似乎花光了班第所有力气。
他圈抱容温双臂,随之松了。那素来挺直脊背,也微不可察弓了弓。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就在班第松手那一刻,两人之间,又似乎被现实隔得很远。
黑暗似乎给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名为静默的河流。
容温积攒满腔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堵塞。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愤怒多,还是惊诧多,张口结舌半晌,才呆呆吐出一句,“二福晋她……她不是你的额吉吗?”
“不是。”班第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这两个字的。
不是,那他这老台吉嫡幼子身份怎么来的……
容温眼睫微颤,想起一个可能,小心翼翼询问,“你是庶转嫡?”
容温曾听过一些传言,说蒙古有些王公,特别是迎了和亲公主或者皇室宗女的王公府邸,有时会玩‘庶转嫡’的把戏。
因为朝廷早有恩赏蒙古的规矩在,言明凡是和亲公主或者和亲宗女嫡出后代,都按照公主或宗女的品级,授予台吉爵位。
固伦公主后裔授一等台吉,和硕公主后裔授二等台吉,郡主授三等台吉……以此类推。
虽然这类台吉都是虚衔,但好歹能领一份朝廷俸禄。
蒙古这地方限于封关令,无法独立经商,土地又不太适合耕种,无法自给自足。不管是王公还是百姓,多半是靠天吃饭。
一旦遇上天灾,不仅民不聊生,王公贵族的日子也好过不到那里去。
是以,有些实在过不下去的王公府邸,便想出了‘庶转嫡’这种骗朝廷俸禄的招数。
班第的祖辈乃是固伦端靖大长公主,多罗郡王府又是出了名的穷。他们府上,倒是符合传言中暗地里搞‘庶转嫡’的情况。
班第摇头,过后才反应过来,容温看不见他,遂沉声回道,“也不是庶转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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