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过了半天,陡然听见皇帝阴恻恻的声音传过来:“嫔妃们若有幸在养心殿伴驾,都使尽了浑身解数来讨朕的欢心,你得了旁人得不到的机会,却不想着把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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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把握?绣玥在心底暗暗吐苦水,说得容易。皇上九五之尊,一个伺候不好,瞧瞧玉贵人和她的婢女下场有多悲惨,连淳嫔都被牵连获罪降位,她盼就盼着这几天在养心殿,能平安交齐被罚抄的《女则》《女训》十遍,别不小心触到了皇上的逆鳞,她就万幸了。
心底这么想,面上可不敢这么说,还是讨好地跟皇上虚与委蛇着:“嫔妾粗鄙,所见所闻皆与皇上差距甚远,嫔妾又不太会说话......还是少说话多藏拙,也免得惹皇上生气。”
其实她平日闲下来的时候,也是很少说话,习惯了安静地坐在窗边,去看外面的白云,看看红花绿草,看着看着就是一两个时辰,这些方面的性情她倒是和帛尧有些类似。每每这时候,宝燕就在房间里来回忙碌自己的事儿,两个人有时几个时辰不说话,也是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所以两个人相处,绣玥私下并不习惯去不停刻意地找话来说,也不习惯高谈阔论,急于炫耀自己对诗书乐理的精通和独到见解。
更何况她现在压根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来想这些事,两害相权取其轻,荣华富贵都是身外物,当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手指头要紧。
抄书要紧。
绣玥回了话,颙琰面上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心底却惊异于她同自己产生的共鸣。其实他心底不大喜欢嫔妃在身旁聒噪,无外乎在他面前,就是献媚邀宠,要么对他有所求,要么有所指,总之怀揣着各种心思,即便是皇后,面对他时也总有讲不完的祖宗规矩,就因着如此,信贵人的孤傲冷情才显得异常珍贵,也只有在承乾宫的时候,才能得一刻的安生。
西洋的钟表这时候滴滴哒哒响起来,鄂啰哩一准儿的躬身进来,打了个千儿对颙琰道:“皇上,这时候了,您是想要先用了晚膳,还是先午睡一会儿呀。”
颙琰因着前一晚的事儿折腾,早膳基本没动筷子,他瞧了角落的影儿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用晚膳吧。晚膳照旧在东暖阁,今个朕要在西稍间那儿的榻上午睡,你去备着。”
鄂啰哩一愣,他不着边际扫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奋笔疾书的人影,心里登时清明的紧。东暖阁亮堂,冬日里皇上用了晚膳便在冬暖阁歇了,怎还会特意去后寝殿的西稍间。
如今用膳之后却要舍近求远到西稍间去……那就只可能是为着一个事儿。
鄂啰哩心里亮堂,“嗻。奴才领命,奴才这就去准备着,奴才这就去。”
颙琰从龙椅上起了身,瞧一眼埋在一堆书卷中的绣玥,他顿了顿,闷着声音道:“你也随着去用些晚膳罢。”
绣玥乍一听见皇上的吩咐,忙从桌案上起身,行礼道:“嫔妾谢皇上隆恩!嫔妾......实在不配跟圣上同桌用膳,且嫔妾清早的时候吃的多了些,连给皇后请安都险些误了时辰,一时还不觉得饿。”
反正这请安迟来的罪名都是皇上给她扣实了的,连罚都领了,何不拿出来作为托词利用一番,更证实了她口无虚言。绣玥说完,心安理得地屈膝福身,“嫔妾恭送皇上。”
其实延禧宫偏远,她不如宫里的嫔妃们有轿撵可乘,一大早为了不耽误给皇后娘娘请安,每每都是洗漱了便直奔着储秀宫而去,请安散去后才回延禧宫补用早膳。
谁知今日遇着了如此变故,到现在她滴水都未进过,私下早已是饥肠辘辘。
但那些书若抄不完,皇上便要砍她的手指,相较起来只是饿肚子又算得了什么,晚上她都已打定主意要熬一个通宵了。
颙琰没料到她会不识抬举,嫔妃们对他向来百般逢迎千般讨好,即便是信贵人清高,也要对他恭谨侍奉,以防会失了圣心眷顾,如今有随侍圣驾的机会,她竟借口推辞,难道她就真的不拿自己的恩宠当一回事?
他自然是不知道绣玥心里盘算的小九九,同手指头比起来,旁的细微末节眼下都不值一提。
猝然拍案的声音响起,绣玥惊得抬起头,皇上瞧她的脸色不知为何已有些发怒了,她心口一紧,忙跪在地上道:“皇上息怒。”
她想不通,自己并没有过于不妥的言行,皇上如何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呢。果然伴君如伴虎,这话说的不假啊。
颙琰气了好一会儿,沉下心思,又睨着绣玥道:“你倒是想的挺美!你的身份配跟朕同桌用膳吗?还不滚过来跟着伺候朕用膳!”
这厢绣玥便再没有托词了。她忍不住回头瞧了瞧那些书稿,还差得很远,可有什么比砍掉手指头更要紧的,是砍掉她的头啊。
绣玥便老老实实跟在皇帝后面,随着一同去了东暖阁。
暖阁里,膳房太监早已摆好了膳桌,颙琰进去朝西落座,随口吩咐一句,“传膳吧。”
绣玥在一旁拘束站着,便看见太监们捧着红色的漆盒排着队走进来,将各种菜肴、汤羹、饭点干净利落按着规定的位置摆好,当中各种点心,粥品、咸菜单就摆了一小桌,中间一张桌子还有新鲜菜蔬和各式各样的时新水果。
绣玥瞧着那些一叠叠五光十色的美味佳肴,香气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她被一阵阵香喷喷的味道冲击着,眼前止不住一阵阵发黑,胃里却又翻腾又酸的厉害。偏偏那个传膳太监在每道菜上摆个试毒牌,去瞧变没变色,花了不少工夫,本以为完事了,却见他又亲自挨个的去尝了一口,他每尝一口,绣玥就恨不得自己替他给皇上试毒。
一一验过之后,颙琰目光微微略过其中几道菜品,便有侍膳太监立即将圣上刚刚目光停留过的那几样海参烩猪筋、挂炉走油鹅、三鲜丸子依次盛了些到碗里。
颙琰便执起筷子,一语不发地用膳。
绣玥有四个多时辰水米未进了。
本来饿着就是折磨,如今让她亲眼瞧着人用膳,这折磨简直惨绝人寰。
颙琰漠然进了些许膳食,才用目光瞥了她一眼,“光在那里杵着,就是伺候朕用膳了么?”
她闻言,忙小步上前,身子前倾些,老实恭敬听着吩咐。
颙琰没瞧她,侧着脸,吩咐道:“你来布菜。”
“……是。”她应了一声,带着些赧然凑近颙琰小声为难道:“只是嫔妾还未曾学过侍奉御膳的规矩。”不知道该如何侍膳呀。
她这时候还微微躬着身子,略低头,目光触及到满桌的美味佳肴,眼珠子几乎快粘到菜里去了。
瞧她那德行,颙琰脸上挂着点了然于心的嘲弄,“过了晌午还未用膳,到底还是饿的罢。”
他深知她在延禧宫平日里一直吃的用的都是些什么,当中不乏有他的纵容在里面。饿了她大半晌,在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面前,就不信她把持得住。
绣玥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方才说不饿,那是为了抄书多挤出些时间,如今既然都是白白耗着时辰,能吃一点东西,左右也好过些啊。
纵使饥肠辘辘,到底她是女子,总不能厚颜开口去讨要罢。就这样委屈地站着,很像是摇尾乞怜的样子,只是自己蒙然不觉,旁观者清而已。
颙琰瞧她这副模样,心底生了几分爱怜,面上还板着脸色,伸手指了指侍膳太监。
侍膳太监微微一愣,也不敢冒死多言,忙应了一声“嗻”,便匆匆低头去取了个小凳,摆到绣玥身侧。
绣玥瞧着身后那凳子愣住,犹疑着不敢落座,颙琰已重新拿起了银筷,目不斜视,淡淡道:“坐罢。”
绣玥当即展露了个会心甜笑,满心欢喜坐下了。而后才恍然想起来要谢恩,捧着新添的碗筷小声补了一句:“谢皇上。”
侍膳太监在一边瞧着却有些为难,却见皇帝扫了他一眼,“不必理她,她要吃什么自己动筷就是了。”
“是。”侍膳太监才又殷勤地躬身盛了些卤煮豆腐到主子碗里。
这厢绣玥落了座,就如同养花一样,她的性子非常务实,捡着右手边上最容易吃的羊肉包子两口咬下去,整个儿吞了,一张嘴塞得鼓鼓的。
那皇上的心情就跟天边的云彩似的,一会儿一个样,她先混个半饱,万一圣心有变,也不至于什么都没吃到,落个空欢喜。
颙琰瞧着她的吃相,皱眉瞥了她一眼。
有了个包子垫底,绣玥才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逐一将膳桌上的山珍海味看个遍,饱了眼福,才盘算着要先动哪一道菜。
在梦里也没有梦到过,面前会摆着如此盛大排场的珍馐美味,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绚丽菜式恍若不真实地统统映入眼帘。
从她生下来,杨府便已经获罪没落了,最贫困潦倒的那几年,额娘求了善庆将她暂寄养在善府,善府虽然什么都有,可跟她没一丁点关系,富察氏令她在善府连个丫鬟都不如。她不能上桌吃饭,吃的住的都是跟着奴才丫鬟们一起。
入宫之后进了延禧宫的境遇,就更加不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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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绣玥夹起一块牛蹄筋儿入了口,牛肉的肉筋素来偏硬,这道牛蹄筋却柔软清甜,细嚼又不失筋道,她的舌头都快给跪下了,真不知御厨用了什么神通广大的法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又紧接着吃了两口,还想去够那道熏肘花小肚连同鲜蘑肥鸡,却摆着实在太远,绣玥想了想,小心瞧了瞧皇上的脸色,皇上想吃什么就只需瞧一眼,便有侍膳太监自动夹到碗里,她若想吃,便得站起身......
皇帝的心性就像下雨一样,想想还是算了,无谓给自己惹祸。
她便舍远求近,留意到中间摆的一道清蒸鱼,那鱼圆溜溜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鱼身却扁扁的,看起来很滑稽。
从来没见过,这样稀罕的鱼,应该是贡品罢。
绣玥好奇夹了一块,肉质果然又鲜美得紧,害她差点惊叹出声,忍不住伸筷子再要去夹。
还没触到,那厢皇上却陡然起了身,将奴才递上来净手的湿毛巾丢在一边,这晚膳显然是不打算再用了。
绣玥万般不愿,也只得立刻跟着站起来,很快太监们便有序地进来收拾,鄂啰哩从门口麻利地迎了上来,恭敬道:“回禀皇上,西稍间那间带榻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皇上可要即刻去歇着?”
颙琰朝着门口走,走时侧目瞧了他一眼。
鄂啰哩两个眼珠子提溜溜转,心里精明的很,他转而便来到绣玥面前,客套笑道:“玥常在,您得侍奉皇上午睡呀,走着罢?”
绣玥只吃了三分饱,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道御膳被撤下去,心里正一阵阵惋惜,猛然听到鄂啰哩的话,蒙着一头雾水,她小声着为难道:“鄂总管,我入宫没几天,侍奉皇上的时日更短,皇上午睡,我有点儿……还没侍奉过,您让我去,怕伺候不好呀......”
她低下头,有些愁苦道:“不瞒总管,皇上罚我抄十遍《女则》《女训》,限令七天之内抄完,若完不成,届时我的手指头就不保了。还望,还望总管通融通融,能不能换个更为妥帖的,贴心的娘娘去呢。”
鄂啰哩心里一阵腹诽:她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伺候的不好这事儿,还用得着她自己说么!若真说起来,他且还不愿意她在皇上身边伺候呢,瞧那没轻没重的,眼瞧着委屈了皇上,他都跟着心疼。
他鄂啰哩要是能做主,又何尝不想卖别的妃嫔娘娘一个人情,可这事,是他跟她站在这儿说的就算的吗?
鄂啰哩心里冒火,面儿上却一点不露出来,依旧耐着心思挂着笑回着:“这圣上没召后宫的娘娘,养心殿里就只有玥常在您一个嫔妃,您不去不合适罢?您要不去,这惹怒圣上的大不敬之语可千万别叫奴才替您回呀,奴才有几个脑袋给您扛着雷,您有什么话儿,还请亲自到西稍间去给万岁回罢。”
这便是实打实的拒绝了。绣玥垂下眸,又瞧着他回以一笑,“如此,那有劳鄂总管带路了。”
鄂啰哩微微点头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玥小主您请,玥小主通透,跟您说话,不费事儿。”
绣玥想着自己近百卷没抄完的《女则》,觉得生路更加渺茫了。她甚至开始疑心皇帝是不是又故意为之,任她这七日如何挣扎努力,到了最后还是抄不完这十遍《女则》《女训》,最终逃不脱被处以刑罚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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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啰哩在前头领路,一边跟绣玥道:“玥小主,您是第一次侍候皇上午睡,这侍候午睡,嫔妃们不宜穿得过于华丽繁琐,您去围房沐浴换身便装就是,您刚陪着皇上用过膳,这一身的油味儿也是不敬。”
绣玥跟在后面依言点点头,“鄂总管说的是,多谢鄂总管提点着。”
她便先去了围房沐浴,脱了簪子,换了一身简单的浅色的行头,而后随着鄂啰哩走到西稍间最里头的那间房间。
鄂啰哩先走进去,上前打了个千儿:“回皇上,玥常在到了。”
颙琰背对着他们,由着几个小太监伺候换了寝衣,闻言未置可否。
鄂啰哩顿了一顿,见皇帝没有吩咐,便向房间内伺候的宫人们招招手,宫人们纷纷躬身退了出去,鄂啰哩在最后退出的房门,随手将门轻轻合上。
房间就剩下两个人。绣玥先前本来心底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却因为抄书的事儿又对皇帝心怀了几分猜疑,便冲淡了那些无措。
她走到颙琰身侧,吞吞吐吐,说出了那么一声询问:“嫔妾......伺候皇上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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