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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小楼太轻视,叫老楼又不好听,干脆叫楼哥吧。”赵平安干脆地说,不等楼清扬做出什么反应,随即出了窝棚。
“秋香,你赶紧带人,把那个小庙收拾一下。虽然很难帮到,但尽量干净吧。不然地方太小,不好施救。”她再吩咐。
“那是土地庙呀,妇人产子,只怕太污秽了,会冒犯神灵。”秋香提醒道。
赵平安摇头,“神爱世人,平时做事时但求心正心善,不为非作歹就可以,救人的时候有点不恭敬,神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胜于烧香拜佛但恶事做尽,那样即便再敬神,神会保佑他也才怪哩。所以,去吧。”
秋香“哦”了声,急忙去找人帮手,打扫土地小庙去了。
“您可是要做那什么手术?”阿英的脸都白了。
上次的事她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还手抖。
她是见惯断肢残骸和鲜血的,和敌人生死相拼的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是寻常之事。但像她们家公主那样,直接把人剖开来“收拾”内脏,她还是很不习惯。
不过从前她只是尽一个暗卫死士的义务,为公主生,为公主死,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自那次之后,她就是真的佩服公主了,从心底愿意追随。
公主真乃神人,普通而平凡的他们绝对望尘莫及!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毕竟不是战场上,军医可以做一切决定,“要看产妇本人的意愿,或者是她亲属的。”
赵平安说完,抬起头,向规规矩矩等在那里的婆子招招手。
那婆子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点嫌弃的样子,当然不是对赵平安,而是窝棚里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赵平安问。
“这妇人李氏,本是米脂人,后来嫁到我们村里做婆娘。”那婆子详细说道,似是恨不能啐一口,却知道不能在神医小姐面前造次,强行忍住了,“她男人是保安军的人,之前一直在顺宁寨前头的哨卫里做巡逻兵。本来她在村里安安生生的倒也罢了,偏守不住寂寞,心心念念想男人,硬要跑到那边去探望。”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
顺宁寨靠近长城一处关隘,长城西侧又已经失守多年,所以是与大夏人容易短兵相接之处。比顺宁寨还要靠前的哨卫所,那是极危险的地段了。
“前头几个月,咱们志丹不是差点被攻破吗?神医小姐您不知道,其实在那之前,才开春里,大夏人无粮,已经跑过来一次,可还没攻到顺宁寨就又回去了。”那婆子继续道,因为一直在麦谷家里做工,对战争的细节处,比旁人了解得更细致些。
“但是,那个前哨站却给毁了,李氏的男人战死。听同乡说,她也曾被掳走。”那婆子说到这儿时,又叹了口气,“咱们女人被大夏的蛮夷劫了,那还有好事吗?糟蹋完了就顺手杀掉,怕浪费他们的粮食。所以,村里人当她是已经死了。只是没想到,前次大夏兵攻志丹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又跑回来了。当时大家以为见了鬼,可她活着,还带着身孕。”
“村里人不收她是吗?”不用猜,赵平安就知道。
这时代,就算在西北边镇民风开放的地步,失贞于敌的女人也没有容身之地的。
那婆子面露不忍之色,但很快又恢复到之前那种淡淡的鄙夷,“她自己由着性子闹,非要到前方去找男人,结果被大夏人脏了身子,还带了野种回来,又不肯做掉,村里的宗老们没有将她沉塘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第327章 此题无解
赵平安明白了。
因为村里容不下,她一个女人又没钱,还怀着宝宝,根本没办法回到米脂的娘家。要知道此地相当于永兴军路的西侧,而米脂却远在最东侧,相当于横跨两省呀。
婆家不收,娘家回不去,于是她只能在外面流浪。
而她之所以选了志丹到金汤的官道,想必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大夏人即打不过来,地痞无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无人能骚扰伤害她。而且因为窝棚修在路甚之下,沿途又特别荒凉,没有农田,过路的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居然在这里逗留了好几个月之久。
幸好是春夏季节,天气好,找吃的也相对容易些,否则她一个孕妇怎么活得下去?
“既然没人管她,那下面要怎么做,就由她自己决定了。”赵平安挥挥手,让婆子下去。
可那婆子没有,反而惊讶的道,“神医小姐这是救她?”
“身为医者,岂能见死不救?”赵平安皱眉,心中不满。
但是她没有骂这个婆子,因为这就是时代所限,意识所限。其实以大江国的礼仪和风俗来说,村里确实算是很宽容善良了。因为即没有强行把李氏以族法处死,也没有强迫她打掉胎儿,只是驱逐了她,由得她自生自灭罢了。
大约也是觉得这样的女人,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吧?
现在赵平安甚至好奇李氏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为了感情,勇敢,或者说冒失的跑到前线去探亲。经历了这样绝惨的遭遇后,还能坚强的活下来。
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只是人类生存的本能吗?
“那她肚子里的大夏野种,也要生下来吗?”那婆子的声音忍不住尖利了起来。
那婆子不是不恭敬,只是情急之下,情绪失控而已。其实赵平安理解,没有在边镇生活过数十年,甚至全家几辈子,就体会不到大江国对大夏人的憎恨。而这婆子还目睹过赵平安剖开阿窝的肚子救了母子三人,所以十分不愿意她再出手,救了大夏的杂种。
大夏人把大江人当牛马,大江人见了大夏人,也人人欲其死。
“先不说这孩子是谁的,总归稚子无辜。他没做过错事,没伤害过谁,不能因为父母的原因,就连天日都不得见,投个胎也很难的。”赵平安平静地说,“大小是条性命不是?”
投胎?她不知道,她自己就连活了三回,哪能再不珍惜,哪怕是别人的命。
“再说,李氏和她的腹中子都虚弱得很,刚才你也听见大夫和楼掌柜怎么说了,未必救得活呢。只尽人事,听天命吧。”她指了指天,“若他们母子命不该绝,有土地爷爷在这里亲眼看着,谁也说不过去什么对吧?好了,你下去吧。我看土垛子后头有大木桶,不远处还有河流的声音,你赶紧带人生火烧水,越多越好。”
她抬出了老天,神灵,又吩咐了具体的事,立即让那婆子住了嘴。
她也不是气势弱下来,实在是没必要就此事争执。人心向善,但也有群体的恶,总归要用别人容易接受的方法做事才会比较顺利。
而这时,阿窝终于慢慢走过来,那婆子更不敢违逆,即刻快步离开,照做。
赵平安简单和阿窝说了情况,阿窝就叹了口气说,“也是怪可怜的,十三小姐倘若能救她,就给她个机会吧。我府里的下仆,好多是他们那个村子的,我早就听了些风言风语。虽然人人说是她不对,我却觉得,爷们们守不住国门,让我们女人遭了罪,甭管是不是她自找的,终究不能怨她的。”
赵平安点头。
国家也有错呀,国家不就该保护百姓的吗?可惜,没有做到。所以,她也为自己身为赵氏子弟却不能保赵氏江山而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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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穆远来了,她也在这里,必定不能让同类惨剧再发生的。
“只怕她与她相公感情极好,不然怎么会拼死跑到前线去探望?路上会吃很多苦。军营虽然不让女人们进去,可军眷却可以在附近驻扎的。”阿窝又叹了口气。
赵平安心头一动。
如果夫妻感情特别好,自己被伤害,相公又战死,照理一个女人应该悲痛欲绝,伤心绝望,断不可能拼命活着,还拼命要生下侮辱她的人让她怀上的孩子呀。
“十三姑娘,您的药起效了。”哗啦一声,窝棚的破布帘子被掀开,楼清扬就半跪在门边,把头伸出来道。
他的神情兴奋,似乎只为那见效如此快的药而高兴,病患是第二位的。这让赵平安登时想起现代的争论:医者需要仁慈吗?需要关怀病患吗?还是只要有向医之心,医术精湛,冷酷无情的钻研出对人类普罗大众更有价值的医术和药品就是个好医生?
此题无解,但赵平安觉得二者并存,能够互相合作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她转头对阿窝说,“此处的情况,你已经知晓,还麻烦你盯着外头,提防有心人借机生乱,这里有我。”
见阿窝犹豫了下,又着补道,“你留在这儿帮不了忙,反而会碍手碍脚。况且你的身体还在恢复,不能随意损害我的心血。”
这话就说得很不客气了,但阿窝却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转身就走。
赵平安也矮身进了窝棚。
楼清扬让开身子,回报道“这女子的心脉骤然加强,不过……”
他没说下去,赵平安却明白,不过是回光返照。李氏,真的快要死了。
她低下头,看到李氏痛苦之极的皱着眉,眼皮抖动着慢慢张开。可才目扩一线,李氏就猛然坐起,手按着肚子,凄厉的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起身太猛,头顶硬生生撞到了赵平安的额角。
紧接着,两个女人同时痛叫着向后倒去。
赵平安是被撞得眼冒金星,李氏却抚着肚子大声惨叫。
“你怎么样?”楼清扬吓坏了,不避嫌的上前扶起赵平安,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第328章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赵平安只觉得脑门处火辣辣的疼,就像有几万根钢针在同时扎她。
不过她却也顾不得,连催着楼清扬道,“快去,快看看李氏如何了?”
楼清扬听命,扑过去看李氏。可李氏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邪力,一把把楼清扬推得坐在地上,差点摔掉窝棚。
李氏自己则满地翻滚,大声呻吟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啊啊!儿啊,你快出来吧!不然,娘就没命看到你了,儿啊……”
再看她的身下,有暗色液体流出,迅速浸染了那张肮脏到失色的草席以及黑漆漆的地面。
不用辨别颜色,就凭那浓烈的血腥味,就知道那是血。
“她大出血了。”赵平安心里一惊,顾不得头疼得厉害,快速爬起。
楼清扬也扑向李氏,按住她的胳膊,“李氏,我知道你很疼。可是你再这么乱动,死得会更快。你死了,你的孩子也活不成!”
“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李氏闻言,极力克制住因巨痛而痉挛的身体,并猛然抓住楼清扬的手臂,“你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我的孩子。我就算是死了,在黄泉路上也念你的恩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楼清扬下意识地看向赵平安。
赵平安果断地道,“李氏,你的情况非常不好,我恐怕救不了你。但是你的孩子……我可以剖开你的肚子,把他取出来。至于他能不能活,要看他的造化。”
她不是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她也没有现代的检测设备,自然顺产的话,她甚至没有产婆懂得多。她在现代学的是制药,认真研究过法医学的课程,因此对人体倒是很了解。她来战场是为了帮助那些大量的外伤伤员,减少兵将的死亡率,保大江之军,给穆远助力以赢复旦战争,之前只勉强做过一例成功的剖宫手术……
这些都注定,有很多情况,她都无能为力。
“我愿意死!只要我儿能活!您把我大卸八块都行!”李氏毫不犹豫,眼神里流露出山一样的坚定,“救救我的孩子啊!”说着勉力爬起,一边血流如注,一边试图伏地磕头。
赵平安再不多言,矮身出了窝棚,大声吩咐道,“来几个人,把产妇抬到土地庙里。”
阿英本来就守在外头,立即叫上阿窝留下的几个健壮的仆妇帮手,七手八脚把李氏抬到隔壁的土地庙里。
可是不远的几步路,刺目的鲜血却淋漓了遍地都是,触目惊心。
一个人到底是有多少血,流干了会怎样?
赵平安外表很镇静,但心都抖了。
她知道,李氏必死无疑。
“十三姑娘,剖腹取子的事,我来吧。”楼清扬看着忙碌的仆人们,突然说。
赵平安抬头,皱眉,“那是一条性命,不是练手的尸体。”
她说得有点尖刻,但楼清扬却分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只冷静地道,“我知道,但是产妇李氏已经活不了了,若没有遇到车队,她的孩子绝对见不了天光。现在救下孩子是她的临终心愿,也是我们惟一能做的。只是,取子而致产妇死,于十三姑娘的名声不好。你是要做大事的,倒不如让我背下这个罪责。”
原来是为了她!
楼清扬是怕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民心散掉,才自愿接手。人们可不管当时病患的情形如何,只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母子平安,像阿窝当时那样,她就被捧上神坛。如果李氏死了,大家只会记得她剖开人的肚子,把人给剖死了。
信心的基础塌了,她以后再做类似的事就可能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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