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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也好,修禅也好,正道修的是本我——顺其自然,求仁得仁,只要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就一路走下去便好。

魔佛血莲如此,佛子芬陀利如此,身化天柱的道主亦是如此,所谓的超脱凡尘,并不是过度的压抑与约束自我,而是寻得心之自在。

想到这里,佛子有些忧虑地皱了皱眉头,易檀越渡人渡己,却似乎……过于压抑本性了。

越是喜欢越是克制,越是渴求越是疏远,就仿佛站在花溪河岸远观另一头寒木春华的风景,心悦却不求。

简直就像……

佛子微微偏首,一双洞悉尘世的明眸凝视在那站在穷天途尽头之处道主身上。

——简直就像道主一样。

第42章 南柯梦

再次结束了一天的论道之后, 回过神来的易尘整个人在床上摊得扁扁的, 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说好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绝不跟风捧奥斯卡奖杯的, 结果一个没忍住, 她居然又入戏了。

想到这里, 易尘忍不住翻开聊天记录, 对元机那简简单单却又严肃得可怕的“速来”两字看了又看,实在没琢磨清楚对方的用意。

是……不期望剧情变成原著的样子, 但是为了维护人物设定而不能插手剧情的发展吗?

易尘实在不明白元机这个举动的深意,但是元机的性格又不是坦率的类型,冒然询问只怕是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易尘放下了手机,伸了个懒腰, 随手从抽屉的香盒中取出了一支香点燃,便仰躺在床上, 让自己在香气的陪伴中沉入梦乡。

合香不同于香水, 没有酒精的挥发,香材的气味溢散得不会那么快, 甚至要靠得很近才能嗅到明显的香气, 味道会逐渐淡在房间里。

易尘常年调香,身上自然也带上了香材的气息, 但是那是一种许多气味掺杂在一起却又发乎自然的香气,闻起来并不驳杂冲鼻, 反而有种山林草木的气息。

易尘爱香, 却并没有长情地钟爱某一种香料, 反而更乐于挖掘不同香材之间搭配起来的味道——手里掂量得久了,香自然就透了骨。

易尘点的这一支香,名为“梦生”。

这支香的气味是易尘的父亲所钟爱的味道,父亲去世后,易尘也多次尝试过还原父亲的香方,只是味道一直都不太理想。

直到前阵子得到了阴朔寄来的一款香材,易尘才终于还原出了“梦生”的味道,说实在的,这款香的味道太沉了,几乎让人有种岁月悠久的错觉,并不适合作为日常香来使用,也不知晓父亲为何如此钟爱它。但是虽然味道沉重,却有着如檀香一般静心安神的功效,在夜里点上一支,倒是不错的。

易尘并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得仿佛一梦南柯,游园惊梦一样。

第三日,正魔两道的修士再次齐聚苍山,对于这种日出而论日落而息的论道方式,正魔两道的修士都适应良好。

虽然说修真不论年月,但一旦天色暗了,人总会屈就于本能想到应当休憩了,就连论道都提不起劲,更别说旁听了。

论道第三日,苍山上的人依旧不见少,毕竟能来到这里的无一不是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者,即便自己不论道,听听他人的争辩也是受益匪浅的。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不少名门弟子刚入席,眼神就忍不住四处张望,扫过问道七仙的席位,又扫过佛门那边一水的蒲团,愣是没能找出一些易尘上仙的踪迹来。

他们对这位新出炉的问道第八仙实在好奇得不行,毕竟这样一位硬生生将佛子从魔道那边拽回来的修士,他们以往怎的从未听过她的名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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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问道”的前缀从来都不是能随便册封的,一方面是对七位尊上实力的认可,另一方面也是对他们的付出发自内心地钦服。

问道七仙之中,道主少言身化天柱,仪师元机教化苍生,剑尊阴朔斩妖除魔,上君清淮镇守神州边境,医仙与药神悬壶济世,圣贤时千更是几度窥得天机,助世人安渡大劫。除此以外,七位尊上多多少少都背负着一个或多个道统,他们本身也立下过全新的道途。

相比之下,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第八仙却是籍籍无名,神秘无比,他们只知晓第八仙的道号,却不知晓对方修习的道途,更不知晓对方背负的道统。

倒也有比较受宠爱的晚辈想去老祖面前卖乖讨巧一番打听点消息,但是平日胡闹也就算了,提起易尘上仙,老祖们的说法就开始自相矛盾了。

“我道侣。”剑尊阴朔最为直白,一句话打发了宗门里的小辈,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而天剑宗十余名弟子看起来也是深信不疑的模样,一方面是因为剑尊阴朔的性子强势霸道,从不说谎也不屑说谎;另一方面则是他们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拒绝自家老祖的示好。

阴朔说得理直气壮,但一旁的紫华听不得这些,阴朔也好清淮也好,谁的态度暧昧了一点模棱两可了些许,他就要拍桌子闹。

在这样的插科打诨之下,如今外界修士对于易尘上仙的真实身份依旧是一头雾水,但大部分人都觉得,易尘上仙应当是道主的道侣了。

虽然对道主并不了解,但是参加过前几次仙魔大会的修士都知道,道主是个即便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都无动于衷的人,哪像这次一般,他人话音未落便出手惩制,这可当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了,毕竟那是无情无欲的道主,可不是正处于心动期的毛头小子。

“今日,易尘上仙可会下场?”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默认了易尘乃是跟自家老祖一辈的,也对这位第八仙的思想观念感兴趣极了。

说句实在话,这位问道第八仙的思想观念并不完全是正道该有的思想,反而有种亦正亦邪的中正,但却意外地能让人立住本心。

她没有一昧天真地认为人性本善,却也没有偏激地认为是恶既斩。

她既不劝佛子普渡众生,也不劝佛子顺从本心,反而告诉佛子要好好活下去,做好自己。

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有的人自私,有的人崇善。而那个人的思想,既照顾了自私的人性,又引导了他人向善。

若是易尘上仙有意传道,想必随者为众,也更能将那些还未踏入歧途的人拉回正道。

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魔道修士入席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望向论道坛,道主依旧坐在上首,无喜无悲的姿态一如道观里的神像。

乔奈和弑九星刚踏入道场,便看见了那宛如天道化身一般的道主。弑九星忍不住冷哼一声,乔奈却神情淡淡,仿佛已经将昨日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入席后,便有修士下场论道,依旧是正道那边的道统相争,只可惜最终没能辩过元机老祖,反而被说得心悦诚服。

等到场中的气氛被炒热了,魔尊乔奈才看准时机下了场。

前几次仙魔大会,魔道对争夺道统之事兴致寥寥,即便是下场论道也大部分是冲着找茬挑事来的,所以乔奈一坐直,众人就知道重头戏来了。

只见那惯来坐没坐相的魔尊伸了个懒腰,一双迷离如丝的猩红眼眸滴溜溜地一转,眼底仿佛涟漪般地泛起了笑意,竟有几分天真纯粹的味道。

乔奈的目光落在了对面抱着剑闭目养神的阴朔身上。

他换了一张温文有礼的笑靥,实际上也无人知晓他到底有几张虚伪的面具,即便是魔道修士,大多也捉摸不透这位魔尊的本性。

“剑尊阁下,可愿与在下论道一二呢?”

阴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闭目养神,眼底却依旧一派清明,此时抬眼一扫,依旧有如匣藏秋水的绝世宝剑一般,灵光湛然,锋锐无比。

阴朔目光冷冷地看向乔奈,那目下无尘的模样有种格外迫人的威慑力,丝毫不为乔奈的笑靥所惑。

“你不习剑,何谈论道?”

乔奈心中轻“噫”了一声,实在想不明白弑九星那傻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一个女人,难道是嫌自己的被褥太软和了所以要娶柄剑回去当护腰板吗?

心里腹诽不停,面上却依旧轻柔带笑:“剑尊与在下皆为红尘问道者,即便不习剑,亦有相通之处,若是非要习剑方可与剑尊论道,那在下昨日与易尘上仙的争论岂非毫无意义?毕竟我等二人可皆非佛修,佛子面前说佛,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乔奈笑意盈盈,旁观的人却忍不住暗骂魔道中人果真不要脸,昨日还与易尘上仙吵得不可开交,今日就这般理直气壮地拿别人做筏子,当真无耻。

无耻归无耻,效果却是称得上出类拔萃的。乔奈刚刚搬出易尘,那边厢阴朔的眼神就不对了,虽然依旧冰冷,但里头分明染上了杀气。

乔奈又想“噫”了,但是阴朔却不愿意跟他在这里话里含针地你来我往,只是猛一拂袖,就已经跳下了论道坛。

衣袂破空的声音有些刺耳,但这一切都被一声清越的剑鸣盖过,剑尊皓白的玉腕搭在剑柄上,衣袂翩然,剑气凛冽。

剑尊剑未出鞘却已气势惊人,乔奈看着对方那一脸“你给我过来啊我现在就打死你”的残酷神情,忍不住干巴巴地笑了笑。

“咳,在下愿同剑尊论道,乃是因为在下听说过剑尊惩恶扬善的美名,故而在下今日愿以‘杀’为题,与剑尊共论善恶是非,应与不应。”

说到这里,魔尊乔念不知想到了什么,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底气,微微眯起一双猩红的眼眸,神神秘秘地道:“以‘公正’为名。”

易尘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躺在绵软的云上,又好似自己化作了烟缕。

她的灵魂好像离开了凡人的血肉之躯,轻飘飘地往上飞,因为无处着依,让人觉得很不安心,让她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仿佛有自远古而来的颂唱声在耳边萦绕,那不知其意的歌谣透着古拙神秘的沧桑,引领着她的灵魂一直飘往那个方向。

突然,易尘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突然多出了重量,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在下坠,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一般。

易尘心底一震,慌忙之际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拽住什么支撑物,淬不及防之下却抓得满手凉意,仿佛丝绸一样。

易尘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角墨色的衣袍,那衣袍上纹着银色暗纹,似是竹叶飘零的模样,显得沉稳而又低调。

易尘还没回过神来,那衣袍却突然往外抽,易尘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抓着那衣袂不放。

光影朦胧之间,易尘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想要抽走衣袂的人见她不放手,也放弃了,就这么任由她抓着一角的衣袂,转头冷声说道:

“本座让你召请的是天道,你就抓这么个凡人来糊弄本座?”

第43章 不公正

易尘觉得自己在做梦。

当然, 这个想法自然不是毫无根据的, 因为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丧失了一部分感知能力,比如说……痛觉。

易尘用力地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拧下去的手感却仿佛掐了皮革沙发一样, 白皙的手臂上立刻红了一片, 可是易尘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木木的。除此之外,她说不出话, 视野也受限,受限的原因是她脸上多了一张摘不下来的面具,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脸型。

易尘尝试过摘面具却失败了之后,就放弃了挣扎, 只是将无波无澜的眼神投注在了面前一群人的身上。

易尘很冷静,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而惊慌失措, 一方面是因为她养气功底极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不真实了。

易尘穿着一身天水碧的广袖长裙,跪坐在一个绘着血色纹路的祭坛上, 手里还捏着一角墨色的衣袍。

易尘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竹叶银纹墨袍的长发男子, 他长身玉立,姿态端正俨然, 宛如自百年书香世家中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清皎宛如玉树临风前。

男子生了一张极为清正俊逸的容颜, 神情淡淡的, 整个人就如同山水墨画一般韵味隽永, 唯独唇色深得仿佛沾了血,平白便多了几分妖异。

这个不管打哪儿看都文质彬彬的美男子,被这里的其他人称之为“魔尊”。

易尘看不出身旁这个男子的可怕之处,对方即便被她无礼地抓住了衣角也没有恼,只是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仿佛水墨挥就的画中仙。

但是她不害怕不代表其他人不害怕,看着魔尊的那张冷脸,易尘面前站着的二十来人几乎是腿一软便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抖得仿佛筛糠。

“尊、尊上……”打头的一个男子话音有些抖,但他很快就将打结的舌头捋直了,因为魔尊最不喜欢他人结结巴巴,“启禀尊上,我们修膳食道与焚香道的道义就是以此为路上达天听,与天道对话、感悟大道之理,虽然这个阵法极古,但是绝无可能天道毫无应声,反而唤来一介凡女魂魄的说法的。”

魔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手下的修士也觉得心里打鼓,不由得鼓起勇气微微抬头,将目光放在了那莫名出现的凡女身上。

那突然出现在祭坛上的女人是一抹生魂,魂魄却极为凝实,宛如活人模样。这样的生魂极为罕见,一般只有那些神魂强大兵解转世的仙人真佛才有这般凝练的神魂,但是这女子今生又的的确确不曾修行过,一眼扫过去便知晓乃是凡人,白白糟蹋了这堪比真仙的神魂,让人不免扼腕叹然。

女子身上穿着天水青色的留仙裙,面上扣着雪白的女面,那女面上雕刻的眼鼻口唇栩栩如生,像是一张失了颜色的美人脸。

在这张白得宛如瓷器般的美人面上,以水墨在左脸颊下方以及右额头上方各自绘就了道家的一黑一白的阴阳鱼图,鱼尾如晕开的水墨,竟有几分清雅灵动之气。

即便突然被召唤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便面对着一大群修为不俗的魔修,女子的姿态依旧端庄娴雅,看不出丝毫惶然。

就仿佛旧时王谢走出来的大家闺秀,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心,利刃架于项而不改色,从容淡雅一如庭前落花。

听见下属的自辩,那男子却依旧瞳孔深深,不知喜怒,只是又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衣袍,示意那发怔的女子松手。

易尘松开了男子的衣袂,敛了敛袖,一道冷澈却平和的声线从头顶上方传来,问道:“你是天道?”

易尘有些恍惚,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应该摇头,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声音却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相当糟糕的局面。

如果能开口说话,不管是怎样绝望的处境,易尘都有三分把握让自己化险为夷,但是如果不能开口说话,她就缺乏了跟敌人交流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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