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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挽冬

罗兰站在城墙上,遥望北方。这一个月以来,他重复着城堡、矿区、城墙三点一线的循环,检查每个可能被遗忘的细节。

民兵队的刺击动作日渐娴熟,他们在卡特反复地操练下,已能稳住枪杆,直到负责观察的猎人喊出攻击口号时,才送出长枪。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猎户队,凡留在边陲镇,且善于用弓和弩的猎人都被编入了这支队伍。这些经验丰富的捕猎者是杀伤邪兽的主力,在十二尺高的城墙上向墙脚射击,几乎没有射失的可能。

最后则是由铁斧、卡特及另外两名精锐猎人组成的补刀队。铁匠铺打造零件、安娜熔接组装的四支前装燧发枪已交付使用,只有在遇见弓弩都无法穿透外皮的棘手怪物或混合种邪兽时才由补刀队击杀。他们的位置十分自由,在这段长约两百米的距离上游走,哪儿有需要就出现在哪里。

至于炸药包,则存放在城墙下一间看守严密的仓库里。需要救场时,再单独运上城墙——毕竟这玩意一出事,对自己造成的破坏可能比邪兽还要大,邪兽的牙齿咬不坏水泥毛石,但炸药却能把整段城墙送上天。

至今为止,罗兰已组织过两次实战演练,包括炸药包的使用。也多亏这两次演练,才避免了正式防守战时民兵们被炸药轰鸣巨响吓到扔掉武器的尴尬。而另一个好处便是,当大家发现王子手中还掌握着如此威力惊人的武器后,队伍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殿下,”巴罗夫紧了紧衣领,“矿石交易的收入已花去大半,如果邪魔之月真像占星家说的那么漫长,我估计撑不到冬天结束。”

“那就把我金库里的全填进去,”罗兰毫不犹豫地说,“另外与柳叶镇的交易也不要停下来。蒸汽初号机已运送至矿洞,坍塌碎石清理工作也基本完成,整个冬天我们还是能获得一点产量的。特别是宝石原石,不用再强调价格,能尽快出手就赶紧卖掉。多储存点粮食和肉干总是对的。”

巴罗夫点点头,“我会去办的,殿下。只是……”

看到大臣助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兰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放心,我安排了一条小船,若真到局势全线溃败之时,我会离开小镇。”

“那我就放心了。”巴罗夫松了口气。

罗兰朝他笑了笑,“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再看看。”

待巴罗夫离开,王子慢慢登上望楼。这是城墙中央的最高点,从此处可以俯瞰前方广阔的丛林和连绵起伏的群山。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但他毫不在意。只有在这空旷的高台上,他面临大战时的紧张心情才会平静下来。

“你在骗他,”身边有人说道,“你根本就没打算离开。”

“人生已是如此艰难,有些事还是不要拆穿的好。”

“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果王子的身份都算艰难,那我们又算什么?”夜莺现出身形,“即使当不成国王,只要活过争王令的这五年,你也是一方之主。比起担心这个,你还是多陪下安娜比较好,只怕……她没多少时间了。”

罗兰沉默了片刻,“我不觉得她活不过邪魔之月。”

“为何?”

“她说不会输给邪魔噬体,”他顿了顿,“我相信她。”

“你居然会相信一名女巫,”夜莺摇摇头,“我们可是被魔鬼诅咒的人。”

“是吗?我也相信你啊。”

“……”

……

布莱恩穿着便装,站在灰狗的墓碑前。

他轻轻抚摸过崭新的石碑,纯白色的碑面上刻着一行字:“无名却长存人心。为边陲镇牺牲的英雄。”

“灰狗。”

“我实现了梦想,待到邪魔之月结束,四王子殿下便会为我举办册封礼。”

“但我不想坐在病床上等待。”

“我的伤口已经痊愈,城墙上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邪魔之月就快到了,邪兽或许很可怕,但它们会一头撞在大家齐心协力建立起来的防线上,无法再向前一步。”

“我将连你的份一起,为守卫这个小镇,挥舞长剑。”

“这一切并没有完结。”

“陷害你的人还活着……可他不会一直活下去,这是殿下对我的承诺。”

“下一次再会时,我会带来好消息。”

布莱恩弯下腰,将一束捧花放在墓碑前。

“那么再见了,我的朋友。”

……

“安娜姐姐,你不怕吗?”娜娜瓦趴在床上跷着小腿问。

“怕什么?”

“邪魔噬体啊。夜莺说是冬天吧,我是秋天才成为女巫的,今年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安娜想了想,“会很痛,有时候你甚至恨不得立刻死去。”

“啊!”娜娜瓦惊呼一声,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你会活下来,就像我一样。”

“我不知道……”娜娜瓦低声说,“我可不像你那样坚强。”

“我并没有多么坚强,”安娜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与罗兰见面时的场景。就在那昏暗阴冷的地牢中,他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轻声说要聘用自己——直到现在,她仍觉得不可思议,“你也会遇到一些让你想要活下去的事物,哪怕是挣扎着活下去。”

“比如……?”

“比如沾满酱汁的肉排,”她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嗯?”

望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娜娜瓦,安娜用手擦了擦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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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后者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安娜姐姐,刚才你闭上眼睛思考的模样,好漂亮。”

安娜翻了个白眼,跳下床,走到窗边。

娜娜瓦跟了上来,“你在看什么,迷藏森林吗?”

“森林在西边,”安娜没好气道,“这儿只能看到赤水河。”

“安娜姐姐,快看!”女孩指着天上。

安娜怔了怔,随后推开窗,一股寒风夹杂着点点雪花涌入室内。

她伸出手,捏住那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一阵凉意从指间传来。

“下雪了。”

……

“……”

漫长的沉默过后,夜莺才开口道:“你居然没有说谎。”

“当然,”罗兰笑道,“我本来就很少说慌。”

夜莺没有再说话,她偏过头去,眼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忽然间,她感到颈脖处一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城墙上空已飘起了雪花。灰蒙蒙的天空中仿佛多了无数只洁白的精灵,它们乘着北风起舞,伴随着民兵队训练的口号声,四处飞扬。

……邪魔之月开始了。

第四十章 家书

柴火堆熊熊燃烧,但戈隆·温布顿感受不到多少热度。

虽然这已经是牛皮缝合而成的大帐篷,底部一圈也用土压得严严实实,理应没什么漏风的地方,可他仍觉得浑身冰凉,特别是脚趾,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

“这该死的地方,撒个尿都能结冰。”他吐了口口水,站起身,双手扣住桌子两边,用力一抬,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起,一张六尺见方的实木方桌生生离开了地面。

把桌子往火坑边一放,戈隆才感觉舒服了不少。他脱下鞋子,将脚板撂到火堆上烘烤,手中摊开张纸卷,继续写未完的信。

“致亲爱的莉芙亚。”

“我到赫尔梅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当然,教会那帮家伙更喜欢称这里为新圣城。如果不是邪月公约,我简直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只想回到你的小屋,和你共享温暖的床被。”

“托公约的福,监视教会一举一动的军队却成了支援他们的盟友,这真是一种讽刺,不是吗?说起教会,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所做的一切确实惊人。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赫尔梅斯除了山和石头外什么都没有。教会建立的城镇都在山脚下。但现在,他们不但开辟出了可供马车上山的路,还在山顶建立起了规模庞大的要塞城市。”

“如果是夏季的话,你真该和我一起来看看,他们口中的新圣城比灰堡还要雄伟。还记得灰堡王都的剧院吗?我和你曾去那儿观赏过王子复仇记,你感叹剧院的造型多么巧妙,内部竟能如此宽敞。”

“但你若是看到新圣城的演武场,就会发现,灰堡剧院根本算不了什么。说它是一栋建筑,我倒觉得它更像是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足足五个剧院那么大的空间,却没有一根石柱支撑。外墙伸出八根像巨兽骨头一样的东西,弯曲的兽骨间连着许多分支和麻绳,将屋顶整个悬吊在空中,就像吊杆一样。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有那些骨头,如果从邪兽身上剥下来的话,我敢打赌,那家伙肯定超过了一百尺。大概也只有在赫尔梅斯才能遇上这样的怪物了。但是亲爱的,请不用担心,就算邪兽再庞大,也不过是地狱魔鬼的爪牙。在神罚之石面前,任何邪恶都逃脱不了神的制裁,无论是邪兽、女巫、还是魔鬼本身,下场都只有灰飞烟灭。”

写到这儿,戈隆·温布顿放下笔,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说来奇怪,握着十五磅的双手剑能挥上一整天,而抓着笔才写了这么点字就觉得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果然还是适合干些粗人的活。

“说起邪兽,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四弟被分到边陲镇那种穷地方,只怕已经夹着尾巴逃进长歌要塞了——尽管那儿的邪兽根本无法与赫尔梅斯防线的相比。这不能怪他,就算我到了那种地方,也只有避难的份。由此可以看到我的父亲是多么不公,只因为二弟从小就表现得格外聪明,就决定让他继承王位?父亲都忘了自己不是靠聪明赢下灰堡王座的。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越来越难摸清他的想法了。”

接下来的内容让戈隆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真实打算告诉莉芙亚,停顿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写下去。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这封信送到之时,他应该已经抵达灰堡王宫。

“亲爱的,昂学士说得没错,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王位最终肯定不会属于我。他已从星象中观察到了这一点。‘天启星正离炽日远去,最多还有四个月便会完全离开炽日的轨道。’学士这么告诉我,显然,剩下的时间已不多,我不能再这样空等下去了。”

“今天的大战过后,我将悄悄返回王都,带着我忠诚的战士。寒风岭论富饶程度远远比不上金穗城,但这里唯独不缺勇猛的武者。只要抛出一些钱币和允诺,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向我的目标。当然,我并不想那么做。我只是想亲自问一问父亲,为什么要发出争王令这样儿戏的旨意,到底是什么让他忘记了,我才是具有第一继承权的人。”

“昂学士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莉芙亚,我的爱人,再多等一段时间。等我成为国王之日,就是迎娶你为王后之时。如果我不幸失败……你就不要再回到王都,在寒风岭好好生活下去。”

“爱你的,戈隆。”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放入信封,再用蜡油封口。检查数遍后,他敲了敲桌子,帐篷外很快走进一名亲兵。

“将这封信,送到寒风岭的玫瑰手里。你不必日夜兼程,也不用骑马,打扮成普通旅人,搭乘往返于两地的商贸车队过去吧。只有一点你要记住,这封信必须亲手送到。”

“是,王子殿下!”

“很好,你去吧。”戈隆挥走亲卫后,干脆坐到了桌上,两只脚一齐悬在火坑上。

这样一来,自己便没有退路了。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儿时的情景。那时候自己带着二弟三妹,在王城花园里玩捉迷藏,三妹摔倒了两人硬是要陪着她摔一次才作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人渐渐变得像现在这样陌生了?

戈隆摇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开,多愁善感不适合自己,他想,这些迷惘终究会有一个答案——在自己坐上王座之后。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来了!他从桌上一跃而下,套上鞋子。走出帐篷,整个营地已经动了起来。奔跑的士兵和旗帜汇成一道道激流,向预设的战场汇集。远处的群山中传来浑浊的回音,延绵不断。

号角长鸣,邪兽来袭。

“跟我来!”他骑上亲卫牵来的战马,向城墙顶端小跑而去。

只有亲身站在圣城城墙之上,才能感受到它的宏伟——它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立在绝境山脉的断口处。顶部平整而宽阔,可供数十人并排通行。它的前方是冰川构成的峭壁,后方则是平坦的高原地势。

这便是教会拼命都要把新圣城建在山顶上的原因。

利用这段地势差,他们构筑了一道几乎不可能突破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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