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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皂隶恍惚着摆手,看看徐氏,又看看还在剥葱的展见星,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世道怎么变了,是我太大惊小怪了,还是一个案首都不值钱了?”

好在,他对自我的怀疑很快消失了,因为新一波或是道喜或是凑热闹要来看新出炉的县案首的人们蜂拥来了。

虽然大同文事一般,但县案首还是值得来看一看的,一县也就出一个,家里有学童的尤其要凑这份热闹,若是能得到县案首的些许物件沾个喜气,就更好了。

于是一看见展家是卖馒头的,个个眼睛放起光来——太好了,买几个回去与自家的童子吃,说不定就能把他的笨脑瓜吃聪明点!

徐氏一时手忙脚乱,这个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剩下的馒头已是不多了,这些人一见,等不及徐氏去装,丢下几个铜板,自己抓起来就护到怀里。

不一会儿工夫,就把馒头全抢光了,不但如此,连展见星手里的葱都没能幸免,被强买强卖了几根——对,既是讨喜气,人家没白拿,给钱的。

展见星哭笑不得,不好要回来,只得由他们去了。

一群人围观过少年案首,得到了有文气加持的纪念品,留下些贺喜话语,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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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波邻居们又围了上来。

“徐嫂子,你可真沉得住气!”对面的小陈娘子又是跺脚又是笑,“这样的大喜事,你连个声也不吭,也不放个爆竹!”

徐氏被感染地也笑起来,又谦虚道:“还早呢,我听星儿说了,还要再考两关,一直考到八月里,那时候再考过了,才算数。”

“看看,这才稳重呢,怪不得能中县案首!”

邻居们纷纷夸赞起来,徐氏客气不迭,终于等到邻居们也散去了,徐氏站着,有点发起呆来。

她是到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女儿这件事做得比她以为的要了不起得多。

“星儿,你要是个——”这是在外面,她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面上带着惘然的笑意,继续道,“你爹知道,该多高兴啊。”

春风拂在面上,展见星知道徐氏真实想说的是什么,她也微笑起来:“娘,我即使不是,我也不比他们差什么。”

徐氏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是,终究不是。

展见星再想说什么,有人叫她:“展见星。”

她闻声转头,是朱成钧和秋果两个,不知几时来的,站到了摊子前面。

“九爷,你又逃课。”展见星有点无奈也带点责备地道。

“你蛮风光的嘛。”朱成钧装没听见,向她道。

看来刚才那些热闹都叫他看见了,展见星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没什么。”

“先生骗我,我以为县案首没意思呢。”朱成钧道,“应该给你摆酒庆贺一下。”

展见星忙道:“就是没多大意思,我不喝酒,也不用摆——”

朱成钧一伸手,把她拉走:“走。”

第51章

朱成钧拉着展见星直接出了城, 往小荣庄而去。

他长大了些,越发在府里呆不住,有一点空都爱往外跑, 不是来找展见星,就是往自己的地盘去。

对, 小荣庄已经完全是他的地盘了, 前年底过年时, 姚氏两口子进城来报账, 展见星当时已经放假回家了, 没亲见那场面,只听了后来秋果得意的转述——

“展伴读,我一点都不夸张,爷一句话没说,只把你们之前算的账往外一扔, 姚进忠当场裤子都湿了!嘿,这老东西真不老实,爷之前从大爷手里捞了他的命, 他当面感激得什么似的,轮到账上了,还是欺负爷, 把爷当大爷一样糊弄,非得把他老底揭了, 他才知道厉害……”

姚进忠再是爱钱如命,毕竟到不了要钱不要命的境界, 那以后老实得恨不得把自家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刻脑门上,什么花样也不敢玩了。

现在得知朱成钧来庄子上,姚进忠老远就挺着个大肚子颠颠地出来迎接了,展见星每回看见他都觉得服气——这可是陶氏的陪房,这么至近的奴仆,朱成钧说挖就给挖过来了。

“九爷,展伴读,可来得巧了,有个小子刚逮了只野鸡来,庄上还剩了两只冬笋,我这就叫人找出来,炖一锅冬笋野鸡汤,爷尝尝就知道了,都不必放别的料,光这两样就鲜美得不得了。”

秋果听得吞了口口水,又嘻嘻笑道:“姚庄头,你这肚子可真没白长,每次来,听你说这些吃的都头头是道。”

姚进忠笑道:“九爷在王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我们这小庄子上,也就这点野意儿还能拿得出手,叫爷尝个鲜了。”

朱成钧问他:“有酒吗?”

姚进忠忙道:“有!爷要什么酒?有烈一些的烧酒,也有清淡不醉人的果子酒。”

朱成钧道:“各拿些来。”转向展见星,“你喝果子酒,行了吧?”

展见星不好再拂他面子,正欲点头,就听他道:“你都十五了,越大还越娇气起来。别整天听你娘的话,都快把你管成个姑娘了。我告诉你,男人大了,就该学喝酒了,知不知道?”

展见星瘫了脸:“酒有什么好的?喝完了闷出一身臭气来,醉了又呼呼喝喝,吵得不得了。有没有男子气概,难道必得喝酒才算数。”

朱成钧瞥她一眼:“说你娇气你还不服,一会嫌人臭一会嫌人吵,这么多事。”

姚进忠凑趣笑道:“展伴读生得腼腆,怨不得家里人不放心他。这幸亏是运气好,跟在了九爷身边,若是进了乡下学堂,那些淘小子们最爱欺负展伴读这样的。”

朱成钧听了,很有兴趣地道:“哦,怎么欺负?”

“起绰号,扒裤子什么的,”姚进忠笑道,“不上台面得很。爷是贵重人,没听过这些。”

展见星:“……”

她默默地飞快地离朱成钧远了些,但随即就叫朱成钧拖回去,朱成钧的目光还很危险地停在她的腰间:“扒裤子干嘛?这个好玩?”

展见星用力道:“不好玩!姚庄头都说了,不上台面!”

姚进忠笑:“验验他到底是丫头小子——其实都知道,就是起哄欺负人的把戏。”

朱成钧若有所思:“你看看我这个伴读,白得像我喝茶的瓷盅一样,说不定真需要验一验——”

展见星魂飞魄散,拔腿就跑,嘴里辩解道:“九爷自己不也生得白,白就要验的话,你才需要验呢!”

“好啊,你别跑,我让你验——”朱成钧拔腿追上去。

秋果觉得好玩,哈哈笑着也追上去,三个人闹着把姚进忠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朱成钧嘴巴上吓唬人,真追上来倒也没干什么,展见星在大院前停下,终于松了口气,又仍有点惊魂未定——这幸好是如今的朱成钧,要是倒回一年多前,他听说有这个“玩法”,只怕真干得出来。

那一场漫长滂沱的大雨后,他的脾性终究是成熟了点,不像从前那么放恣了。

野鸡味鲜,但与农户家养的鸡比肉质更柴更硬,不是一时半刻能炖好的,朱成钧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什么好玩的,他就又出去,往田地里转悠。

三月初,正是农忙时分,佃农们挽着裤脚在田地辛勤地忙碌着,前期的翻地施肥撒种已经做下去了,现在小麦冒出苗来,还要浇水,除草,农人在这个时候是一刻闲不住的。

朱成钧蹲在田埂上,顺手也拔了几棵野草,附近有个佃农心痛地偷偷看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展见星站着看见,会意过来,忍笑:“九爷,别帮倒忙了,你把人家的麦苗拔了。”

朱成钧愣了一下,把手里的“野草”和佃农拔掉的那一小堆比了比,又和麦苗比了比,有点悻悻:“不都长一样。”

说归说,他到底站了起来,又接着晃悠,与代王府的高墙宫殿比,这里天高云淡,时气和暖,整齐无垠的田地在脚下铺排出去,信步游走,就让人觉得心胸都开阔起来。

三人就这么随意走着,直到姚进忠满头大汗地找来,说饭菜都备好了,酒也温好了,他们才回去。

姚进忠会安排,直接把席面摆在了大院里的石桌上,正中一锅冬笋野鸡汤,另有荤素各四道,绕着摆了一圈,石桌旁搬了个小风炉,一个小子蹲在风炉旁烫着烧酒。

果子酒这个天气不用烫,量也不多,只有一个细颈瓶儿摆在桌上。

据姚进忠介绍:“这是庄上才收的两斤桑葚酿出来的,这个月份桑葚还没狠熟,只收了向阳的这么一点儿,我先叫我婆娘封起酿了,试一试味。正好九爷来,也尝尝,若觉得好,等下个月果子都熟了,我叫人酿一坛进府里去。”

朱成钧点点头坐下。

烧酒温好了,朱成钧还记得这是庆贺宴,自己倒了一杯酒,先向展见星道:“来,贺你的县案首。”

展见星领他的心意,倒了杯果酒举起应道:“多谢九爷——”

“噗!”

朱成钧一口酒全吐出来,差点喷展见星身上去,她忙跃起闪躲不迭。

秋果抱着个小碗正蹲一旁美滋滋地喝着野鸡汤呢,吓一跳,忙跑过来:“爷,怎么了怎么了?”

“这什么怪味,怎么这么辣,又呛。”朱成钧丢下酒盅,眉头深锁,抖了抖自己的衣襟——有几滴溅上去了。

原已要转身离开不打扰他们的姚进忠转回身来,好笑道:“九爷原来没饮过酒?烧酒就是这样的,爷喝惯了就好了。”

朱成钧满脸嫌弃:“什么习惯?这么难喝的东西还要我习惯它。”

他看向展见星,她手里的桑葚酒已经空了,但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展见星跟他对视一下,慢慢坐了回去,道:“九爷,男人大了,就该学喝酒了。”

她嘴角微微翘起,眼睫微垂着,看不出来眼神,可是眼角眉梢那种秀致打趣的笑意抑不住地漾出来,因为细微,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像田地里他才拔过的野草里最嫩绿的那片细叶,才冒出来一点尖儿又带着点毛茸茸地,拂过他的心间。

朱成钧愣了片刻,把她面前的细颈瓶子抢过来,对嘴喝了一口,然后回味了一下:“这个不辣,甜的,怪不得你没事。”

展见星就愕然了:“九爷,你怎么这样?”

朱成钧:“我哪样了?”

展见星比划着:“你——你这样喝,叫别人还怎么喝?”

“我又没吐口水进去,有什么不能喝?”朱成钧理直气壮,把她的杯子夺过来,又倒了一杯给她。

展见星板着脸——她不是有这么讲究,最难的时候,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在意这些。问题是她看出来,朱成钧是故意这么干的。

好好的,非要惹她一下图什么,她真是费解。

朱成钧不但要惹她,还停不下来了,见她坐着不动,直接把杯子举着要往她唇边塞,展见星强不过他,只得一边闪躲一边认输:“好了,行了,我自己来。”

一通小波折过去,才终于安生吃起饭来,朱成钧不肯碰烧酒了,也倒果酒喝,姚进忠见了,笑道:“九爷不喜欢,那就便宜我了。”

朱成钧挥挥手,他高兴地抱着酒壶走了。

一瓶果酒实在没多少,中间秋果也来好奇地蹭了一杯,三个人分喝,不一会儿瓶就空了,于是接下来就只能喝野鸡汤了。

汤确实鲜美非常,野鸡肉仍有一点不可避免的硬,但里面的冬笋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既香浓又能感觉到内里笋本身的清爽,鲜而不腻,让人吃到不想停下来。

正满足之际,姚进忠又回来了,他看上去已经喝了点小酒,脸色带点红晕,进来道:“九爷,原不该这时候来搅扰,不过那年九爷送过来的孙家人来找,说有件要紧的事要找展伴读,老奴怕误了事,来回一声,可要叫他进来吗?”

朱成钧抬眼,放下竹箸:“叫他进来。”

展见星也正容坐好,她心下奇怪:孙家的媳妇春英本是王府丫头,曾侵占他家田地的也是代王府,与她不算有多少交集,怎会来找她有要事?

来的是铁柱,他家的田就在小荣庄边上,两处相邻,听见了王府里有主子来庄上闲逛的消息,才找过来了。

他是个憨厚性子,进了院子就直接道:“展伴读,有件事告诉你,你是长胜堡村那边的人吧?有人与你有仇,收买了你祖父祖母,想去县衙告你不孝。”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叶障目·灯下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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