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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姨娘原本备了银针而来,可待仔细看罢张眉寿的双腿,却道:“姑娘的腿好好地,贸然用针,反倒会有损害。”

“大夫也说好好地,可真若好好地,岂会不能走路?”赵姑姑在一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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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症状,倒像是久病卧床之人,一时难以适应,失去了行走能力。”

被一语说中,张眉寿有些讶异。

“这如何可能?那日去上香时,姑娘早起还活蹦乱跳的。”赵姑姑不禁对苗姨娘的医术产生了质疑。

看来苗姨娘所学不多,大概只会治中风而已。

“此事确实蹊跷,但症状确实如此。”苗姨娘轻声说道:“然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我还曾听闻过有一名病患在梦中久病不愈,醒来后便当真生了大病的,四处诊治却诊不出病因。”

赵姑姑闻言皱眉,问:“那姑娘的腿是否还会痊愈?”

“既然双腿完好,那恢复行走能力便是迟早之事。”苗姨娘语气笃定地说道:“只要姑娘勤加练习,行走如初并非难事。”

“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这回是张眉寿自己问的。

“这个因人而异,但姑娘本身无恙,想必多则只需数月而已。”苗姨娘道:“此外,妾身再给姑娘配些方子用以每日泡浴,加以辅治。”

张眉寿点头,心里大约有了数。

与其说是腿病,倒更像是心病。

她心里觉得自己走不成路,不会走路,所以只能一点点地去锻炼克服。

阿荔将先前郎中开的药方给苗姨娘看,苗姨娘看罢,只道不用继续服药了,只需每日锻炼,配合药浴。

张眉寿松了口气。

可算不用再吃药了。

她一连都吃了好些年了,现如今一闻见药味儿,头就忍不住又疼又胀,胃中翻涌。

她不知道的是赵姑姑却对苗姨娘的话半信半疑,并不打算就此让她彻底停药。

赵姑姑想着,反正至少吃不出毛病来,万一有用呢?

“妾身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苗姨娘忽然说。

赵姑姑微微皱眉。

这意思显然是想单独跟姑娘说话。

她迟疑间,却听张眉寿说道:“阿荔你和赵姑姑先去外头守着。”

阿荔对张眉寿言听计从,自是毫不迟疑。

赵姑姑却有些犹豫。

防人之心不可无,苗姨娘与太太关系僵硬,她的担心是出于谨慎。

张眉寿领会到她的意思,遂看向她,示意不必多心。

赵姑姑不好在明面上反驳什么,只能道:“姑娘有吩咐随时喊奴婢进来。”

她仍留了一个心眼,并未去外面,而是站在珠帘隔开的外间,随时留意着里间的动静。

张眉寿对苗姨娘的这一丝基本的信任并非毫无缘由。

“姨娘坐着说话。”张眉寿指着床边的流苏方凳说道。

苗姨娘摇摇头,微微笑道:“多谢姑娘抬爱,妾身只有几句闲话而已,说完了便走,就不坐了。”

知她一直奉承着‘尊卑有别’,张眉寿也不勉强,点头示意她说。

第18章 宋氏和苗姨娘的前世今生

前世因母亲的缘故,她与苗姨娘从无交集,偶尔见了也是态度冷淡,故而从未在私下说过半句话。

但苗姨娘接下来所言,让张眉寿既觉得意外,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苗姨娘说得皆是宋氏的身子。

宋氏积郁已久,且肝火过旺,时常是一气就要病倒。

“长此以往,脾性越发易怒,伤人伤己,姑娘一定要时时规劝,想法子多逗太太开怀。”苗姨娘交待道:“姑娘也要劝二老爷不要与太太硬碰硬,更别去讲道理,只应想法子化解便可——这对太太的身心都有益处。”

女人的身体,是最怕怒气攻心的,宋氏这模样,久了必得大病。

苗姨娘又在饮食上交待了一番:“切勿食辛辣之物,宜清淡滋阴。”

张眉寿都点头记下来,并道谢。

听她说谢,苗姨娘愣了愣,旋即道:“妾身担不起这个谢字,若说源头,皆是因妾身而起。只希望太太平安康健,无虑常乐,妾身心中的亏欠方可减轻一二。”

末了,又嘱咐道:“今日这些话,还请姑娘放在心底,不要与他人说起,以免传到太太耳中,反倒让她多心。”

宋氏对她的疑心是最深重的,若叫她知晓了,只怕觉得她另有所图。

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跟张眉寿说的原因。

张眉寿并未说话。

苗姨娘话中的诚意她半点没有怀疑,但是,当年之事对父母的重创,却也是真的。

她听赵姑姑说,当年父亲求娶母亲过门的时候,曾情真意切地答应过未来岳父,绝不纳妾,一生只与一人相守。

可……还未等到成婚之日,父亲去了一趟湘西,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女子便是苗姨娘。

宋家人得知后,气得要退亲。

满心欢喜在家中待嫁的宋氏哭得昏天暗地。

张峦在宋家门前跪了整整两天两夜,任凭怎么拉也不肯走,最终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宋氏到底心软,且一心系在他的身上,虽觉有了污点,却仍想嫁给张峦。

她极不容易求得父兄同意,可紧接着又听闻那姓苗的女子有了身孕……

成亲之日就在眼前,背诺不说,只怕还要生一个庶长子出来!

宋家在江苏一带有头有脸,宋氏生得貌美,求娶之人无数,好不容易有个她自己看得上眼的,谁承想竟混账至此!

宋家彻底翻了脸,直接就将聘礼送回京城张家,宋氏的兄长还跟张彦打了一架。

这门亲事原本已经黄了。

可此后,不仅张峦一蹶不振,远在苏州的宋氏亦是终日茶饭不思,沉默寡言,活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后来,时隔两年之久,张峦竟独自一人再次上门提亲!

这一回,宋氏又答应了。

她哭着跟父兄说:嫁不了张峦,她也活不成了。

她这话不是假话,这两年来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宋家父兄都看在眼里。

他们到底不忍心,虽怒其不争,但只得松口了。

可原本以为宋氏嫁去之后,夫妻二人能解开这个心结,宋氏也可日渐恢复往日开朗,可谁知……矛盾一日比一日激烈,宋氏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躁尖锐。

即便苗姨娘足不出院,只像个摆设一般,宋氏的心结却仍难消除,且常起疑心。

在张峦和孩子面前,宋氏渐渐成了个刺猬。

可刺猬只是伤人,她却在伤人的同时,也加倍伤到了自己。

因为她对丈夫和孩子的爱从未减少过,所以每每失控,除了愤怒,更恨自己不争气。

想到这里,张眉寿有些心酸。

苗姨娘走后,张眉寿望着窗外被晒得叶边微卷的油绿芭蕉出神。

其实苗姨娘不坏。

上一世,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苗姨娘的儿子、张眉寿的庶出兄长,张秋池。

就是她在开元寺出事的这一年,张秋池莫名溺水身亡了……而刚巧他溺水的前一日,母亲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还说了什么诸如“除非苗姨娘母子死了,她才能不提当年之事”这样的狠话,当时海棠居里许多人都听到了。

张眉寿觉得这只是气话。

毕竟,母亲再憎恨苗姨娘母子,却只是冷着他们,就在吃穿用度上都不屑去做手脚。

虽然她这些年来脾气坏极了,但暗下她仍是连一只蝴蝶都不忍心去伤害的善软之人。

可别人不信。

且母亲一气之下,又放出气话,甚至说人就是她害得——

那时只有七岁的张眉寿,甚至都相信了。

许多人自然也都信了。

但刚经历了丧子打击的苗姨娘却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告诉所有人——她的儿子不是宋氏所害,也绝不会是!

父亲也一次次站出来维护母亲。

然而悠悠众口之下,母亲仍旧彻底病倒了。

就在母亲去世前的那数月里,是苗姨娘没日没夜地在海棠居里侍疾,亲自尝遍各种险药,想方设法地保全母亲性命。

母亲每每都赶她走,药碗打翻了一只又一只。

但后来,苗姨娘却因铤而走险地替母亲尝了最后一记猛药,而死在了母亲前头。

其实那时她明知母亲已经无药可医了,只是仍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母亲知道后,哭喊着道:“谁要她拿命还了!倒不如不还,且让我恨她一辈子多好!”

自那后,母亲没支撑得了几日,很快也去了……

张眉寿想着想着,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奇怪的想法来——怎么如此道来,仿佛苗姨娘的情深义重从来都是只对母亲一个,而从头到尾除了那个意外的孩子之外,根本没有父亲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该以小妾争宠、主母打压为主线,最终却以苗姨娘为救母亲赔进性命,母亲紧随其后而去作为落幕。

她发誓她这么说绝没有调侃生死的意思,只是觉得委实不同寻常罢了。

张眉寿拿两根白白嫩嫩的短手指支着下颌,细细地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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