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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的面色微微僵硬,带着沉重的冠冕,微微发福的身子颇有些艰难地跑到殿外,看到苍茫的夜幕上,东南方一个小点儿闪着妖冶的红色。

成帝强自镇定,狠厉地向殿内望了一眼,面色铁青地道:“宣他们入殿。”

宴中有懂些天文历法的皇子在窃窃私语,而如萧贵妃这般,常年在深宫里的,看了皇帝脸上颜色,再瞧殿上的情形,也不免忧心忡忡。

“陛下,火星出于东方,主戎,在星宿里形成‘留’的现象,故谓之荧惑守心。”圣天法师一绺长及前胸的白胡子上下微微颤着,神情十分焦急。

“那你怎么看?”皇上虎视着下首的道师与法师。

“荧惑守心自古以来,便是大凶之兆。”圣天法师叹息道,“星于东南,偏以东。东方乃是青龙之向,代表的正是真龙天子。依老道之见,这是在说,陛下您将不久于世,之后便会祸起兵戎,天下不复太平!”

“荒谬!真是一派胡言!”皇上厉声呵斥,“朕现下身体康泰,无病无虞,你何至于咒朕去死呢?”

“陛下,这是上天给您的示警!东方与陛下的命格犯冲,切忌再行立坐卧于东处,周围服侍之人亦不可穿青色衣裳。”圣天法师继续道。

皇上拔出赤霄剑,向圣天法师道:“圣天法师,你还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吗?”

圣天法师噤声,他已在宫中供职二十余年,如何不了解皇上的脾气呢?

可这天上是明明白白的荧惑守心,而这荧惑守心也是明明白白的大凶之兆,他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儿不是?

而另一边,演道真人张天师道:“陛下,这只是圣天法师的一家之言。依老夫看来,星于东南,偏以南。这是南方出了事端,危害东方青龙的统治。陛下何不牢记上天的警示,防患于未然呢?至于宫中多衣青色,的确会损伤陛下龙气,何不遣走他们?”

两方胶着辩论,谁也未曾注意到,穿着青色襦裙的萧司药退立到座席处,缓缓地靠近着陛下与贵妃的座椅。

苏霁告诫过她,离萧贵妃越近,便越是安全。

“荧惑守心。”太子不顾严寒,打开了殿门,负立于门前,面色凝重。

“殿下,燕汤池水又温暖又滑腻,好不容易来了这儿,要不你也去泡一泡?”苏霁将炭火盆上烧着的热水取出些,灌到了两个汤婆子里头,一个留在自己怀里,一个递给脸色青冷的太子。

别回头冻感冒了又赖到苏霁头上。

“你还不清楚这其中利害。”太子只怔怔地看着那天上暗红色的星,沉吟半刻,许久才道,“我去叫人备马。”

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苏霁想,荧惑守心是个多么著名的天象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苏霁记得,秦始皇驾崩的前一年,发生的就是这个天相,当时所有术士都说秦始皇会死,果不其然,第二年,秦始皇就死了。

“殿下,你要回宫?”苏霁拦住太子,无意间触碰到了太子又冰又凉的手,道,“宫里定是一团乱,现下在这燕汤池里,可比宫里安全多了。更何况,你回了宫,也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叫它不再荧惑蛊心啊?”

“天相所示,国之将难,我作为太子,总不该袖手旁观。”太子像是触电一般缩回了自己的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神情严肃地道,“更何况,以父皇心性,必定会将余怒波及宫中人。若是没人劝他,今晚皇城内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没人劝,今晚会死很多人;有人劝,以皇上的性格,或许会更加暴躁,今晚可能会死更多的人——皇上从来只信他自己,旁人劝是劝不了的。”苏霁瞧这屋内最里,还有个收拾好的床榻,便坐在榻上,将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才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殿下可以预前防范。”

苏霁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将那个事情告诉太子。可太子方才慷慨陈词,又不免令她动容。

按照书中所写,荧惑守心后,一些乱臣贼子便来到京中,散播了许多流言,图谋不轨。恰在此时,河南几个郡县的流民逃荒到京城,本就混乱失秩,听了这流言不免人心思乱。

最终,禁卫军不得不出面武力镇压,才草草了结了这场难堪。

而策划此事的乱臣贼子,恰好就是魔教教主墨染。

没错,正是原身苏霁痴恋的师父,璃国的亡国太子。

苏霁斟酌语句,暗示道:“荧惑守心说来是凶兆,但陛下马上打下来的天下也不会因此少了一块,户部积攒下来的银钱也不会因此减少。只怕有人利用此事,趁机生乱。现在宫中有皇上坐镇,生不出乱子,可是民间呢?”

第31章

太子冷静下细想,又问:“为今之计,也只能在城门口多巡查几遍。民间鱼龙混杂,敌在暗处,也无从得知他们的动向。”

苏霁微微颔首,的确,太子说得有道理,京城这样大,也不可能将每一处都洞察万全。

可谁让他们遇到了苏霁呢?苏霁开始仔细地回想书中内容。

苏霁道:“尤其要重点盯着城北,平康坊的一处酒楼,叫……如意楼。”

太子上下打量着苏霁,问:“你好像知道什么?”

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

苏霁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太子就觉察出不对劲了,只得道:“殿下你其实也知道,我们那个魔教教主一直意图不轨。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来搅混水呢?这如意坊坐落在闹市中,表面是个青楼,实际却是魔教在京城搜集情报的地方,魔教要是想动手,一定会在这里动作。”

太子一双桃花眼定定地凝视着苏霁,眸子中摄出冷光。许久,太子像是用尽了全部勇气,问:“苏霁,你真的是苏霁吗?”

她在现代被人叫了十几年苏霁,怎么会不是苏霁呢?

苏霁看着太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瞳仁郑重而且恳切地看着自己,脱口而出:“当然咯,我不是苏霁还能是谁?”

可是说完,苏霁便迟疑了。她的确是苏霁,可却不是古代的这个苏霁。

她不想对太子说谎,可是这究竟算不算是谎言呢?可转念一想,她如果对太子据实已告,说自己是莫名其妙穿书进了这个世界,听上去反而更像是假的。

太子的目光晦暗难明,眸间闪过万千情绪,终究无言。

“现在我把该说的都说了,终于可以睡觉啦。”苏霁决定不再纠结,她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将床榻上的锦被盖到自己腿上,那锦被上还散着汤婆子的丝丝热气,裹在苏霁身上暖烘烘地,苏霁语带祈求,“殿下,今晚我就睡这屋里,好不好嘛?”

她早就看上这张床啦——黄花梨木的床板上只薄薄放了张素净的天鹅绒褥,不至于过硬,也不至于太软;而那锦被更是柔软暖和,细细闻,还能嗅到熏染的桃花香气。

苏霁瞧见太子仍是用着她看不懂的眼神,怔怔地凝视着自己。他满脸纠结,旋即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奔出了屋内。

“为什么太子这么在意,我是不是真正的苏霁?”苏霁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儿,缩在温暖的锦被中,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没过一会儿,便瞌睡了起来,一盏茶后便沉沉睡去。

另一头,太子却是彻夜难眠。

一灯如豆,太子端坐在几案上,想要处理些奏章,头脑中却思绪纷纷,一会子想着宫中形势,一会子又想到苏霁说的话,一刻也静不下来。

太子懊恼地起身,走到床榻旁,侧躺了上去,一双眼睛静默地看着幔帐,果然没有任何睡意。

为什么说是果然呢?因为太子方才正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才点了盏灯,去几案上批阅些奏折的。这样想来,现在仍旧睡不着倒是不稀奇。

民间有句俗语,下雪不冷化雪冷。本就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再加上前几天堆积的雪渐次消融,使得这天气更加冰寒了。

风轰隆轰隆地拍打着檀香木门,偶有几缕斜风钻过门缝,绕过屏风,吹得床上幔帐随之轻轻摆动。

太子的左臂伤处便短暂而又锐利地痛了一下,加之凉风吹拂面庞,使得太子更加清醒了。

太子坐起身来,来回活动了下手臂,疲惫的声音吩咐道:“拿膏药。”

守夜的太监惊醒,立时拿了送来,由于不是太子常用的太监,并不会贴这膏药。

太子取了一块那巴掌大的圆形黑色膏药,也不懂什么穴位,乱贴在痛处,过了会子,便起了效果,果真不再麻痛。

太子瞧着贴在身上的膏药,沉沉地叹了口气——这膏药还是年前苏霁送来的。

他试用了许多太医研制出来的方剂、膏药,却只有苏霁的最管用,贴之则粘,拔之则起。这份心意,的确是用了心思的,真是熨帖极了。

太子复又叹了口气,这骨折处是她接的,这膏药也是她亲制的——苏霁啊苏霁,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薄情寡义的苏霁,为何又对他这般好呢?

彻夜未眠的,不止太子。已近子时,整个皇宫都反常地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事实上,正月初一这一晚,宫内主仆近万人,可能只有苏霁一人没心没肺地安睡了一晚。

萧贵妃强自镇定地看着面前十数个法师一齐在殿上被杖毙,哀鸣声与荆条落下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大殿上却出奇地安静,除了这两种声音外,绝无第三种声音。连窃窃私语声都没有一丁点儿,无论是大臣、宫妃、皇子亦或是宫人,都噤若寒蝉。

终于,最后一位穿着长袍的法师也在最后的哀嚎中逝去了。

负责行刑的侍卫回禀:“陛下,人都已经死了。”

可萧贵妃旁边的皇上仍旧暴怒,似乎并没有因此消解怒气。

“陛下,这是被天外飞来的陨石砸到的宫女太监。”另一边,梁内侍正同师父王公公一起清点人数,不一会儿便数了出来,“共四十人。”

“陨石?哪有什么陨石?”皇上气极,道,“都是这帮刁奴们信口胡说。皇宫之内,自有天子庇佑,哪会有什么陨石?杖毙!”

“是,是,是……”梁内侍一边打肿了自己的嘴,一边道,“是奴才糊涂了。”

“还有今日宴中,穿青色衣裳的太监宫女。”皇上沉吟片刻。

梁内侍微微抬了抬头,难不成也是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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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撵出去!穿青色衣裳的宫妃,闭门思过十年!”皇上道,“以后宫中不许再出现青色!”

梁内侍连忙称是,犹豫了片刻——皇上正在气头上,他本不该多嘴一句,可是苏霁特地央求了他,便生了勇气斗胆一试:“陛下,这穿青色衣裳的宫妃闭门思过,穿青色衣裳的宫女太监撵出去,那中间儿的一层,有品秩的女官如何算?”

皇上显然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还有这第三种情形。

第32章

“梁内侍,这宫宴宴请的都是皇亲贵胄,哪里是女官能混进来的?”萧贵妃面色带笑,口气却是严肃而带着警告意味的。

能混进来的,自然是您家表姐,萧司药啊!梁内侍心里默默想着,却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

若是真的说了出来,便是与萧贵妃公开为敌,他的安康日子还没过够,还不想早死。他已经为苏霁做得够多了,朋友情谊只能帮到这儿了,再多可就没了。

“是奴才多虑了。”梁内侍立时跪到地下,点头哈腰地给萧贵妃赔了罪。

却听演道真人张天师道:“天上每颗星辰,都在地下有着对应的方位。臣方才推演,火星此时对应的地下方位,正在这皇宫之中。待老夫再细细探索,方可知其准确位置。”

张天师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拿着泛黄的风水古籍,口中念着艰难晦涩的语句,悠悠地走出殿外。

“跟上他!”皇上摆摆手,道,“移驾!”

整个大殿上人头攒动,都随着皇上的御辇缓缓前行,不知道张天师究竟会走向何处。

张天师好似闲庭信步,时不时停下来,略看看手中的罗盘和古书,又自向前走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天师走入了久被废弃的坤宁宫。

这是先皇后的居所,自先皇后病故,这里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也总少了些人气,在黑夜下,更显得阴森可怖了。好在皇上一行浩浩荡荡,带了许多人来,掌灯太监跟在张天师身后,灯火通明,人与人聚在一起,就没那么害怕了。

张天师在院中踱来踱去,忽而拿起尘拂,纵身起跳,在空中划了一圈后,摆出太极拳一般的姿势,收手,那尘拂落下,指向了桃树下一口井的方向。

“就是那里!这便是火星所对应的方位。”张天师指着那口井,看着天空上火烧一般通红的火星,道,“陛下,您不若命人将这口井中的东西挖上来,或许是里面有什么冲撞。”

皇上颔首,便找了几个太监将井中物什尽数打捞上来。可这井并不算深,里头也不过些石头与杂草,并无什么可算作“冲撞”之物。

梁内侍年纪轻、眼力好,看一堆乱石中,有一块菱形石头,颜色与别的略有差异,石头的样子也瞧着眼熟,便上前翻过来了那块菱形石头。

只见背面上书:“甲子年,丁丑月,甲寅日,甲子时;癸亥年,戊午月,壬午日,戊申时。二者佳偶天成,心意相通,相距不过百尺,成之可解国祸。”

“这……”张天师愣了一下,才道,“这是两人的生辰八字,须得寻出与这生辰八字合验的,还要二人相距不过百尺。这该有多难?”

成帝狐疑地看了看那石头,问张天师:“你确定这便是对应火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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