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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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皱眉打量着未央,似乎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假。

未央起身,向天子深深拜下,额头抵着绣着日月星辰的云锦地毯,平静说道:“未央深感辜负陛下厚望,今日请求陛下,收回未央为皇孙骄阳姑姑之责。”

伺候天子多年的老黄门微微一惊,深深地看着跪在天子面前的未央,只觉得她得了失心疯——拼死拼活赢得了皇孙与天子的信任,而今又请求离开皇孙身边,这不是脑袋有病么?

老黄门余光瞥了一眼天子,天子面沉如水,并未答话,只是细细审视着未央。

老黄门见此,曲拳轻咳,声音尖细嗔道:“未央姑娘,您可不能仗着陛下宠您,您这般这般胡闹。”

“教引姑姑您说做便做,说不做便不做,您这般行径,岂不是在戏耍陛下与皇孙殿下?”

“她没有胡闹。”

老黄门的声音刚落,何晏便平静说道:“更不是戏耍陛下与皇孙。”

何晏抬眸,淡淡看向天子,道:“她只是知道了兰陵乡君为何而死,镇远侯又为何战死边关。”

老黄门心中微惊,眼皮跳了跳,不敢再开口插话。

未央手指微紧,对着天子拜了又拜,道:“求陛下开恩。”

天子目光从未央身上移到何晏身上,久久没有说话。

未央肩膀绷得笔直,膝盖微微泛着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子一声轻叹,道:“起来罢。”

未央道:“未央死罪,不敢起。”

天子没有好气道:“朕答应你便是了。”

未央这才从地毯上爬起来。

哪曾想,在地毯上跪得太久,她刚起深,便感觉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未央姑娘——”

耳畔是老黄门尖细的声音,未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觉得自己多半要破相——她这个角度栽下去,肯定是脸先着地的。

她面前是金丝楠木做成的矮桌,与钧窑今年新上贡的茶具,脸砸在上面,必然会将茶具砸碎。

碎了的瓷片划过她的肌肤,她这张引以为豪的脸蛋,多半是保不住了。

未央心中哀叹,只恨自己起身时没有多揉一下膝盖,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跌入一个温暖怀抱,熟悉的清冽之气迎了满面。

她微微一怔,回眸向身后瞧去,何晏俊美若天神的脸闯入她的视线内。

何晏将她揽在怀中,目光看的却不是她。

她顺着何晏的目光去瞧,一旁的老黄门讪讪收回手。

何晏这才看向她,潋滟眸光闪过一抹关切。

“没事罢?”

何晏问道。

“没有。”

天子与老黄门同在銮驾之中,未央连忙从何晏怀中起身,面上有些烫,低低说道:“多谢何世子。”

“不谢。”

何晏收回手,一撩衣摆,正坐在软垫上,面平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他揽着未央的腰的亲密动作,不曾发生过一般。

未央坐回软垫,轻啜一口茶,掩饰着自己面上的不自然。

虽说大夏民风开放,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可她与何晏刚才的动作,实在太过亲密,偏还当着天子的面,委实叫她面红耳热,颇为不自在。

尽管何晏的举动,只是为了防止她跌倒。

天子抬了抬眼皮,将未央与何晏细微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年轻真好。

今日闹和离,明日便又能凑在一起。

天子斜靠在引枕上,只觉得精神越发不济,问未央道:“你不做皇孙的教引姑姑之后,准备做些甚么?”

“未央想去北海。”

天子不曾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未央心里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回答道:“那里是外祖父战死的地方,未央想去看一看。”

“北海?”

天子看了一眼何晏。

“是的。”

未央颔首,说道:“母亲临终前,有两件是放心不下,一是病得太重,不曾与父亲和离,二,便是没能与外祖父尽释前嫌。”

“母亲去的太早,我不曾在她身边尽孝,只能替她完成遗愿。而今我已经完成了母亲第一件心愿,只差这第二件心愿,所以未央想尽快去北海,看能否找到外祖父的遗骸,将他带回兰陵,葬在母亲身边。”

天子眸光微动,喃喃道:“北海……”

似乎是想起了甚么,天子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长叹一声,道:“阿衡是个执拗刚烈的孩子,也好,她不在了,你便替她完成遗愿罢。”

未央连忙起身道:“多谢陛下恩准。”

天子摆了摆手,道:“朕不过瞧着阿衡分外可怜罢了。”

“想当年,她也是在朕膝下长大的孩子,朕待她,比待公主们还要亲厚三分。只可惜,她这个人,太死脑筋,断送了自己一生。”

说到这,天子声音顿了顿,看了未央,道:“你可莫学你的母亲。”

未央垂眸道:“未央谨记陛下教诲。”

往事涌上心头,天子按了按眉心,说道:“朕许你去北海,一是为着你母亲与外祖父,二是你多次救皇孙于水火之中,朕很承你的情。”

未央眉头微动。

天子在不涉及他的底线时,还是颇为好说话的老人。

天子道:“若此事换了旁人,朕断然不会允许的。”

未央连忙又拜。

矮桌上的参茶尚冒着热气,天子端起参汤,送到嘴边,略饮了几口。

喝完参汤,天子对未央道:“下去罢,朕有些累了。”

未央拜别天子,退出銮驾。

天子目光瞥向一旁的何晏。

未央得知当年之事,他不好再勉强未央留在皇孙身边,秦青羡勇猛有余,可未必能护得住皇孙,更何况,还有何晏在一旁虎视眈眈。

天子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分外疲惫,对何晏道:“待抵达皇城,朕便叫皇孙去雍州就藩。”

“他终究是你的同宗兄弟,且又懵懂无知,你留他一命罢,也算给自己积些阴德。”

何晏慢慢抬眸,看着面前的天子,声音不辩喜怒:“我几位兄长去世之时,年龄尚不及皇孙,亦是懵懂无知。”

天子呼吸一顿,纷扰往事涌上心头。

幼儿的哭声,妇人的尖叫声,利剑穿破肌肤的沙哑声,如挥之不去的魔咒一般,时时在他脑海中叫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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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皇孙只是一个孩子,让何晏放过皇孙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天子沉默不语,何晏起身,转身出了銮驾。

何晏走后,老黄门拨弄着熏香炉的熏香,又拿出大氅披在天子身上,劝慰着说道:“何世子只是年轻气盛,再过几年,他便明白您的苦衷了。”

“不会了。”

天子轻轻摇头,慢慢阖上眼,低声说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朕。”

……

未央从銮驾中出来,并未着急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而是暂时跟在銮驾后面,等待着何晏从銮驾上下来。

没过多久,何晏果然走了出来。

未央驱着骏马,哒哒走向何晏。

——在天子眼中,只有有用和无用之人,她护住皇孙,代天子除去晋王,对于天子来讲,她便是可用之人,天子便愿意与她讲上几句往事,让她知道天家素来优待功臣,好让她感激涕零,继续为皇孙卖命。

可当她请求离开皇孙身边,去往北海之时,她便再无用处。

天子若是心狠手辣些,完全可以将她这个不听话的棋子杀了泄愤。

而何晏的那一句她知道了乡君与镇南侯的死因,勾起了天子为数不多的怜悯心,天子这才放过她,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让她去北海寻找外祖父的尸骨。

未央来到何晏身边,向何晏道:“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

何晏道:“不谢。”

未央眉梢轻挑。

又是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厌世。

若不是刚才他对她的维护之心一览无余,她简直会怀疑他曾说过的喜欢,只是她的错觉一场。

天底下哪个男子与心上人说话的口气是这样的?

九州之中,除却何晏,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何晏态度疏离,未央不再久留,谢过何晏之后,便纵马回到自己的队伍之中。

心里盘算着,等她回到家中,先给何晏备上一份厚厚的谢礼,如此也算偿还了何晏为她仗义执言之恩。

只是这样一来,她被严睿一家老小挥霍得所剩无几的家产,又要少了一份。

未央有些肉疼,深感自己不能坐吃山空下去。

待找到外祖父,她便想法子将那些铺子田产好好理一理。

外祖父多年未回华京,一朝回来,必然需要很多钱财来打点的。

她不能让外祖父手中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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