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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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总管下意识便要将人往里面请,然想了想自家侯爷这段时日的情势,喉结动了动,只轻声道,

“大人,您改日再过来吧,侯爷这会儿……恐怕是谁也不见了。”

“依他吧,”容长风淡淡道,“我也并不打算碰面。”

“什么,”戚总管没有听清后半句,然而容长风已经转身离去了,戚总管瞧了瞧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侯爷待在西苑闭门不出五日了,那是容小娘曾经住过的地方。

戚总管着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一切要从侯爷出使交趾国说起。

去年,侯爷奉旨出使,没成想他前脚刚刚走了一个多月,后脚便传来出城采货的容小娘客死异乡的消息,说是坠崖,尸骨无存。

他虽一开始总看那痞赖小子不爽利,然而扪心自问,自打他来了之后,平阳侯府总算有了几分人气,侯府几位爷也比往日多了笑容,他在侯府几十载,哪里有过这等光景,再多时日,他渐渐发现,这容小娘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决计没有闲工夫跟人过不去的,慢慢地,他也被蛊惑了似得,居然看那人愈发顺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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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个人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多多少少令人唏嘘,郑嬷嬷他们几个更是大哭了一场,连带着自己深夜也悄悄流了不少眼泪——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是因那小子而哭。

可没想到前些日子,京中传来消息,那小子还活着!居然还被陛下封了广安王,早在年前,京中便有皇子流落民间的小道消息此起彼伏,又有秘闱称广安王便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说是宋老侯爷悄悄寻回来的,为了避赵党余孽耳目,特特弄了别的身份悄悄藏着。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总而言之,那人活过来了!

他本满心欢喜地重新捯饬了西苑,想着万一那小子回来,也有干净的地方可睡,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人封了广安王后,会否还回到他们府中。

却万万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他冷冰冰的身体。

戚总管仍对那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他从未见过侯爷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从宫中回来,怀里紧紧抱着那小子的尸首,那样活泼跳脱的一个人,竟是那般毫无生气地躺在侯爷的怀里。

府里的下人们跪了一地,戚总管忍住心头的悲戚遣人接手,可侯爷犹自死死地抱着他,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亲手为他洁身、为他更衣、亲自将他放入玉棺内,寸步不离。

然而当下人们将之前摆放着的容小娘的牌位拿下来之时,行尸走肉一般的侯爷终于有了反应,他怒不可遏,将那牌位摔得粉碎。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终侯爷找了笔刀,在牌位上一点一点刻上“爱妻容玉”四个字,然后一笔一划抚着,涕泪连连。

那一晚,戚总管召集了所有的下人,冷着声警诫着,其实戚总管自己心间亦也是无比震撼,可他只能压下所有的震惊,端着架子明里暗里敲打着,他不知侯爷与容玉之间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知道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三天三夜,侯爷在灵堂不眠不休,没有人劝得住,到了第三天夜里,竟是呕了一口血出来。

戚总管唬了好大一跳,府上一时乱了套了,最终还是三爷这小小年纪的有主意,他擦干了眼泪,当夜入了宫。

最后还是林老太傅不顾脸面,径直遣了府兵登门,趁着太医给昏迷不醒的平阳侯诊治,这才使得灵枢终于出了府,葬在了宋氏祖坟里。

秋风起,让人冷到心里。

戚总管瞧了瞧门楣上的白彩,突然想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隐约还如昨日,他挽着手在胸前,松散地靠着门柱,下巴一挑,

“喂!”

戚总管怔怔一瞧,可哪里哪里有什么人影。

风吹起,沙沙落叶翻滚着向前。

无人识得旧人模样。

***

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久到让人怀疑醒不过来。

梦里是挣扎不出的苦海,等醒转,心间浸透悲凉,窗棂上,夕阳的余晖刺得双目生疼。

容玉无力地拿手背轻轻搭在眼皮上,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将手移开了。

金灿灿的余晖中,他好像荡在一片寂静的荒海里,这个世界再也不会进来第二个人,孤独得遍体生寒。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种无悲无喜的状态里面。

容长风已经站在门口许久了,他手里端着一碗稀稠的药羹,眉目平静,只静静地看着他。

二人隔着一片跳动的流光站着,可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明明,他们曾是那般近。

最终,容长风还是走了进去,他将碗放在容玉身边,拂去了他脸上的一点不知哪里来的飘絮,

“总算是醒了。”

容玉厌恶别人的肢体触碰,容长风的动作让他难受,可他动不了,只能闭上眼睛,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簇,容长风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他手上动作一滞,慢慢收了回来,只装作没看清一般,将他扶了起来,垫了腰靠在他背后,做了这一切,他很快便将手移开了,

“这药好生烈性,竟让你躺了大半个月不醒,若非林老带了府兵上门,再迟上几个时辰,恐怕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你的命了。”

他唇角一弯,面上几许苦涩,

“他哪里知道,他的不舍,其实是在害你。”

又庆幸似的道,“幸好还来得及,只是这恢复正常行走还得半个月了。”

容玉将目光别开了去,虚浮地落在其他处,恹恹地,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

容长风犹自唱着独角戏,“他防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防你,阿玉,这世上只有你才能算计他。”

容玉头很痛,他扯着粗噶的嗓音,艰难地吐露着,

“我……头疼……”

容长风眼眸里翻涌着痛楚,他悄自平息了,叹了口气,

“我明日再来看你。”

站了起来,又道,“门后便有小厮守着,若有需要,喊一声便可。”

容玉闭上了眼睛,“……谢谢。”

容长风站立片刻,便往外走去了。

此后的数日,容长风每日都往这边来,这是离楚州不远的一个州地,容氏的旧宅在此处,容长风领了个外派半年的差事,谁也没有告诉,悄自来了这儿。

容玉渐渐的可以流利地说话了,等七八日过后,终于可以下地了,吃了药羹,容玉缓慢行走着,锻炼着自己快要萎缩的腿部肌肉,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容玉不用抬头便知道是容长风。

容长风见他已不用扶着,便可独自行走,心里一宽,

“看来好得差不多了。”

容玉淡淡一笑,这笑容里面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敷衍。

容长风岂能不知,但还是温声道,

“午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在房里待了快十日,该闷坏了吧。”

“不了,昨夜没怎么睡好,想下午补个觉。”

“是么?”

容玉嘴角一弯,与方才同样幅度的笑容。

容长风终于是耐不住,

“阿玉,你可还在怪我,当初,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我……”

容玉叹了口气,“兄长,你如今说这些作甚么,都过去了,对了,你何时回京?”

“你……”容长风不让他转移话题,“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我何曾不想救你,可当时我被软禁,别无他法,直到半年后放出来才知你已经……”

“我没有怪你,”容玉耐着性子,勉强扯了下嘴角,“你确实无能为力,我理解。”

“阿玉!”

容玉捏了捏眉头,终究耐不住反问,“好,所以呢,我怪你了,你怎么做?”

“我……只需半年,半年我便可进京救你出来……可为何你……”

当年自己的莽撞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今午夜梦回几多遗憾,不可语人,容长风艰难地吞下喉头的酸楚,

“你明知道宋俨明是我……”

容玉眼中一寒,冷冷地盯着他,容长风何曾见过他这般时候,心间激痛,强自忍耐了下来,不再继续方才的话,只凄声道,

“阿玉,我欠你的,我会一一还你,你给我机会好不好,以前的我们都忘了,往后,我决计不让你再受分毫苦痛。”

容玉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冷笑一声,讥讽道,

“好,等着呢,你明日便带我回容家,跟大太太说你要娶我,我可盼望许久了!”

“你——”容长风激痛之下,往前走了几步,“阿玉,当年便是宋俨明在我当时的立场,他也根本护不住你。”

“呵呵,”容玉笑出了声,愈发觉得乐不可支,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好,换位思考,宋俨明在你那时候的情况,确实也护不了我,”

容玉轻轻擦去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个字一个字道,

“所以,如果他是你,他一开始根本便不会招惹那个自己名义上的弟弟!”

容长风浑身一颤,最隐秘的地方被撕裂,痛苦至极,

“阿玉,别这么对我。”

容玉嗤笑,他晓得容长风何尝不知道这一切,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谅解,可容玉偏偏不给他。他明明知道自己毫无能力,却偏偏去招惹一个养在深闺、毫无自保能力的温室之花,也许这便是书中主角会有的冲破一切世俗阻碍的热血,然而,正是他的热血造就了别人一生的伤痛。

他看着容长风,眼中讥讽之意愈发,简直是赤·裸裸的鄙夷了。

容长风心间最后一丝的希冀全然破灭,他身子摇晃了几下,跌跌撞撞扶住了座椅。

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依稀还有孩童玩闹的声音传来,曾几何时,他带着他在这小宅院里放风筝,教他习字,竹马骑着半墙绕……一切终归灰飞烟灭。

“你究竟是谁?”

容长风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血红,“你不是我的阿玉。”

容玉咬着牙,犹自笑着,

“对,我可不是你的阿玉。”

容长风疯魔一般上前了来,抓住了容玉的手臂,

“你把阿玉怎么了!”

他失魂落魄地,死死地盯着容玉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早有怀疑的,可那怀疑太过惊世骇俗,太过令人痛苦,他宁愿给自己保留一点点的希冀,可对方连最后一点点残温都不给他。

容长风凄然而笑,喃喃着,

“道元三年,有一村妇突能语梵言,声称自己乃大食国人,所说地方风物详实无比,村人好奇遣人寻之,竟是确凿,肃康十六年……”

他不忍继续说下去,只怔怔地看着容玉,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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