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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若十五岁的谢宝真还有些稚嫩青涩,十七岁的她则身量更成熟玲珑,让人想起三月怒放的艳桃、月光下陈年的酒香。
温软满怀,这一抱,仿佛等了一辈子般漫长。
方才,她没有等雨停、也没有等自己忙完就匆匆离开王府,谢霁以为她受委屈生气了,刹那间心慌不已,匆匆追上马车一看,等待他的却是一个阔别一年多的热情拥抱……
好像总是如此,每次他都以为头顶上悬着尖刀,可落下来却是甜到心坎里的蜜糖。
谢霁僵硬如铁的身形渐渐放松。他抬手,正要回拥住谢宝真,小少女却是猛然惊醒似的,坐直身子推搡他道:“你进来作甚?快走!”
谢霁顺势握住她的手,哑然失笑道:“宝儿……”
“不是说暂时不能私下见面么?若是让人瞧见了会很麻烦的。”谢宝真将声音放得很低,唯恐旁人听见似的,闷闷道,“我今日鲁莽来此,未料与吴相国撞了个正着,已是给你添了麻烦,你……你还是快走罢。”
话虽如此,可她圆润的眼睛里却是写满了不舍。
见谢霁不语,谢宝真又补充道:“我知道你那些话是做戏给吴相国看,不曾生气,真的!”
谢霁捏了捏谢宝真柔嫩的掌心,说:“别担心,至少在祁王府的势力范围内,我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如今的元霁,已经不是一年以前的元霁了。”说这话时,他眸中霜雪化尽,与记忆中那个温润俊秀的少年重叠。
谢宝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元霁’是谁,不由笑道:“我都没习惯你这个名字。”
“无妨,在你面前我仍是‘谢霁’。称呼而已,以后有机会再改口。”
“改口?”
见谢宝真疑惑,谢霁极为含蓄的一笑,垂首凑到她耳畔道:“成亲后再改口。”
待成亲后,什么‘九哥’也好‘殿下’也罢,全都不能再叫了,她得改口唤他‘夫君’。
谢宝真的面色唰地一烫,将手从他掌心抽回来,埋着头软绵绵瞪他,“你特地来此,就是为了取笑我?”
“我送你回去。”说罢,谢霁收敛神色,吩咐外头车夫道,“去英国公府。”
马车又重新晃晃荡荡地前行起来。
“九哥,我六哥还好么?”谢宝真终是没忍住心中的忧虑,轻声道,“我听说刑部大牢很可怕,会有酷刑……六哥身子弱,我怕他受不起折腾。”
“会有正常的审讯,但没有用刑。”谢霁道,“谢家的事,我多少要避嫌,虽不能明着出面帮他,但会暗中安排好一切。”
谢宝真彻底放下心来,“好,你也要小心,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她并不懂朝堂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明明可以仗着谢霁对她的宠爱为所欲为,只要她提要求,不管多过分谢霁都会满足她……可她从不跨越那条底线,从不触人逆鳞,只会温声嘱咐他要‘小心’。
为了这片可以溺死人的温柔,谢霁才有力量跨越山海、踏平斩棘。
正出神,忽闻谢宝真轻柔的嗓音响起,问道:“九哥,他们说如今天子倚仗你,皇权日渐集中,父兄在朝中的势力比不上祁王府啦,是这样么?”
这话并非别有深意的试探,而是稚子般的好奇。谢霁望着她眼中的赤诚,轻轻扬起唇角。
“只要伯父不愿卸甲,谢家在朝中的势力便永远不会没落。”谢霁低哑道,“为了你,我甘愿低人一等,屈居英国公府之下。”
“我不是在向你提要求,你不必如此呀……”
“我明白。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顿了顿,谢霁又道,“此次,皇帝只是借谢澜之事警示谢家恪守为臣本分,并不会真正对谢家出手。毕竟如今朝中武将匮乏,边塞兵防、贸易往来都要倚仗谢家后辈,皇帝心机重,断不会做自毁根基之事。”
谢宝真轻轻‘噢’了声。
谢霁问:“谈论这些,是否无聊?”
谢宝真摇了摇头,想到傅西朝的话,心中难免郁卒,“我听了许多对你不利的传言,他们说你很可怕……”
谩骂诋毁,乃至仇恨刺杀,谢霁早已习惯了,听到谢宝真提及也只是动了动眉梢,平淡且嘶哑道:“那些传言,你信么?”
“我并未亲眼见证过你如何大杀四方,所以很难想象辨别。不过谢家人护短,从来都是一致对外而从不内讧,但凡是有人说你半句不好,我都不会轻易相信,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宝真顺势倚在谢霁身上,脑袋搁在他肩头,轻声道,“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让你告诉我真话。”
谢霁想了想,道:“宝儿,朝堂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他不愿细说,谢宝真也不强求,只坐直身子,伸出双手捧着谢霁的脸,望着他黝黑冷冽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从阿爹那儿听了你娘的故事,心中一直有些忧虑……阿爹说‘朝堂是个大染缸’,我希望九哥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不要迷失自我。”
马车外的喧闹声渐浓,应是正穿过集市。
谢霁深深地回望着她,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嘶哑道:“好。”
谢宝真会心一笑,吻了吻他的鼻尖,只是蜻蜓点水般,却足以在谢霁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气息交缠,热烈的一吻毕,两人皆有些难以自持。
谢宝真的眼尾泛起些许桃红,抿着鲜艳欲滴的唇珠看他,眸中水光一片,细声道:“当初是谁将我推开,说不再与我私会的?如今又是谁如此这般……不肯放开?”
方才的情动,给谢霁浅淡的薄唇平添了一分艳色。他并不出言辩驳,只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串镶金翡翠手链,将其轻轻套在谢宝真的腕上。
翡翠珠是最上等的玻璃种,成色极佳,通透无一丝杂质棉絮,每颗珠子都以金莲为托镶嵌,做工极为精细。
“这是……”谢宝真动了动手腕,翠与金交相辉映,衬得她的腕子愈发细白圆润,富贵而不庸俗。
“给你的生辰礼。”谢霁捉住她的手吻了吻,抬眼笑道,“十七岁了。”
是啊,十七岁了。
她记得那滴落在自己脖颈处的泪,烙下十八岁之约。
还有一年。
谢宝真摸了摸腕上的翡翠嵌金手链,低眉笑道:“你送了我许多,我却从未送过你像样的生辰贺礼。”
“你就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贺礼。”谢霁扬了扬唇线,低哑道。
……
关北乔装打扮去给督察院御史张素传了话,又警惕地在洛阳街市中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绕路回了祁王府。
祁王府上下的安全都归关北管,到了王府角门,他并未着急进去,而是飞檐走壁绕着王府巡视一圈,确定没有细作眼线窥视祁王府,这才翻墙而下,稳稳落在后门巷口。
正要推门进去,忽闻巷口松树下传来窸窣的细响。
“谁?!”他警觉,指间小刀已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甩去,笃笃笃扎在松树皲裂的干皮间。
“是我。”一个低沉且阴鸷的嗓音,像是喉间迸发的兽语,十分含混。
这个声音……
云翳蔽日,阴霾侵袭,关北收敛了一贯的笑意,面色少见的凝重。
他站直身子四顾一番,方望着藏匿于树后的黑影,低喝道:“不是让你藏在平城养伤么?这个时候了还敢来洛阳,不要命了!”
树后那人冰冷道:“我烂命一条,何须苟且偷生?便是死,也要拉着仇人一起!”
关北扯了扯嘴角,“你如今这副残损的模样,拿什么复仇?”
“这个不需要你管,你只要替我联络一个人。”
关北抱臂,没有动。
“怎么,有了新靠山,连你也要背叛我了?”那人阴嗖嗖道,又传来几声压抑的干咳,“我的日子不多了,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
关北肃然道:“你若是想动谢家,公子会杀了你。”
黑影承诺道:“放心,我最想要杀的不是谢乾。”
“就最后一次,你好自为之。”关北妥协,向前几步,在黑影面前站定,“说罢,联络谁。”
一阵凉风袭来,黑影空荡荡的左臂袖子在风中扬起又落下。他目如鹰隼,沉沉地吐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
关北听了,只叹道:“你真疯了。”
三月春光秾丽,春祭如期举行,洛阳街彻夜不眠的热闹并未掩盖住朝堂内暗流涌动的风波。
督察院御史联名上书保下谢澜,加之谢澜掌管着兵部军器的设计图纸,皇帝也只是做做样子敲点一番谢家,故而历经半个月,刑部终于得到赦令放人,谢澜官复原职。
谢澜从大牢出来那日,谢乾专门在府中办了一桌酒宴为他接风洗尘,去除晦气。
坐了十几天牢,谢澜身上并无用刑的痕迹,依旧清冷如莲,只是受凉有些风寒咳嗽,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酒宴后,谢澜单独将谢宝真唤出去,看了她腰间的银鞘匕首许久,方道:“宝儿,替六哥谢谢他。”
谢宝真一怔,片刻,试探道:“六哥,你怎的知道?”
“这把匕首,是他送的对么?”谢澜垂下淡漠的眸子,白皙温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匕首上的纹路,“他天性凉薄,不是个暖情之人,却将此物送给你,足以见得对你的重视。此番我入狱并未受苦,多半,是仰仗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枝头梨白飘落,谢宝真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匕首,轻声道:“他其实很好的,只是大家都以偏见待他。”
谢澜没说话,琉璃色的眸子投向虚无的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道谢霁暗中操作救了谢澜的,还有谢乾和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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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中,谢乾喝了酒,刚毅的黑脸上浮上一层醉红,脱下外袍道:“张御史与老六毫无交集,此番却据理力争保下老六,多半是阿霁暗中斡旋的结果。”
梅夫人将他脱下的袍子抖了抖,挂在衣架上,哼道:“他如今本事通天了,当初,倒是我们谢府拘束了他。”
“即便不是阿霁保下老六,那在刑部大牢半个月,老六得以全身而退,必定是阿霁的功劳。”谢乾握住梅夫人的手,叹道,“那孩子不容易,我们要记住这个情。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感激他的,就是这张嘴……”
“我这嘴是吃刀子长大的,夫君第一天才知道?”梅夫人白了他一眼,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承他这个情,也的确十分感激,但要想将宝儿嫁给他,我却是一万个不愿意!”
谢乾无奈:“怎的又扯上这个了?”
“宝儿太单纯了,驾驭不了祁王的手段,嫁给他只有被拿捏的份。”说到此,梅夫人倒是想起一个人,“西朝那孩子倒不错,憨厚老实,这样的人配宝儿我才放心她不被欺负。”
“唉,这是什么歪理?”谢乾道,“两个傻孩子凑一块儿,不是更傻了么?将来怎么过日子?”
有个知根知底的、聪明强大的人做女婿,总比傻一窝要好罢?谢乾心中思忖道。
“夫君在盘算什么?”梅夫人乜了谢乾一眼,凉凉道,“宝儿的婚事,我一步也不会退让。”
第58章
崇英殿,燥热的风徐徐而来,吹动檐下铜铃叮当。
龙案上放了冰鉴降温,皇帝只披了一件单衣常服,执笔画朱批,头也不抬地对谢霁道:“方才礼部和鸿胪寺已递了折子过来,后日晚盂兰盆会迎佛骨,于永盛寺外设法讲坛,朕得登上西阳门一睹盛典。到时候,你和朕一起去。”
能与皇帝一起于西阳门宫城之上俯瞰万民,乃是为人臣子无上的荣耀。下方,殿中的谢霁身穿紫檀色王袍,玉冠广袖,闻言只是面色平静地躬身行礼,道了声‘是’。
“迎佛骨之事,御史台汪简多次上书讽谏,意有不满,到时候他若当面给朕难堪,还需你出面压一压他。”说罢,皇帝抬手示意内侍将批改完的奏折挪走,继而道,“汪简老了,说话太迂腐固执。如今盛世升平,更需要未雨绸缪,礼佛不过是寻求一个信仰稳固民心罢了,偏生汪老不理解的朕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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